第四章 買醉之夜
“請等一等。”
想叫住氣頭上的人,顯然是徒勞的,瞿清只得加快腳步。在公主打開車門正要上去時,伸手拉住了她,並用強硬的語氣說:“去道歉吧。”
離開的動作暫時停住了,她回頭朝這個圍觀群眾中的一員報以冷淡的一笑。
“什麼?”
“去向被你傷害過的人道歉吧?”
“你知道什麼?”
“你芒果過敏嗎?”
毫無由來的問題讓她又好奇又好笑。
“你怎麼知道我芒果過敏?”
“因為我是……”
“我確實是芒果過敏,不過我對你是誰並不感興趣,還有事,先走了。”
公主沒有讓對話繼續下去的意思,甩開拉住她的手,鑽進車裏,發動后猛踩一腳油門,呼嘯而過。瞿清看着遠去的紅色車影,把懊惱和後悔都集中在了右掌上,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得跳了起來,然後揉着腿走向酒吧。
裏面很安靜,金敏兒手下的一個姐妹在收拾殘局,其餘的人都圍成了一圈,目睹全過程,他們一致認為受害者是無辜的,很同情。
婁瑩一直在勸說:“不是你的錯,千萬別往心裏去呀”,說完這句大家就附和一聲:“是呀是呀。”
周民浩剛好看見進來的總策劃,他已經恢復了語言的能力:“瞿先生,非常感謝為我準備的驚喜,只是讓大家見笑了。”
瞿清本想說幾句那位公主的不是,不知道是否恰當,到喉嚨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是草草地安慰了受傷的心靈一句:“慢慢來,不用擔心。”
周民浩喝了點紅酒,吃了些牛排后離開了。那條公主裙是小天使的創意自然分給了她,鳶尾花第一次這麼早打烊。
經歷了一場鬧劇,瞿清躺在床上有些失眠,一遍遍過濾腦海里的畫面,想找到讓他無法入睡的真兇。最後坐起身,拿起床頭柜上躺着的襯衣,從口袋裏取出一件用布裹着的東西,正是那把隨身不離的小刀。
他把小刀放到手心裏,柔聲問道:“你在哪裏?”兩行晶瑩的淚從眼眶裏滑了出來。
等了良久,小刀沒有回答,只能用布再將它包好,放回原位,然後平躺在床上,任由溫熱的淚珠滑落。
睜開眼時天全亮了,看看手錶,還沒到起床的時間,他不知道昨晚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已經沒了睡意,只好起身洗漱,整理着裝,提前去上班。
瞿清“掌勺”后,推出了很多新鮮糕點,其中賣得最火的是每天變換口味的餡餅。這個想法的原創者是老闆,他把水果英文按頭字母排了張順序表,從A開始每天依次換一種水果,採購東西時會把當天輪到的水果一塊買來。
一走進糕點室,就看到一籃金燦燦的芒果,核對了水果表,才發現今天剛好是“M”,而第一個就是芒果,因為沒跟老闆提前打過招呼,看樣子只有順水推舟了。
瞿清戴上手套,開始熟練地給芒果剝皮,集中到果汁機里,“果肉不能太碎,這樣吃到餡的時候口感才會好”,他邊忙邊把經驗小聲地重複。果肉適當地攪過一次就搞定了。接着開始和面,揉面,做成碗狀,把餡料加入到“碗”中,最後澆上自己的獨門奶酪,把一個個大小一致的餅送入了烤箱。
餡餅分早中晚三批出售,很早的時候就有人等在酒吧門口,想嘗嘗第一隻餅的味道。
當奶酪香飄出來時,隊伍已經排了很長。出爐后不用吆喝,馬上被一掃而光,瞿清很享受每天早上的這種成就感。
