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戀(四)
第四章
梁燕燕長得並不好看。首先在於胖,這是當今姑娘們最忌諱的。這也是實在沒辦法的,喝口涼水都長肉!越胖的姑娘越愛苗條,這不是普遍規律,但起碼對於梁燕燕是合適的。她的衣褲都格外瘦,把肉綳得緊緊的,渾身圓嘟嘟的,象要流溢出來。幸虧她個頭高,長得四襯,雖說胖些,還看得過去,並非胖得發蠢。加上她很會搗飾,還是很招人眼目的。在全班,乃至全校,她是絕對領導服裝新潮流。唯一能和她分庭抗禮的,只有苑靜一人。因此,她很是得意。
她的父親和母親早就離了婚,自打上小學一年級,她便跟着母親一個人過。母親原來是父親的徒弟,當年身段苗條,如今長得也不胖,雖說已經年交四十,但裊裊婷婷,依然風姿綽約。
母女倆走在大街上,人們都以為象姐倆。這讓梁燕燕嘆氣,卻讓母親得意。
當初,父親是廠里技術的一把手,技術比賽上過光榮榜,是個引人注目的人物哩,晚報上還登過介紹他的文章。他有了對象,是廠檢驗科的檢驗員,兩個人相愛兩三年了。這時候,母親進廠了,在父親手底下學徒。母親那時候年輕,漂亮,整天在父親眼皮底下轉,攪得父親心亂了。他愛上了她。能把一個上過光榮榜和報紙的全廠赫赫有名人物爭奪到手,母親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她也瘋狂地愛上了他。
兩個人結婚了。第二年,便添了梁燕燕。
梁燕燕沒有斷奶,母親發現他和原來的那個檢驗員舊情未斷。她罵自己該死!光顧着高興了,怎麼忽略了這個檢驗員呢!真是糖吃多了不甜。檢驗員一直還沒有結婚,痴痴地在等着他哩。他開始觀察、注視。最後,終於在廠單身女宿舍里,堵住了父親和這位檢驗員,赤條條地擠在一張單人床上。
她沒有聲張,只是上前打了那個女人一記耳光,便走出了屋。
她開始報復。她開始亂找男人,而且故意當著父親的面。
最後,甚至公開把男人帶到家裏來過夜,而把父親鎖在門外,不許進來。
父親提出離婚。她不同意。她一直耗到那個檢驗員最後好孬找了個人家結婚之後,才同意和父親離婚。
這時候,梁燕燕剛剛上小學一年級,對這些事情似懂非懂。她只覺得爸爸很愛她,常常給她買好多吃的和玩的。
母親和已經搭上線的男人再也斷不了。自然,她得到過許多好處。她也想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這些可惡的男人統統趕走。自己再找一個男人,好好地過日子。可是,她的名聲在外,誰敢要她呢?
梁燕燕從小就在這樣環境中長大了。母親的名聲,象影子一樣到處跟着她。她到哪裏,都會看見背後有人指指點點。彷彿那一切過錯,不是由於母親,而是由於她。
她成熟得比一般孩子早。因為從懂事起,她家庭生活就被男人、女人之間錯綜複雜又簡單得透頂,從開始種種兜圈子、迂迴,故作姿態、假正經、虛假的愛、扭捏的情,一直到最後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地脫衣服上床睡覺……這些事情所充斥、所包圍。母親從來沒有想到要避諱一下女兒。她似乎覺得女兒永遠不會長大一樣。
梁燕燕剛上五年級就來了初潮。殷紅的血跡洇濕了褲子。
她正在看媽媽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本舊的《大眾電影》,正在賭氣,為什麼那些女明星長得都比她好看。她叫了起來:“媽!”
“怎麼啦,驢吼馬叫的!”
“媽!我流血了!”
“哪兒流血了?”
