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死別
幾十米的距離,我滿心只有一種感受:幸好……幸好……
封揚遠也跑了起來,尚在半路,我就扎進了他懷中,緊緊抱着他,嗡聲嗚咽,一路強壓下不曾掉落的眼淚在這時肆意洶湧,流過我的臉頰,淌濕他的襯衫。
他把我狠狠揉進胸膛,上氣不接下氣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着急就要做傻事,根本不敢再等救援人員安排我們離開,拼了命也要走出來,找個有信號的地方給你報平安,沒想到……”
說著,無奈一笑:“還是沒有你快。”
我使勁兒在他胸前蹭,把眼淚鼻涕全蹭在他衣服上,帶着哭腔道:“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捧起我的臉,幫我擦眼淚:“老天爺都不捨得讓你守寡,地震的時候我們正好在外面,有驚無險。”
我還是心有餘悸,再次埋頭在他胸口,哭了好一會兒才讓我擔心受怕的一天的小心臟稍稍平復。
封揚遠看我情緒轉好了,目視前方,那邊除了那隊兵哥哥就是野渡,後者和封揚遠相視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后,就轉頭望着天際。
我們走過去,有小兵說:“這麼晚了,路又不通,你們還是往連市方向走吧,那邊近,也安排了活動板房,也好休息會兒。”
我看了看手機,半點兒信號都沒有,想必連市那邊也一樣,便道:“我們往回走吧,找個有信號的地方打電話回去,不然奶奶她們會急壞的。”
封揚遠和野渡點點頭,稍歇片刻,再次沒入黑夜。
不比來時,我的心情大好,明明力氣完全不能和當時相比,都覺得步子輕快很多。
路上也遇到有人在開路,好些路段比來時好走得多,節省了不少時間。
趕到停車的位置,手機才開始有信號,趕忙給家裏打電話,是阿姨接的,我剛說完封揚遠沒事,她連連道:“那就好,那就好。”
然而話鋒突然一轉,吞吐道:“可是老爺,老爺突發腦溢血……老夫人都被接去醫院了,怕是……凶多吉少。”
——
我們拚命往回趕,終究還是晚了一步,行至醫院走廊,就聽到連片哭聲。
封揚遠腳步不禁放慢,好似完全不相信一般,一步一步地挪向病房,扶在門框上,望着屋裏痛哭的全是熟悉的家人時,他整個人都陷入一種木愣的狀態,面無血色。
李語最先注意到我們,哽咽着喊:“哥來了。”
奶奶和李文芬都紅腫着眼睛回頭,後者好像想招手叫我們快過去,可是手還沒完全抬起,封揚遠就轉身跑了。
我站在門口望望裏面,又望望一路踉蹌的封揚遠,一時進退兩難,奶奶對我揮了揮手,示意我去吧。
我才掉頭朝封揚遠追去。
一場天災,一場死別,雙重壓力下的封揚遠一天一夜沒合過眼,體力不似往日,跑得跌跌撞撞,最後在安放在長廊尾端的座椅上停下,雙肘抵着膝蓋,合握的手撐着額頭,目視地面,悲愴縈繞全身。
我默默地坐到他旁邊,也不知道能說什麼,萬事萬物相對而存,人類何其偉大,就何其渺小,在生死面前,我們都是無能之輩,任何言語,都顯蒼白。
好會兒后,是封揚遠自己開口:“他就這麼走了。”
我心裏堵得慌,想到了我爸媽走的那一天,類似的話,我何止問過千百遍,其中飽含了不信,悲痛,但我知道,封揚遠話里,還有一層微妙的意思,他和公公之間,隔閡太久了。
“他去找我媽和舒穎贖罪了。”封揚遠低聲道,抬頭起來,後腦勺抵着牆壁,忽地一笑,笑得酸楚,笑得冰冷,笑得……眼圈發紅。
——
後來我們才了解到,公公之所以突發腦溢血是因為一通電話,封氏有人得知連市地震,打電話來關心封揚遠,公公才知道封揚遠就在連市出差,一急之下,血壓驟增,丟了性命。
封揚遠聽后沒有任何反應,默默走開,去操心喪禮事宜。
在那幾天,我的主要任務就是陪着奶奶,老人家蒙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打擊,一夜之間老了很多,往日老頑童般的小孩性子蕩然無存,面上只見悲愁,一直緊緊抓住我的手,生怕誰再走了。
待亡人入土,喪禮皆完,奶奶被大姑姑接走,換個地方換個心情,律師帶着公公的遺囑上門,上面明確寫了他在封氏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和封氏大宅歸封揚遠,其餘地產、黃金商鋪留給李文芬母女,供她們下半輩子吃穿不愁。
律師把股份轉讓書交給封揚遠時,說:“封董事長立這份遺囑的時候跟我說,他這一生最在乎封氏,現在,他把他最重要的東西交給你,是知道你,不會讓他失望。”
李文芬和李語在一旁紅了眼眶,封揚遠還是面色發僵,只在接過轉讓書時,手指有輕微顫抖。
自此,他就是封氏董事長,承擔一家集團的未知明日,一個家族的興衰榮辱。
——
這天,李文芬叫我同她一起整理公公生前的東西,我主要負責書房,收拾公公日常所看所寫,歸類收整。
公公素來好整潔,物件收拾得已經很整齊了,書架上的書更是歸類得像圖書館中的一樣,就連筆記本都整齊劃一,也沒什麼我再整理的地方。
然而當我用鑰匙打開抽屜,發現有一本例外,它平靜地躺在抽屜的最裏面,看那發黃泛舊的外殼就知道有些年頭。
也是出於好奇,我隨意翻開來看,發現是公公的日記,對於這麼私密的東西,我還是很想講次道德就此收手,但當我就要合上的前一秒,無意間瞟到了封揚遠的名字,雙手頓時就不聽使喚了。
我也沒看幾頁,但就是那幾頁讓我心裏翻騰,衝去書房找李文芬,得她同意后,抱着日記回御桂苑,找封揚遠。
封揚遠肯定比我看得仔細,不長的幾頁紙,他看了一個多小時,自始至終沉默不語,任何情感變化都沒有外現,我在旁也不開口,就那樣看着他一頁一頁地翻,看着他放下日記本,看着他起身,上樓,回房……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我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到那個日記本上,長長地吐了口氣。
那幾頁紙上寫着件舊事,封揚遠以前也對我說過,在他剛進宏宇那會兒,急於做出成績,卻往往事與願違,多虧一位前輩帶他去城郊走走彎彎曲曲的小道,他才明白該把腳步放慢,一步一步地來。
至今他都很感謝那位前輩,可哪裏又知道那位前輩之所以指點他,都是公公所託,當年他急,公公也急,可是知道他對自己有成見,聽不進去自己說的,便拜託好友。
公公還寫道,他一生對不起兩個女人,更對不起兩個孩子,他曾想盡自己所能讓兩個孩子都好,只可惜為父太失敗,同時傷害了兩個。
“若再來一次……若再來一次……”
這是公公反覆寫的一句話,用力之重,筆尖劃破了紙張,但是,無論用了多少力氣,他終究沒有寫出后話,就好像奶奶和李文芬都告訴我們,公公咽氣之前,拚命在找什麼,拚命想說什麼,奈何,沒有等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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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封揚遠提着一瓶好酒出去,雖然沒說去哪兒,但我知道,他定是要去公公墓前,那可是公公生前最愛喝的酒。
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去回公公:若是再來一次,我給你機會,再做父子,連同這輩子的,一起補償,我們彼此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