因為大師們的認真,奮進,鳶尾花得了“天時”。其實它也有“地利”,附近有小學和中學,在發現這一點后,糕點師推出了甜甜圈,小丸子,雪糕泡芙等小食品,孩子們一傳十,十傳百,馬上擠爆了酒吧,所以老闆在外面增開了一個甜品站。另外,附近的外資企業也很多,吳佳和傑森搭檔,聯合進行了餐飲革命,在正餐中加入快餐的元素,從而達到“方便快捷”,在快餐中加入正餐的元素,從而達到“營養全面”,這無疑成為了外國友人們的最愛。要說的是,鳶尾花更具有“人和”,便宜的價格,美味的食物,優質的服務,讓這家規模中等的酒吧擁有了傲視同行業競爭者的客源。
忙碌的時候時間是過得最快的,今天的最後一批餡餅也新鮮出爐了。服務部的一個姐妹剛好來糕點室,瞿清把剩下的工作交給了她。
現在,酒吧多了個傳統,在完成工作后,聚在一起喝一杯。
糕點師脫掉工作服,開始洗手。來到大廳時,紅酒師已經把七隻高腳杯準備好,其餘的人圍在桌子旁,形成六等一的局面。
醒酒器里的玫瑰色葡萄酒像睡美人一樣,安穩地沉睡着,等待用吻來喚醒它。雪之女王長時間和大家在一起愉快地工作,已經成為了一條戰線上的人,只是還保持着冷淡。瞿清一坐定,她就提起醒酒器,向高腳杯中傾倒出那如同緞帶般的唯美漿液,七隻杯子紅酒的高度絲毫不差地停留在了同一水平線。人手一杯后,老闆帶頭碰了杯,清脆的玻璃碰撞聲預示着工作順利,結束得乾淨利落。
大多數人的嘴唇還沒親吻到紅酒,被一聲晴天霹靂震住了。
“為什麼是芒果餡的?你們這裏不是有人知道我芒果過敏嗎?”
門口站着一襲憤怒的格子裙,在座的對這個不速之客並不陌生。
“我們服務的是大眾,並不是只有小姐你一人,而且門外的招牌上清楚地寫着今天餡餅是什麼水果啊。”老闆進行了回答。
小姐向前走了一步,帶着哭腔繼續爭辯:“連一個糕點師都要欺負我!”
為什麼不再叫她“公主”了?因為前面發生過的事已經證明這個女人不具備公主的涵養。
她揉着眼睛,找了把椅子坐下。
“一瓶伏特加!”
金敏兒正要起身去取,一隻手搭在了肩上,示意她坐下。
“我來吧,大家繼續。”
瞿清走到吧枱,取了瓶伏特加,從冰櫃拿了杯冰塊,然後向消費者詢問:“小姐是要黑俄羅斯人還是雪碧?”
“隨意吧。”
又從冷藏櫃取出一瓶可樂,帶上一隻杯子,朝她走去。
配製好酒後,瞿清沒有走開,在對面坐了下來。
“你是waiter?”
“不是,是這裏的糕點師”。
聽到“糕點師”,那雙還布有血絲的眼睛亮起來,覺得眼前的人好像在哪裏見過,又不能確定,一時想發火,一時想詢問,最後還是硬生生把要說的話憋了回去,抬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想藉此來中和。
瞿清見杯子空了順手加滿。
老闆看到局面已經控制住了,起個頭,讓那邊暫時停住的歡樂回到了原軌。
“我的公主裙是你做的嗎?”
“是的。”
“你學西點的嗎?”
“嗯。”
“是在國外還是國內學的?”
“國外。”
“那是哪裏畢業的?”每說一句,小姐就輕輕地呷一口酒。
“法國。”
“法國!?”
平緩的語調一下變得激動起來,“能跟我說說法國嗎?”
瞿清不會助長她的情緒,潑了冷水:“小姐,我想在你搞清楚我是誰之前,最好不要岔開話題。”
“你是誰重要嗎?還是給我說說法國吧,你會說法語嗎?”
“小姐……”
她抬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繼續提問:“你為什麼不喝一杯?”
“我不喝烈酒。”
“哦,對了,那天追出來問我是不是芒果過敏的人是誰啊?”
“是我。”
“你怎麼知道的?”