當她指給母親看時,母親先是一愣,女兒才十二歲呀,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初潮?然後扔給一條褲杈和一條例假帶,說道:“沒事!是女人都有這麼一回事!洗洗,換上吧:”
做為女人,一生中那麼一件大事,讓母親三言兩語就對付過去了。但是,對於梁燕燕來說,卻有着許多無法揭開的謎。
比如:為什麼要來月經?我是怎麼生出來的?爸爸怎麼也說我是他生的?男人和女人為什麼總要睡在一起呢?……這些對性既神秘、好奇,又膽怯的問號,一個個,隨着初潮的來臨,不斷擴大,加深,就如同湖水受到了波動,盪開了一圈大於一圈的波紋。她不敢對母親講,只是慢慢地觀察,對於母親有時候晚上帶來男人,感到格外好奇了。她真想看看他們究竟乾的什麼名堂。
母親把她趕到外面的房間睡覺了。可是,已經晚了。
一天晚上,一個男人,那是母親的老相好,半夜裏從母親的房間裏走出來。母親沒有送他。他們常常這樣。走到外屋,月光分外亮,照得屋裏白花花一片。梁燕燕睡熱了,把被子全踢開了,露出一身滾圓的肉,白白的,細嫩而富有彈性。這讓那一個男人看得眼饞。他在床前停住了腳步。隨後,他便喘着粗氣撲了上去,雙手緊緊地摟住了她。她被驚醒了……
正在這時候,母親披衣出來,一見這情景,上前“啪!啪!”
兩個耳光,把那人打下床,罵道:“你還是人不是!你欺侮老娘頭上來了!”然後掄起他掉在床上的褲帶,把他打出了屋門。
梁燕燕不敢講一句話。母親抱着她哭了起來。
這是初二夏天的事情。
有了這一切,以往許多朦朧而又神秘的事情,一下子清晰了。而且,有了這一次**的體驗,梁燕燕對性的要求也更明確和嚮往了。她總想那件事。她開始渴望接觸到男同學。可是,班裏男同學誰也不敢理她,都知道她的底。
她上了高一,她選擇的第一個目標就是游曉輝。她知道他和呂詠梅是街坊,一直偷偷要好。可是,她偏要把游曉輝從呂詠梅手裏奪走。這一點,大概來自她母親的遺傳。
開始,游曉輝看不起她。但架不住她一盒盒煙,一張張電影票,一條條手絹……頻頻遞過來。別看她整天胡思亂想,學習上還有點小聰明,考試時又能作弊,因此常常幫助游曉輝度過難關。更主要的,她的大膽,讓游曉輝難以自禁。
雖然,對這些問題,梁燕燕比對任何功課都要有學問,她比一般同學懂得都多。可是,千里馬也有失蹄的時候。她從游曉輝那裏,第二次嘗到了男人的滋味兒。她和游曉輝都象順着陡坡往下滑的車,越滑越快,想停都停不下來了。
就在上個月,梁燕燕的例假沒有來。她以為是其他原因。
又等了一個月,依然沒有來,而且明顯犯困,想吐。她知道,壞事了。這幾天,她一直沒來上課,正想辦法呢。
她沒敢對媽媽講,只是對游曉輝講了。
“真的?不至於吧!”
“你別得了便宜賣乖!你要不認賬,我就把孩子生到你們家去!”
“你別嚷嚷!我的姑奶奶!”
“那你得替我想個法子呀!學校里,本來就想整治我。這事要讓學校知道,還不得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
“有什麼辦法呢?有什麼辦法呢?”游曉輝忙了爪。白天,他還沒事人一樣,逮誰跟誰耍貧、逗悶子呢,現在,他也怕了。這事讓學校知道了,還了得!少說得來個處分!要是讓他爸爸知道了,還不得把他的腿砸斷了!
自從上個月,梁燕燕的例假沒有來,他就膽戰心驚的,但總覺得有個萬一。萬一不是呢?他幻想着僥倖。一個月,他的心又痒痒了。昨天,從爸爸的枕頭底下,他偷了兩個避孕套,這總保險了吧?誰知,晚上見到梁燕燕,他還沒敢說避孕套讓老長搜走的事呢,梁燕燕先把這樁倒霉的事告訴他了。
“那你也得想法子!”
梁燕燕雖說平日滿不在乎,一遇到這種事,她也害怕了,止不住撲簌簌掉眼淚。
這就是章薇要去電影院,看見他們倆在塑料菜棚下面嘀嘀咕咕的原委。
游曉輝一見章薇,忽然靈機一動,來了主意,對梁燕燕說:“快叫章薇!”
“叫她幹什麼呀!”
“你就叫她嘛!”
