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老天爺就像個頑皮的孩子,總會給每個只要按照計劃線性推進下去就會有好結果的人生,塗上幾筆彆扭且突兀的色彩。
現實往往就是這樣,明明制定了許多計劃,卻總是會被這樣那樣的意外打破。
就好比周末已經和朋友約好大玩一天,卻突然接到了額外的工作或是作業。
連綿了四天的雨此刻仍在持續。
在遭遇過裂隙這個意外之後,袁代夏通過變成“黑小子”劉夏好容易才將有些脫離軌道的各項計劃串聯起來。
不成想,卻出現了新的意外。
四天之前,本來應該去下苑重新入蒙學的“黑小子”生病了。
不知是因為“包治百病”的治療奇迹存在,亦或這個世界的人體質本來就強得可怕。
自從袁代夏重生以來,她所知曉的人中從未聽說過有哪位遭遇過病魔的侵擾。
就在這樣一個奇怪的世界裏,她卻在四天前的那個晨曦中一病不起。不但高燒不降,還不停重複着沒人能聽懂的胡話。
恐怕只有上輩子的那些人才能聽懂,她持續嘟囔着的是一句漢語。
“對不起奶奶……我把你忘了……”
四天時間裏“黑小子”就如此刻一樣躺在東屋的塌上。要麼睡着,要麼一邊哭泣一邊呢喃,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孩子這幅模樣,可是嚇壞了寡母劉瑤。
但不管是會低階治療奇迹的熱心鄰居,還是從神廟請來的祭司,全都對“黑小子”的病症束手無策。
母親的辛苦四鄰全都看在眼裏。
西屋的燈火亮得更晚了,常常在晚間收貨的馬車出現的頻率也就更高了。兒子生病,難免讓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這位獨自維持家庭的堅強母親,臉上的疲倦和擔憂顯而易見。四鄰除了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外,更讓他們對母子二人心生同情。
只是他們不知道,這幾天那些往來“收貨”的馬車車廂里究竟藏着誰。
若不是鍾離沐和袁守忠的強力干預,想必那間單向隔音的密室中袁代秋因擔憂妹妹而出現的低啜,以及鍾離煜煩躁的嗓音還會持續很久。
此時此刻,只有鐵國之王以及護國大將軍兩人在場。
“煩請陛下將那位大主教帶來吧。”密室沉默半晌之後,眉眼鬱結的袁守忠如是說道。
不得不說,袁代夏的易容是極為成功的。
無論是袁府的醫者亦或王宮裏的醫官,竟然沒有一個看出這個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就是那位“已經殉國”的護國公主。
但這些已經代表了鐵國治癒之力天花板的醫官醫者,卻同樣對“黑小子”的病無可奈何。
憂女心切的袁守忠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那位至今仍堅守在夏殿,名為瑟拉爾的大主教身上。
“守忠……”同樣眉頭深皺的鐘離沐聞言嘆了口氣,“你也明白,不管治癒教會是不是真的傾向我們,但凡耶斯始終都在溫米德因,夏兒的身份……”
“管不了那麼多了!”袁守忠暴喝一聲打斷了國王的話,“她是我唯一的女兒!”
如此不恭敬的態度並沒有讓鍾離沐產生一絲不快,因為這位鐵國之王已然明了了一件事,只要控制住了護國公主,便能將袁家掌控自如。
哪怕以後讓王子失言,取消與宋家的婚約也在所不惜。
就算不論“護國公主”有消弭裂隙的能力,據王子所言,那兩個孩子也是兩情相悅。
雖然不久前他是極力反對這個“毫無天賦”的女孩進入王室門楣的……
鍾離沐溫和的拍了拍大將軍的肩膀,“守忠勿急,別忘了夏兒現在是公主,也算是我的半個女兒。我對她的擔心不亞於你。”
不等從憂心中回過神的袁守忠致歉,鍾離沐便繼續道,“你說得對,管不了那許多了。明日我便親自去找那位少年主教,無論如何都會將他帶來為夏兒治療。”
“陛下……”
大將軍喃喃吐露出了兩個字,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鍾離沐撫須淡笑,似玩笑似認真的道:“若是真的不幸讓那位大主教看出了端倪,最壞的結局便是重啟戰端……到時候,又得辛苦守忠了。”
咚咚。
國王的話音一落,袁守忠便鄭重行了個軍禮,“臣,誓死衛國。”
……
持續了五日的雨終於停歇,清晨的天空卻依舊陰着。連日以來的雨水讓空氣中帶上了幾分冷意,彷彿推遲了夏天的步伐。
但當這並不明媚的陽光照進夏殿,卻又被正中的那個身影映襯的格外晴朗。
