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你也嫌棄我,是也不是?
“那些人看見你的話免不了又是一陣動蕩,如果你不介意,不如先去我那住幾天。”
“不用。”
阿唯默了默,試圖說服她:“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我知道,但謝謝你的好意。”
那頭有眼尖的網友覺得時怛站在那太久,手上還提着行李,又上下打量她的身形,覺着有幾分可疑,便暫停了遊戲,叫上兩個同伴走過來確認確認。
她也聰明,不出聲,只顧上前。
面向他們的阿唯能看見:“他們可能發現你了,在朝這邊走過來。”
時怛回頭,果然如是。
而她的回頭正命中了他們的懷疑,立即便抬聲喊後面的人:“她在這兒。”
四五個人一窩蜂朝她跑來,一個個義憤填膺面目不善。
阿唯忙拉過她的行李打開副駕:“快,上車。”
顧不了許多,時怛匆忙鑽進去,阿唯再繞回駕駛位,急急忙忙發動引擎。
那幾個人叫嚷着追來,透過後視鏡,時怛看着他們邊跑邊掏出手機,攝像頭對準難以追上的車屁股。
距離越拉越遠,遠得那些人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她依然注視,目光沉寂。
車裏無人發聲,阿唯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偶爾看她一眼,眼神憂心之中又有別的情緒,頗是複雜。
車子開出去數公里,他關切勸道,內心深處卻隱隱帶着試探:“網上那些對你莫須有的指控,你別理會。”
時怛看窗外,不作聲。
“台里有叫你什麼時候上班嗎?”
“沒有。”她語氣木然。
“一些網友慣會添油加醋,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差,這陣子不上班對你也好,調整調整心情。”
“阿唯,麻煩你把我隨便放到一個地鐵站吧。”
“你要去哪?”
她沒說話。
他並未應她說的,只一路朝前開,錯過了一個又一個地鐵站。
時怛沒有阻擾,由着對方將車開到陌生的小區。
車子停下,熄火,阿唯說著:“這是我住的地方,兩室一廳,我要經常出去跑新聞,在家的時間不多,所以你放心。”
“阿唯,我很謝謝你今天替我解圍。”這聲道謝,出於真心,但也僅限於感謝。
看着對方解開安全帶阿唯,知道她根本沒有接受自己建議的打算。
“時怛。”他握住她解安全帶的手:“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們根本不合適。”
“從頭到尾,他都幫不了你什麼,甚至我出現了,他都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她眉眼裏有疲累,也有冷淡與疏離,將手抽出,抬眸看他:“他有他的工作跟責任,遇到瓶頸難題甚至危險時,我也並不能幫上他,又憑什麼要求他替我解決難關!”
“而且,你也並非完全相信我。”
“很謝謝你今天幫忙。”她再一次道謝,無心在此停留,拿上行李,下了他的座駕。
阿唯臉上臊熱,自責、懊悔、無能為力——為自己那點卑鄙的懷疑。
是的,他並非完全信她無辜,他是記者,堅信凡事不會空穴來風!
而聰慧如她,但凡他有一點試探的苗頭,她都能察覺!
時怛坐上地鐵,去醫院輸了液,而今站在醫院門口,不知向左、或是向右。
彼時,洪梧醫院。
莫隊等人匆匆趕往醫院,還未及敲響病房門,卻已透過玻璃瞧見裏頭正換私服的男人。
他推門而進,疑惑發問:“老宋,你做什麼?”
而唇色發白的解宋神色嚴峻,逕自在系衣扣,並未看一眾來人一眼。
莫隊還未意識到他要做什麼,急着告知好消息:“那狗東西還不願招供,就是負隅頑抗。張隊已經領人去賊窩搜證,現在只等查明別針來源還有血跡報告,你跟景明可給我們鄔安警隊爭臉了。”
景明也在探視的隊列里,她的額頭受了傷,照過CT,屬輕微腦震蕩,不像師傅那樣嚴重到需要住院。
一直沒得到回應,莫隊方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你幹嘛呢?”