章薇的母親是醫生。她們家上溯三代都是醫生。章薇的爺爺是區醫院的院長,雖說在“文化大革命”中去世了,但老熟人很多。章薇去那裏看病,從來是腳面水——平蹚的。求求章薇,讓她找找她爺爺的老熟人,通融通融,替梁燕燕把胎打掉了,心病不就除了嗎?
游曉輝就是聰明。在關鍵時刻,他的聰明常常幫助了他。
短短兩天,鍾老師在章薇心目中留下一個不錯的印象。她覺得這個老師和別的老師不大一樣。尤其是不象容老師和“老長”、“石頭”他們,一見了學生,就象見了仇人。一張照片,一摞日記,只有鍾老師能夠這樣做。
不知怎麼搞的,梁燕燕懷孕的事情,章薇很想對鍾老師講。梁燕燕和游曉輝求她到醫院說情,幫助打胎,這對於才十七歲的小姑娘來說,是件大事,從來都沒有想過的。這不是找大夫看個一般的頭疼腦熱之類的病,可是一條活生生的小生命呀。她有些害怕。她怕別人說梁燕燕,也說她,把她和梁燕燕划等號。她和梁燕燕沒有深交。她看不起梁燕燕。但她心腸太軟,只是不願意讓她露醜,才答應了這件棘手的事。
現在,她想找個能夠幫助她的人。找誰呢?家裏,只有姥姥一個人。班裏,同學很多,誰能夠幫助呢?學校里,那麼多老師,哪個可以信任,可以把這樣的事告訴他呢?這不等於送貨上門,往人家槍口上撞嗎?……
她想起了鍾老師。
昨天放學以後,她去找鍾老師。快走到辦公室時,她猶豫了。這樣的事,在全校恐怕開天闢地不能算頭一件;也絕不多。老師總歸是老師,還不當成典型來抓呀?
章薇又走出學校。
可是,這事又的確讓她揪着一把心。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一個十七歲的少女,都是懷着忐忑又嚮往的心情的。她同樣渴望有一個男朋友,能夠愛她,崇拜她,保護她。但是,她想好的,不能越雷池半步。也就是說,不能出事!少女的貞操,這是姥姥對她講了不只一遍的老話題。雖說,她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但畢竟在心裏佔了分量。現在,讓她出面去辦這種事情---求醫生打胎,給一個高中二年級的學生打胎!她實在後悔為什麼心腸一軟,竟然答應這件她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還得找鍾老師!起碼,可以探探他的口氣。起碼,他不會象老長和容老師幹得那麼絕。
章薇就這樣躊躇不決地又走進學校。可是,這時候鍾老師已經從操場上同李江流幾個同學分手,回家去了。
命中注定,他幫助不了我!從學校里出來,章薇這樣想。
只好咬咬牙,明天自己去撞了。但願醫院裏那幾個熟識的大夫,能看着姥爺和媽媽的面子,高抬貴手,幫了這個忙。
回到家,吃完晚飯,她依然心神不定。
姥姥問:“薇薇,怎麼啦?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她有些不耐煩。姥姥是疼她的,但她總覺得疼得她心裏膩歪,疼得不是地方。
章薇的父母都在青海地質隊工作。當年他們一個從北京地質學院畢業,一個從北京醫學院畢業,一個分配到了青海,一個留在北京。媽媽本來可以不走的。可是,她還是堅持走了。走的時候,姥姥哭成了淚人,姥姥罵媽媽一輩子再別進家門。可是,媽媽還是走了。在火
車站,別人的家長都來送行,只有媽媽孤零零一個人,倚在爸爸的身旁。當火車馳出站台的時候,媽媽才突然發現姥姥、姥爺在,就在站台最旁邊的一根大理石方柱邊。她把頭伸出車窗,大叫:“爸爸!媽媽!……”
這就是愛情?愛情就有這麼大的魔力?