倒酒的動作似乎要花很多力氣和時間,她已經厭煩了,直接拿起酒瓶送到嘴邊。
瞿清本想說,之所以知道她的過敏源是因為他們之前就認識,還是一次不愉快的認識。但看到現在的狀態,不想提起往事,忍不住勸了一句:“少喝點吧”。
對方聽不見勸,依然把酒往嘴裏灌,填滿整張嘴后,一口咽下去,同時眼睛會微微地閉上,好像在感受烈性液體在血管里的涌動,最後舒服地吐口氣,咂咂嘴。期間可能在想心事,會停頓一會,然後繼續重複動作……
當把一整瓶酒送入肚裏的時候,她已經趴倒在了桌子上,惟一能看出生命跡象的只有一直在敲打桌面的左手食指。陪酒的人靜靜地看着這位喝醉的小姐,好像想到了誰,便任由大腦自由地去馳騁。
那邊的酒已經品完了,吳佳和傑森先回住所,金敏兒和蘇菲也在收拾后離開了。婁瑩輕輕地走到瞿清身後,搖了搖他的肩膀,叫了一聲。
瞿清轉過頭,看見是小天使,馬上站起來,環顧了一圈,問:“其他人呢?”
“都回去了。”
婁瑩指指趴在桌子上的小姐,畫了個問號。老闆這時也往這邊走來,瞿清說了自己的想法:“我送她回去吧,車沒在外面,我知道她住哪裏。”
老闆點頭同意了。
瞿清把小姐抱起,走出了酒吧,婁瑩追出來,叮囑了一句“多加小心”,又進去了。
路上沒有了出租車,瞿清邊走邊回頭看有沒有可以載他們一程的車。空氣有些濕冷,懷裏的傢伙也感到了涼意,蜷了蜷腿,扭了扭身子。護花使者現在卻是滿頭大汗,不得不好奇這個女人有多重。
又走了一陣,還是沒車,他已經累得不行了,在路邊找了條長凳,把醉鬼放到上面,自己站在旁邊守着。
休息了一會,可能覺得床板太硬,小姐坐起來,睜開朦朧的睡眼,然後放下雙腿。等有知覺,站起來向前走了一步,突然撲倒在草坪上,剛把她扶起來,還沒站直,腿一軟,又蹲了下去,吐了起來。
瞿清遞過紙巾,沒有接,只好幫她擦乾淨。酒精脫離身體后,小姐有點清醒了,但這樣的狀態持續不到五分鐘就閉上了眼睛。瞿清又好氣又好笑,把她放到背上,背起繼續走。
迎面吹來的風讓人感到神清氣爽,背上的醉客睜開了眼睛。
“這裏是哪裏?你誰啊?”
“回你家的路上,我是誰重要嗎?”
“這倒是,為什麼要送我回家?”
“小姐,能不能不要問那麼愚蠢的問題?”
“這個問題很愚蠢?陌生人送我回家,是個正常人都理解不了。”
“我是好心的路人甲,出於好心,送你回家有錯嗎?”
她停頓了片刻,找到了答案:“我知道你是誰了,那個糕點師,我最後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你。”
“好吧,答對了,你可不可以下來自己走?很重的。”
“不要,你是馬!”說完,竟喊起“駕,駕”,還真把瞿清當成了馬。
“公主裙。”
“小姐,你叫誰呢?”
“當然是你咯,這裏還有別人嗎?”
“小姐,我有名字的。”
“‘我有名字的’,難道‘小姐’又是我的名字嗎?”
“那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我也不想稱呼你這樣的人為小姐。”
“繆雪,你呢?”
“你也姓繆?”
“這個姓很特殊嗎?快告訴我你的名字。”
“瞿清。”
這次對話就這樣終了了。
“喂?”
瞿清沒有理會。
“那天我生日時候的音樂是你選的嗎?”
“《天空之城》?”
“嗯,喜歡嗎?”
“我最喜歡的音樂,你呢?”
“我替別人喜歡。”
“什麼叫替別人喜歡?”
“就是……TAXI,TAXI!”
繆雪掙脫下來,奔向停住的出租車,邊跑邊揮手道別,嘴裏還說著:“謝謝你送我!”
瞿清也揮了揮手,他覺得惡魔的背影有時也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