這個身影,是一位少年。
他看起來剛成年不久,約莫十五、六歲。燦爛的金色碎發之下是稜角分明小麥色的臉龐,其上則是如雕塑般高挺的鼻樑和線條明晰的唇。
若是只看這些,那就不得不贊一句這是個英俊又陽光的美少年。
然而少年的眉眼卻破壞了這份英俊與陽光。
他的眉峰本就高,眉尾又倔強的上挑着。不僅如此,少年雙眉與眼睛之間的距離又近到幾乎連在一起。再加上那如晴空般湛藍,卻與大眼睛極不相稱的細小雙瞳……
便生生令金髮在額前投下的陰影變得陰鷙,線條分明的嘴巴也像是狠狠的抿在一起——端得是一幅標準惡人像。
少年虔誠的跪在夏殿正中,雙手捧着一尊小雕像。毫無褶皺的月白色主教袍,讓人絲毫看不出他在這裏已經呆了大半個月。
少年名叫瑟拉爾·山賽·因泰格蒂。
在溫米德因聯邦最西,有一大片與貝肯混亂領相鄰的土地。那裏是因泰格蒂公爵的領地,而瑟拉爾,則是這位身份顯赫的公爵獨子,是因泰格蒂家族唯一的直系後裔。
不僅如此,他還是治癒教會中僅次於教宗,全大陸只有四位的大主教之一。
此刻,這位全大陸最年輕的少年主教即將結束每日清晨必不可少的禱告。
“……請您施下恩惠護佑聖女平安歸來,願神光永照。”
念出這句持續了三個多月的結束語,瑟拉爾在虔誠的行禮之後便緩緩起了身。
然而這位少年主教的眸子裏,卻蘊着藏住不的複雜情緒,焦慮、失望,以及自責。
焦慮,出現在不久前。
聖女至今杳無音信,雖然誰也不知道裂隙里究竟有什麼,但隨着時間推移,她歸來的幾率卻無疑在縮小着……
失望,則是在“人類和談”那天。
“和談”當日,瑟拉爾也在場。
除了曼西斯學派這個名為治癒教會分支,實則異端的教派外,治癒教會向來秉持着絕不干涉各國內政的原則。
凡耶斯雖然位於溫米德因,但卻與被曼西斯控制的沙迪貝爾加不同,與溫邦並不是一體。
可當原本負責沙迪貝爾加教務的瑟拉爾在和談那天,看清了借援助為名參戰實則同樣打聖女主意的溫邦后,他就對原本負責鐵壁之國的另一位大主教失望至極。
原因很簡單,雖然聖女在教內不是秘密,但那句預言卻是只有教宗以及大主教才知曉的最高秘密。
換言之,刨除曼西斯學派,聖女的重要性全大陸只有五人知曉。而若是沒有知情之人告知,溫米德因如何會亮出“求娶公主”的險惡用心?
瑟拉爾的祖國也是溫米德因,可他們這些神的代言人早就拋棄了國家間的隔閡,將身心全部都投入了創世神的懷抱中。
他無法理解那位同樣出自溫邦的大主教,為何會為了縹緲的國家概念而做出了這個近乎背叛教會的行為。
所以當和談一結束,瑟拉爾便嚴詞要求那位大主教回凡耶斯向教宗請罪……
至於自責,很早便存在於瑟拉爾心中了。
說實話,這位少年主教對聖女的心性是存疑的。
畢竟從之前的信息以及預言來看,一個最多九歲的孩子擔負著整個世界的命運,這無疑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但神的話語就是神的話語,哪怕這位小小的聖女心性不定,瑟拉爾也發誓將她引入正途。
所以在猶如神跡般的灰色光柱第一次降臨凡耶斯,他才會申請動用神衛強行將聖女帶回凡耶斯。
然而當他得知那位年僅六歲的鐵國大將軍之女袁代夏,被封為護國公主的事迹。同時從袁守忠處得知這位公主初次測靈的時間與神跡吻合,終於確定聖女身份的那一刻。
一股難以言說的衝擊便從他的腳底奔湧向了頭頂。
捨身為國,獨自令裂隙這種巨大災難消弭。一個僅僅只有六歲的小女孩,便做出了這樣令舉世震驚的壯舉。
神果然是全知全能的!
祂所選擇的聖女果然就應該是這般高尚、這般純潔、這般完美的!
於是瑟拉爾便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對那個曾懷疑過聖女心性的自己痛恨萬分。
全力協助鐵國扭轉戰局不足以平復這份自責,這個面相兇惡的少年大主教暗暗立下了誓言,他要為聖女奉獻一生……
每日的禱告便是瑟拉爾的刻刀,一遍又一遍的在他心中雕刻着這個信念。
少年主教漫步出了夏殿,心中依舊默默為聖女祈禱着。
忽地,一隊人馬出現在了視線中。當他看清為首之人時,不禁皺了皺眉。
雖然鐵國內對眼前之人倍加尊崇,但瑟拉爾卻無論如何都對這位用“放鬼族入關”當做籌碼的鐵國之王升不起好感。
擰在一起的眉頭讓少年本就兇惡的面龐看起來又狠厲了一分。
瑟拉爾向鍾離沐認真的施了個教會禮,“鍾離陛下日安。”不等鐵國之王回應,他便一臉嚴肅的繼續說了下去,“我的決定不會改變,我一定要在這裏等到公主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