這些都是姥姥在沒事時,想念她的獨生女兒時,對章薇磨叨的。愛情,一個剛剛懂事的少女,就是從媽媽、爸爸這件事情中開始揭開了它的面紗,朦朦朧朧地認識了它。
章薇是在青海柴達木盆地靠近茶卡的一座綠帳篷里落生的。那時候,爸爸是地質隊的分隊長。媽媽是隨隊醫生。大家勸她早早地回北京,或者到西寧生孩子。她總認為自己是醫生,預產期還沒到,不願意離開地質隊,也不願意離開丈夫。
誰知,醫生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孩子早產了,大概是顛簸的緣故。丈夫開着輛越野吉普,拚命往茶卡醫院開,把醫生接了來,孩子已經落生在帳篷里。醫生剪斷臍帶,用手照嬰兒的屁股上輕輕一拍,“哇”一陣清脆、撩人的啼哭聲,帳篷里裡外外的人都笑了。
四斤三兩。她剛生下來,才這麼重。依在媽媽的懷裏,爸爸為她拍了一張照片,這是她在柴達木盆地留下的唯一紀念。
媽媽沒有奶。任憑熬了多少羊排骨湯,又從青海湖特意找來鰉魚熬成白花花的湯,一碗一碗,喝得媽媽直反胃,噁心,奶,就是一滴也催不下來……
兩個月後媽媽的身體剛剛復原,抱着她登上汽車,又換乘火車,趕回到姥姥家。這是她到青海后第一次回家。
章薇留在姥姥家。姥爺、姥姥格外疼這個外孫女。“文化大革命”時,姥爺挨斗后,支撐不住,臨終前,手裏還攥着給章薇買來的薄荷卷糖。那一年,她才剛剛四歲。
生活在一個世代醫生的家中,章薇被調理得身體不錯。先天營養不良癥狀,很快就消除了。有了病,看着也方便。她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大戈壁灘上落生的。白白凈凈的,很招人喜歡。而且,越長成大姑娘,越出落得象一朵沾滿露水的鮮花,更加漂亮了。
對於章薇的教育,姥姥也是很嚴格的。從小學一年級開始,章薇的功課一直很好。小學六年級。快要畢業了,臨近期末考試時候,章薇果然中了姥姥的預言,來了初潮。由於姥姥早就向她解釋過,而且早替她做好了各種準備,所以,她沒有如一般女孩子那麼慌張,相反很順利地考完了試,考上了中學。姥姥對她這一點,很滿意。她覺得她的薇薇長大了,是個好孩子!
可是,一上了中學,初一還好些,初二就不行了。姥姥覺得章薇脾氣越來越怪、個性強,對自己也不如小時候那麼親近了。一肚子心思,問她,她也不肯說。你囑咐她的事,她偏偏不願意干。有一次,天涼了,起風了,早上上學的時候,姥姥一再讓她把圍巾戴上,她別彆扭扭好容易戴上了,剛剛走出家門,還沒有出院,就把圍巾摘了下來,塞進書包里。隔着玻璃窗,姥姥看見了,“嗐!”嘆了一口氣。姥姥傷心了。
章薇覺得,姥姥只是從生活上、身體上、學習上關心自己,卻不理解自己。自從姥爺去世以後,家裏就沒有一個男人。章薇越來越大,越渴望能得到一種異性的撫愛。她隱隱約約感到,那是與姥姥的愛不一樣。每年,爸爸媽媽從青海休假回家一次,是章薇最愉快的時候,她和爸爸最親。每次,送爸爸、媽媽走時,她都要大哭一場。她把自己所謂的愛,都寄托在媽媽,更主要是爸爸的身上,那是她理想中的英雄。
初一的春天,她從同學家裏弄來一株葡萄架。同學告訴她:“到秋天就可以結葡萄,只要你侍候好它!”她開始天天澆水,盼着葡萄架長葉、開花,結出一串串葡萄來。因為秋天媽媽和爸爸就回來探親了。開花時,颳了好多天的風,急得章薇要命。結葡萄了,那一串串葡萄,她誰也不讓動,一直到葡萄爛了,一顆顆掉在地上,只剩下架子上最高的一串葡萄了。姥姥對她說:“摘下來吧!要不都爛掉在地上多可惜!”她不讓摘。
她要等爸爸。爸爸終於回來了。那是一天晚上,她都鑽被窩睡覺了,被一陣叮叮噹噹的響聲驚動了,睜開眼睛一看,是爸爸!她噌的一下躥起來,來不及問一下媽媽怎麼沒來,便跑到院裏,搬來凳子,踩在上面。“你要幹嗎?”姥姥問。“我給爸爸摘葡萄呀!”她夠不着,是爸爸踩在凳子上面,用剪子剪下了那一串紅得透紫的玫瑰香葡萄,她樂了,“吃呀!爸爸!”她叫着……
在一個女孩子的天地里,不能缺少男性的愛。小時候,她把這種愛全部寄托在爸爸的身上。
初三畢業了。章薇發現了心底藏着的一個秘密,象小雞雛啄破了蛋殼,終於從懵懵懂懂的世界中蘇醒過來,清晰地看見了所要看的東西。父親的愛,和對父親的愛,並不能灌溉她那焦渴的心。而且,爸爸每次來去匆匆,除了帶她到全聚德吃頓烤鴨,到公園照兩張相,就是反覆叮囑她要聽姥姥的話,聽老師的話,不要和壞孩子接觸,要常給爸爸、媽媽寫信……每次來家都是這一套,象拷貝好的一樣。她感到極大的不滿足。
她還需要什麼呢?