“後續的事我想已經不需要我了,我要回鄔安。”
“回啊,你再等個三五天,等那狗東西定罪了,也趁這幾天養養傷。”
他神色冷峻,面容微白,腰部傷口很深出血量多,所以動作並不怎麼利索:“我已經訂了機票,現在回。”
莫隊臉色登時變了:“你這樣子怎麼回去,半道暈了也不一定,昨天才做的手術,縫了多少針自己心裏沒數?”
他卻並不多說話,衣服穿戴好,撈過床上的手機就要走。
跟着莫隊來的連同景明,一共4人,他提步要穿過眾人,莫隊一聲令下:“攔着。”
阿城等人站着不動,就是不讓人走。
景明也勸:“師傅,你這個情況不適合奔波。”
莫隊拉住他:“到底出什麼事?這麼讓你急着回去。”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放心,不礙事。”
分明是安慰的話,可他的語氣是不能容人動搖的堅定。
雙方僵持不下,莫隊萬分無奈,可最終只能選擇退讓,拉住他的那隻手鬆了開:“阿城,看着人登機了再回來。”
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阿城為難地點點頭。
兩人下到停車場,阿城原本要將他扶上車,被一句“我自己能行。”擋了回去。
車子開往機場,解宋手機再度震動,來電是阿茶。
他喂了一聲,聲音帶着幾分虛弱與暗啞。
“3點15分的機票,趕得及嗎?”
“已經在路上。”
“你知道,我鮮少關注這些,也是客人聊起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口吻裹着些抱歉,似乎認為通知晚了是自己的責任。
“跟你無關。”車子一陣顛簸,解宋眉頭頓皺,神色掠過痛苦,下意識捂住受傷的部位。
阿城一臉愧疚:“沒事吧?”
搖搖頭,他對電話里說道:“你把那些東西發給我一下。”
“行,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而且有小道消息說,一些偏激的網友堵她家門好幾天了。”
他掛了電話,一聲不吭,緊繃著下頜線,眸眼一片漆黑的深沉,如無法化開的濃墨!
擔心他的情況,阿城不時留意,見對方只瞬也不瞬地在手機上瀏覽着什麼,額上漸泛青筋,緊抿着唇線,一張面龐鐵青得十分陰沉!
認識數年,他從未見過解宋這一面,於他本人來說,算是失控了!
4點21分,解宋落地鄔安,再一次撥打時怛的號碼,依然是關機中。
他搭乘的士前往自己小區,馬不停蹄回到家中,客廳、主卧、客卧、廚房,一一找過,如她所言——她已經走了。
不敢有所耽誤,下到車庫,他驅車趕往《世景小區》,可才一踏下加油板,腳上一用力,腰腹的傷口頃刻被牽拉,裡外縫過的還未粘合的肌肉隨着動作在慢慢撕拉開來。
他額上滲出汗珠,不知是疼痛,抑或者着急所致。
6點整,他到達《世景小區》,便見門口或站或坐着幾個男男女女,邊上拉着一條橫幅。
解宋幾乎在瞬間就沉了臉。
下車,他越過那些人,疾步走近小區。
橫幅上寫:某電台主播沒皮沒臉,搭已婚男士、踹溺水學生!
還未上到502,在樓梯拐角處便已隱約嗅到一陣異味,他抬眸看去,眼前一番光景讓他幾度懷疑自己走錯。
金叢梅從樓上下來,經過門口,嫌惡地掩鼻貼着扶梯而下,見着了解宋,忍不住陰陽怪氣地嘲諷:“一個人連累整棟樓,明明不檢點,有些人偏還願意上鉤。”
她曾見過他在502進出幾次,曉得他跟時怛的關係。
此時的解宋根本無暇理會,她的門板被潑了各色油漆,將干未乾,地上沿着門口倒了許多不知死了多久的河鮮,散發著沖鼻的腥臭。
時怛在街上晃蕩了數個鐘頭,天色已暗了下來,黑夜像一塊布,蓋住了頭頂整片天。
她就近在附近找了間賓館,開房要支付房費時才發現手機關了機:“我給現金吧。”
拿了房卡上樓,她隨手扔下行李,手機接上電,須臾,自動開了機。
可能在外面逗留太久,時怛只剩下滿身心的倦意,澡也不洗,合衣躺下,閉上了眼睛。
夜,愈發深沉。
晚風搖窗,震蕩地響,將好不容易入睡了的人驚醒,時怛睜開眼,想起身去關窗,可是發現熟悉的沉重感將她包裹——鬼壓床捲土重來!
