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畫中的女人
“每個人都逃不過時間的鐮刀，不知不覺間，皺紋和白髮就會爬上臉頰。”
畫家查爾斯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面前是一副女人的畫像。
這幅畫就像一棵樹，在查爾斯手中發芽，到生長，到結果，是在經歷着。
從第一片雪花到世界上，到洋洋洒洒，覆蓋著萬物，這也是在經歷着。
一杯水，一個人，怎樣變得更多？
把這杯水，把這個人，倒進大海里，扔進人堆里，融入的過程，也是在經歷着。
一棵樹，一片雪花，一杯水，一個人，以及這幅畫，這幅女人的畫像。
查爾斯的成長經歷似乎也是這樣微不足道，但對他自身來說，卻是轟轟烈烈的，只因為這段經歷——出海謀生。
剛開始，生活說：
“持黑者先下。”
呸，說錯了。
應該是：
“藝高者，價也高。”
稚嫩的查爾斯那時才六歲，輕輕地拿起了自己的畫筆，畫下了第一幅畫，這是懵懂的經歷。
漸漸地，這段經歷到了中程，每天不斷的畫畫，每月不斷的畫畫，畫畫，每年不變的畫畫，以及每天不變的獨自一人面對自己的傑作反思到深夜。
這段經歷，充斥着畫筆和顏料，付出和收穫，不知不覺中，查爾斯來到這裏已經四年了。
內心已經開始有了動搖，但是外表一成不變，只是，每天雙手在畫筆和顏料中摩擦，留下了五彩斑斕的黑的痕迹。
會把畫買走的人漸漸變多，畫筆在手中不停地更換着，畫下了一幅又一幅用來謀生的畫，這是勤奮的經歷。
終於，這段經歷也該到了它該到的終點。
這最後一幅畫的結束，最後一支冰涼的畫筆劃過指尖，最後的筆尖離開畫紙，終於還是做出了艱難的決定——回家。
但隨着反思的繼續，查爾斯知道他其實不應該這麼做，因為家人還需要錢，因為他已經放不下在這裏的點點滴滴，以及畫上的這個女人。
現在的他，快五十歲的人了，多年的賣畫過程，如今是回憶經歷。
人生就像一棵樹，從發芽，到生長，到結果；而後落葉，老去。
人生又像一片雪花，終將融化在大地上。
這杯水，會幹涸；這個人，也有着屬於他自己的生老病死。
查爾斯的這段賣畫過程，也會結束。
“但不是現在。”
查爾斯知道，
“我還需要繼續努力，不僅是為了他們，也是為了你。”
畫上的女人叫做菲兒·漢諾威，她有一個寫小說的丈夫。
查爾斯看過那個人的小說，那是本叫做《庭有枇杷樹》的小說。
查爾斯看了那本小說，發現不過是本紀念“亡妻”的“普通小說”而已。
“其中有意志在，意志永不寂滅。”
“旅行者們唱的什麼歌，或者，他們穿梭於世界間的時候用的什麼名字，雖然這都是些費解的問題，卻也並非無法猜測。”
“我看出來，鐘擺再擺四一二下，就會使那支筆接觸到我的稿子。
看到這個事實，我精神上突然感到一種絕望中的極度的、泰然自若的鎮定。
好些個鐘頭以來——或者也許是好些日子以來——我第二次動腦筋想問題。”
“現在我已經登上了巍峨的巉岩頂點。”
“當一艘船造得很好，行駛時保持平衡，裝貨不多，又遇上順風，那些為大風掀起的浪頭，有如從船底下滑過——這對一個從未出過海的人來說，顯得非常奇怪——可我們航海的術語卻把這叫做漂海。”
“這件事發生在將來，也發生在現在，更發生在過去。”
“尤希娜（查爾斯一開始認為這就是菲爾丈夫亡妻的名字，但後來發現並不是）說：我很清楚地記住了這些話，親愛的諾斯亞（菲兒丈夫的名字，這也是他一開始會認為尤希娜是菲爾丈夫亡妻名字的原因），但我相信被猛烈地摧毀還為時尚早。”
“病痛蹂躪她已經很久了。（查爾斯看到最後才發現，諾斯亞根本沒在書里寫亡妻的名字，就好像這個女人的名字對他而言無足輕重一般）”
“我四肢發抖，摸索着回到牆邊；決心寧肯就去死也不去冒那陷阱的可怖之險，在我的想像之中，這病房四周都有陷阱。（對這一段，查爾斯一直不是很明白，為什麼諾斯亞要這麼寫）”
“我們沉痛宣告，一位和藹可親的、德高望重而深受無數粉絲愛戴的作者——我的妻子逝世了。（查爾斯很清楚，這裏最應該寫的是諾斯亞亡妻的名字，而不是‘我的妻子’這無關緊要的四個字。是的，查爾斯當時，以及現在都是這麼想的。）”
“我的眼睛在房間搜索了一周，終於被一個中用不中看的紙板名片架吸引住了。”
至此，整本小說結束了。
再次回想起這本小說，查爾斯便想到了面前畫中的女人——菲兒·漢諾威。
她是那麼的美麗，她那雙赤裸的小腳在她身下的黑色大理石面上閃着光。
儘管朋友們都說，那不過是查爾斯看錯了而已。
她的頭髮半蓬鬆的束在一些碎鑽中，盤在她典雅的頭上，像小風信子一樣卷着，像是剛從音樂廳回家準備過夜似的。
一件雪白的紗衣垂到腳跟，蓋住了她那纖細的身體。
查爾斯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順手拿來了看過的小說里的句子描繪着那個她。
而如今，畫中的她和那日的她，漸漸重合到了一起。
忽然，在這畫中，查爾斯發現少了點什麼。
是的，查爾斯發現自己沒有看到影子，那一日他也沒有看到的影子。
不，不可能，菲兒·漢諾威怎麼會沒有影子？
查爾斯忽然感到緊張，又開始安慰起了自己：
“大概是那天晚上太黑了，所以才沒有影子的。”
下意識的，查爾斯讓自己忽略了明亮的路燈，以及皎潔的月光。
但即使如此，查爾斯額頭上的汗還是越來越多。
終於，查爾斯看到了菲兒·漢諾威嘴角的笑容越發的明顯。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不過是幻覺，沒錯，一定是這樣。
在喃喃聲中，查爾斯還是站了起來。
但目光，依舊還是在那笑容上，菲兒·漢諾威笑得越發燦爛起來。
終於，查爾斯還是倒了下去。
當里德拿着手電筒回到查爾斯家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倒在地上的查爾斯。
里德伸出手探了探，發現對方已經沒有氣兒了。
“怎麼說沒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