可以說,從吃的、穿的、到用的、玩的,她一樣不少,比別的孩子更多些。姥姥膝下沒有任何親人,把愛都傾注她身上。爸爸、媽媽,在青海野外作業,工資高,對於自己的寶貝獨生女兒,很是捨得花錢。
那麼,她還缺少什麼呢?
愛!一種異性的,又絕不同於父親的愛。這個念頭,開始象驚蟄后的小蟲蟲,悄悄地拱出地皮,鑽出了頭。尤其是看到電影、電視上情人相愛的鏡頭,看到公園裏情人漫步的情景,讓她害羞,又格外想看。有一次,她和幾個同學到陶然亭公園參加消夏晚會,在湖畔的柳蔭掩映的長椅上,依偎着一對情人,那親熱勁兒,看了讓她心怦怦地跳,她想快走,逃開,卻偏偏放慢了步子。她想不看,偏偏扭過了腦袋。朦朧的夜色中,看不大清楚,更增加幾分魅力和讓人想像的成分。她甚至聽見了挺響的親吻的聲音。那響聲,象密雨一樣敲打在她的臉上,她感到臉上火辣辣的。那情景,她怎麼也忘不了。她幻想着,有一天,有一個男人,也能在這裏,在綠蔭掩映的長椅上,親吻一下自己。她不知道青春的第一個吻究竟是什麼滋味!她想!真的,她想……
自然,這僅僅是她想而已。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講過。就連在日記上,她也沒敢記上這真實的想法。吻!這個字,她一看見,心就象敲小鼓一樣,怦怦直跳。
上高一了,班裏許多女同學比她膽子大,一個個,不是在班裏,就是在學校里,要不就是在校外,有了男朋友。她說不上羨慕,心裏卻痒痒。同學之間的影響,好的象衝擊波,不好的象傳染病,那力量強似家長和老師的說教。雖說,有的女同學交的男朋友,象歪瓜裂棗,或者象玩撲克牌,拿一張,甩一張,或者就是為了免受欺侮,有個能打架的保鏢,她看不大起。尤其象梁燕燕,她更看不起。可是,能有男朋友,對於她畢竟是個怪神秘,也怪有吸引力的事!她有着莫名其妙的騷動。
姥姥常問她:“你有沒有和男同學交朋友了?現在的學生可了不得!你可得注意,千萬不能和男學生交朋友!分心、影響學習是小事,出了事,可就是大事!我可就對不起你爸爸、媽媽了……”
爸爸、媽媽來信常常問:“你有沒有交男朋友?姥姥每次來信都提這事。我們也很擔心。現在學校這股風氣不正。你可不要辜負了爸爸、媽媽的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呵……”
班主任容老師也找過她,對她說:“你在班裏是個好學生,我對你的要求也就嚴格些。班上,現在讓幾個同學鬧的,一條臭魚壞了一鍋湯!搞對象!才多大年紀就搞對象!你們知道搞對象是怎麼回事嗎?你們還太小。我知道你還沒有這樣!我是給你打打預防針……”
這些話,一次,兩次,開始,她聽着雖然不那麼入耳,卻並不反感,知道大家是為自己好。可是,次數聽多了,這話便象炸了窩的黃蜂,總在耳邊嗡嗡響,她不愛聽了,她有些火了。她有時甚至想:哪有象你們說的那麼嚴重!交個男朋友怎麼啦?我偏要交個男朋友,給你們看看!真的象洪水猛獸嗎?