她身心俱疲,眼睛一掃,看到床尾立着一個個身影,每一雙眼睛都在看着她,兩女,一男。
一個渾身濕漉、兩個滿身血跡,都瞪大了一雙眼看着她,死不瞑目!
認命地閉上眼,時怛不願跟他們對視。
房間裏只有窗戶震動的聲響,她知道,他們一直在。
她掙脫不了這種束縛與沉重的壓抑,終於,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滑出來,聲音哽咽:“你們放過我吧!”
可即使求了饒,時怛依然無法動彈,曾在她面前死去的三個人也並不甘願離去,她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狹小的空間,絕望地與心魔對峙着!
恐懼與悲涼侵擾她的身體,撕扯她瀕臨潰散的頑強,時怛不甘心地掙扎,可任憑如何用力,現實中床上的她依然連手指頭都未曾動過一寸。
“嗡嗡嗡~”手機在黑夜裏發出了震動。
時怛閉緊了眼,用意志拚命地轉動身體,拚命地讓自己往床沿挪去,失敗了一次又一次,可是累得近乎虛脫,依然無法戰勝它。
在震動聲消失那一刻,她也放棄了!
逼仄的空間,是死一般的寂靜!
但下一秒,聲音再起,在時怛耳畔無比清晰,似乎就是在叫她:醒過來,醒過來!
她再一次奮力地轉動半側身體,砰地一聲,跌到地面,睜開眼睛。
她再度望去床尾,被眼淚打濕的朦朧視野里,那裏根本空無一物。
身上汗濕連連,手腳卻冰涼一片,僵硬探出手去摸手機,當看到屏幕上的備註,她幾乎淚流。
“時怛,你在哪兒?”
“我回來了。”
那是他的聲音,她日也想,夜也想,發了瘋一樣想念的聲音。
他回來了!
“我….”她張了嘴,才出了一個字,發現聲音抖顫,慌忙又止。
勉力穩住聲線:“我在家。”
那頭沒了聲音,寂靜之中,聽到他略沉的呼吸,片刻后才再起:“我想見你!”
她一咬唇,忍住險些出聲的哽咽,然後慌亂地環顧四周,最後在座機邊緣看到貼着的酒店信息,忙忙把座機移開,穩了穩情緒方出聲:“山河賓館,316。”
“我很快來。”
掛了線,她渾渾噩噩地上了床,曲起膝蓋蜷縮在床頭,額頭抵在膝上,握緊了手裏的手機。
不過才十幾分鐘,房門被扣響,時怛猛地抬頭跑向門口,然後站定,胡亂擦了擦眼睛,迫切地將門打開。
她拉開門,目光與門外的人交匯,明明才半月不見,在這一刻,卻如同隔世!
積壓在內心的思念失去了最後一檔阻礙,只是一眼,便讓她深深紅了眼眶。
她張開手踮起腳,牢牢地抱住他的脖子,像被丟棄的孤兒尋回了父母,像受欺負的孩子被庇護於身後,像遠征的航海員等到了家鄉的指引燈!
她的懷抱壓到了他滲血的傷口,疼痛肆意泛濫,可這疼,比不過這一天心臟的銳痛。
幾乎在同時間,解宋更深地回抱住她,撫摸她的頭髮,輕吻她的發心,開口的聲音暗啞:“對不起,我回來得太晚了。”
時怛抬起頭,通紅的眼眶裏噙着淚,卻始終沒有落下,仰起頭來主動吻他。
她的唇是涼的,解宋甚而能察覺她微弱得近乎無的顫抖,從沒有哪一刻,他如此悔恨自己的遲到!
她涼絲絲的唇離開他的,將門帶上,仰頭問他:“可不可以?”
他在頃刻間意會,探手覆上她的臉頰,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神情都裝着對她的心痛:“時怛,別衝動!”
“可不可以?”她語帶哽咽,倔強地只重複這一句話。
“時怛。”他唇色泛白,裂開的傷口的疼痛連接着心臟,幾乎使他站立不住。
“你知道了,是不是?”她仰着頭,哀切地求證。
“你也不相信我,是不是?”
“你嫌棄我,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