這只是氣話。她始終並沒有找到一個男朋友。班主任,爸爸、媽媽、姥姥,對她都還放心,都還不錯,都覺得她是一個作風嚴謹的好孩子。
他們如果象鍾老師看見了自己錢包中夾着的那張照片呢?
還會象以前一樣看待自己嗎?
又想起了照片,想起了鍾老師,章薇越發煩躁不安起來。
她本來想複習複習數學,翻開書,一次函數,二次函數,拋物線,雙曲線……她什麼也看不下去。
“姥姥!我出去有點兒事!”
“又出去!昨天你就出去,那麼晚才回來!”
“人家有事嘛!”
“什麼事?”姥姥正在給她縫一件過年穿的貢緞貼身小棉襖,放下了活,走出屋,站在她的面前,大有不問出個究竟決不放她走的架勢。
“有事嘛!”章薇重複了一遍。她現在對姥姥的格外關心,越發忍受不了。什麼事都要盤問,什麼事都要寫信向爸爸、媽媽彙報!難道現在我還是一個小孩子嗎?十七歲,早就退隊了。再有一年,就有公民選舉權了!
“薇薇,你實話對我說,你是不是在交朋友……”
“對!是交男朋友了,搞對象了,商量好了,明天就結婚!……”章薇賭氣地打斷了姥姥的話,跺着腳地說著。
姥姥不說話了,悄悄地抹着眼角。這一下,倒把章薇弄得不知所措。她知道自己的話說重了。姥姥也是為自己好。
“姥姥……”她輕輕地叫了一句。
“薇薇,姥姥老了!樹老根多,人老了就是話多,你別不愛聽!你爸爸、媽媽在青海,那麼遠,把你託付給我,你可不能叫他們傷心呀!”一句“姥姥”,又喚回了那麼多的柔情,老人家又嘮叨起來了。
“姥姥!”章薇又不愛聽了。
那麼,你愛聽什麼呢?你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姥姥對你講些什麼呢?姥姥老眼昏花地望着自己的外孫女。……
“姥姥,您放心!我就是到死,也不找男朋友,也不結婚,和您過一輩子!”章薇摟着姥姥的肩頭,說道。她不願意看姥姥那種失意的眼神。她不願意讓姥姥傷心。
這話,雖說刺耳,小姑娘張口就是結婚,恐怕只有她們這一代中學生才能象口頭禪掛在嘴上!但是,這話還是讓姥姥放心,即使同樣是賭氣,卻顯得中聽。
“那你幹什麼去呀!”
“我去找呂詠梅,一會兒就回來!”
找呂詠梅,姥姥放心了。呂詠梅家離着不遠。姥姥的心,就是這樣,總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章薇能在自己眼皮底下轉。即使飛,也要象只風箏,那一頭的線,在自己的手心裏攥着,心裏也就踏實
得多了。
第二天上午,不僅梁燕燕、苑靜和游曉輝沒有來上課,又多了一個人——章薇也沒有來。負責記考勤的班長覃峻皺起了眉頭。
下午剛剛放學不久,傳達室的王大爺急匆匆跑到辦公室:“哪位是新來的鐘老師啊?”
鍾林正在批改作業。這是他改的第一次作業,翻譯《游褒禪山記》成白話文。他站起身來答道:“我就是。”
“電話。”
鍾林趕緊跑到傳達室里。
“你是鍾老師嗎?”話筒里傳來了聲音,很清楚,很響,是一位中年婦女的聲音,“我是醫院婦產科,請您來一趟。最好現在就來。”
見鬼!醫院婦產科和我有什麼關係?鍾林莫名其妙地搖搖頭。王大爺已經走回到傳達室,也莫名其妙地望着這個還在發愣的新老師。
鍾林來到醫院門口,見到了章薇。
“鍾老師……”她在特意等她。
“出了什麼事?”鍾林問,“你怎麼在這兒?”
“鍾老師,您快來吧!大夫還在等着呢!”
鍾林越發糊塗起來。他跟在章薇的身後,走進醫院。章薇的頭巾在他的面前一閃一閃的,飄忽不定,象鳥兒似飛不飛的翅膀。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章薇把鍾林領到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大夫身邊,“馬阿姨,這就是我們鍾老師。”
“好!薇薇,我想和你們鍾老師單獨談談。”
女醫生說罷,章薇退出了屋。屋裏,四周幾乎都是白的,白櫃、白桌、白椅、白色藥瓶、白色的醫療器械……瀰漫著一片來蘇水味。
“鍾老師,章薇說您是個不錯的老師,沒想到您這麼年輕。”
鍾林不禁苦笑。居然還有人說自己年輕。
“章薇的母親和我是同班同學,章薇是個好孩子。但是,今天,她領來一個女同學,要我給她做人工流產手術。我很奇怪,我想還是把您請來……”
是這樣!前兩天,避孕套。今天,人工流產。發展真夠快的!人類幾十萬年的發展軌跡,竟一下子濃縮起來。
“是哪個同學?”
女大夫打開挂號單,說道:“叫梁燕燕,是您班上的學生吧?”
鍾林點點頭。邱老師沒有說錯。這個梁燕燕,真讓他長見識。
“章薇來求我,讓我不要聲張。可是,這樣的事……而且,我也不放心章薇,她怎麼和這樣的同學有瓜葛,所以,我就……”
“章薇是章薇,梁燕燕是梁燕燕。章薇很不錯……”鍾林解釋道。
“那我也就放心了。您知道,這孩子父母都在青海,從小跟着她姥姥……”
鍾林聽着,逐漸明白了。原來,是章薇好心眼兒,找的關係戶,替梁燕燕來求的馬大夫,想不顯山不顯水地瞞天過海。馬大夫不放心,非要堅持找學校,僵持不下,章薇求馬大夫找班主任鍾老師,千萬別驚動了老長和石頭的大駕。
鍾林嘆了一口氣。不過,他隱隱感到學生對自己的信任。
在這種時候,他別無退路。他是班主任。他的責任除了教育她們,還有保護她們。
“您說怎麼辦?”醫生在問。
“您說怎麼辦?難道還要孩子生出來嗎?”說到這兒,鍾林覺得語言過重,立刻轉了話題,“章薇做的,不應該指責。雖然,她想的還太幼稚、簡單。但她的心還是好的。您說對吧?”
“是的!是的!我最擔心的是她!”
“您做手術吧,梁燕燕,以後由我負責處理她的事。”
“那好吧!請您簽個字。”
鍾林和章薇坐在走廊里的白色長椅上,在等候馬大夫給梁燕燕的手術。不知出了什麼故障,手術時間很長。
“章薇,你先回家吧,要不,你姥姥會着急的!”
已經是黃昏了,窗戶上被一片紅紅的晚霞染遍。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這一刻時光很短就會過去,然後天會很快暗下去。鍾林對章薇這樣說。
章薇心裏微微一動。他怎麼知道我姥姥?他居然了解我?
才不過幾天的光景。
“回家吧!”鍾林又說了一遍。本來,他還想和她談談班裏的情況,也想談談她錢包里的那張照片。可是,想一想,算了!以後再說吧。他讓眼前這個梁燕燕攪得心有些亂。他在琢磨如何處理這團亂麻。簽字!班主任還要管這方面事情的簽字!
章薇剛剛起身要走,鍾林又叫住了她:“梁燕燕的事,除了你知道,還有誰知道?”
“游曉輝。另外,昨天晚上,我還告訴了呂詠梅。”
“你呀!你為什麼要告訴其他同學呢?你應該先告訴我!”鍾林有些責怪她,“你回去,千萬別再對別人講了!一個女孩子,出了這種事,別再傳得沸沸揚揚……”
章薇點點頭。她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她讓馬大夫找來鍾老師,找對了。
天擦黑時,手術結束了。梁燕燕從產科診室走了出來,要不是馬大夫跟在她的身後,鍾林認不出她來。鍾林打量了一下,她與班裏其他女同學不一樣,顯得成熟些。她的身材也不大象姑娘,而家個少婦。說心裏話,和章薇一對比,鍾林從心底對她有一種厭惡感。
“你就是梁燕燕吧?我是鍾老師。”
“鍾老師!”
梁燕燕叫了一聲。那目光停留在鍾林的臉上,火辣辣的。
一點兒沒有羞澀和避諱。彷彿她是剛剛從領獎台,而不是手術台上下來,要等着人家歡迎一樣。
馬大夫把他們送到走廊口,一邊走,一邊感嘆地對鍾林講:“現在,真不象話,未婚先孕,到這裏做手術的,一天就有好幾個。這大概是‘文化大革命’的副產品吧?……”
這話,鍾林聽着不入耳。什麼都是“文化大革命”造成的。
彷彿“文化大革命”是只筐,逮着什麼都可以往裏裝!未婚先孕的是比以前多了。為什麼多了呢?未婚先孕是個極複雜的社會問題。
“十六七歲的大姑娘,現在根本不把這當回事。在學校里,你更了解情況,到底還有多少是真正的處女?我真擔心……”
不知從哪兒來的那麼一股無名火。鍾林自己也不清楚。是因為對青年人乃至中學生的估計有分歧?還是馬大夫的哪句話觸動了他的哪根神經?他打斷了馬大夫的話,迅速地說了句:“謝謝您了,馬大夫!”
梁燕燕也跟着有禮貌地說了句:“謝謝您了,大夫!”
他們下了樓梯,走出醫院。正是薄暮時分,稀疏的星星,在寒風中眨着眼。街道上,正擁擠着下班歸家的人流和車流。
鍾林望望身邊這個象企鵝一樣的梁燕燕,很想對她說幾句什麼。說什麼呢?責備?安慰?他什麼也說不出。
做了一個手術,梁燕燕雖然感到虛弱,卻不需要別人攙扶,一步步,緩慢向前走着。鍾林不放心,一直把她送回家。
她的家空空的,沒有一個人。
“你的家長呢?”
“我媽媽這一禮拜都是夜班。”
“你爸爸呢?”
梁燕燕沒有講話。
鍾林知道這句話不該問。
“家裏有什麼吃的嗎!快弄點飯吧!”
梁燕燕打開碗櫥,空空如也。
鍾林趕緊走出屋,幸好街上的副食店還沒有關門,一位眉眼秀氣,卻無精打採的姑娘給他秤了幾斤雞蛋,兩斤紅糖和幾斤挂面。他從衣袋裏抽出一張十元的票子。這是他從學校里領的第一個月的工資。這也是他有生以來拿到的第一筆工資。
從內心講,這一切,他都不願意管。他並不想假充好人,去博得學生的好感,以至年終評獎時混個先進、模範噹噹。他只是可憐梁燕燕。進了她的家門,從那零亂的屋子和空空的柜子,他敏感地覺察到她的變化,和這個家有着不可推卸的聯繫.大概是感動了,吃着雞蛋挂面湯,梁燕燕哭了。她咬着嘴唇,沒有發出聲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先不要去上課……”
“鍾老師,您看,我……會開除我嗎?”梁燕燕見鍾林要走,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鍾林愣住了。他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麼要開除呢?
難道開除就是教育學生的最佳方法嗎?
鍾林走了以後,游曉輝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推開了梁燕燕的房門。原來,他一直悄悄守候在醫院外面,一直悄悄跟在他們的後面。見鍾老師走後,才敢出來。
梁燕燕一見是她,把手中的挂面碗,“砰”的一下扔了過去,大罵一聲:“你給我滾!”
葉秋月的日記—-
1979年12月13晴
我現在越來越討厭爸爸,其次是媽媽,還有秋菊!
我越來越想三叔。三叔要是來,我一定好好和他談談。
在家裏,沒有一個人可以談心。秋菊這兩天美的,大概快忘記姓什麼了。不過是爸爸又給她介紹了一個對象。
她挺滿意。還不知人家相中她沒有呢!爸爸、媽媽給她介紹的對象,快有一個加強班了,秋明整天不言不語,除了吃飯,就是看書,要不就是打毛衣,打完了拆,拆完了又打……周而復始,沒完沒了。我真可憐她。怨誰呢?
怨她自己,誰讓她那麼唯命是從,那麼聽爸爸和媽媽的!我沒有見過這樣當爸爸和媽媽的。
我今天的心怎麼這麼亂?想看書也看不下去。我真怕把自己憋瘋了。班裏,也沒有一個可以說心裏話的人。本來,也許可以有一個的,可是……我也該死!現在,看着他和w一天比一天好,我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滋味兒。我只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自己今天不是十六歲,要不就是二十六歲,要不就讓我從零歲開始重活一次。十六歲,十六歲最倒霉了!
寫不下去了。不寫了。(此文作者肖復興,由讀者自新浪網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