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心
"人沒事就好"審言在一旁安慰道
"可是,七郎向來身子弱。因着他母親生他時早產,一生下來便有不足之症。又在寒冬臘月的掉進了荷花池,境況可想而知。"蕭湜說著,不禁掩面而泣
接下來的事,倒也不用蕭湜多說。既然這樁往事連審言都不曉得,當年定是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了。杜蕭兩家雖是沒有相惡,但總歸在這事兒以後,關係不如從前親近了。七堂哥此人,審言也是見過的,挺高大一人兒,長的也是眉清目秀的,就是消瘦了些,那衣裳都撐不起來。原來是還有這麼一樁往事,不怪乎他身子總是不好,一個月裏沒幾日是下得了床來的
又或許是他經歷的事情太多,磨練了他的心性。他與同輩人相比,少了幾分燥動,卻多了味淡然與處變不驚。又可能是他的天性使然,他不喜與旁人爭,總是默默幹着自己的事情,但他卻是一眾兄弟裏頭最先考取進士,光耀門楣的。本來這次審言回來,還有個目的,就是想向他取取經的。誰知他臨行前又染上了風寒,故而便沒有回鄉祭祖了,倒是令審言頗為遺憾。不過他們倆兄弟之間,一直有書信往來。對了,也不知他的病如何了,回府便要去個信問問
聽到耳邊的抽泣聲,才又想起蕭湜來,便拍拍他的背,柔聲安慰道:"好了,我想七堂哥心中並沒有怪你"
"你…你怎麼知道?"蕭湜抬起頭來,兩隻桃花眼哭的紅紅的,活脫像是只兔子
審言一時語塞了,不過頓了頓又道:"你還不了解七堂哥嗎?他是真正的君子,心裏頭亮堂着呢!斷不會與你這麼個小屁孩兒計較這樣的事情的"
"唉!總歸還是我對不住七郎。這些年來,我一直想當面與他道個歉。剛開始是抹不開面兒,後來想說了,他卻走了。這些年來,也沒回過襄陽幾次…"
蕭湜在那處唉聲嘆氣的,審言看着都有些動容,忍不住開口道:"那你這些年,沒想着給他去封書信什麼的?"
蕭湜搖搖頭,隨即又迅速的點了點頭。審言看笑了,便問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平日裏不可一世的蕭小霸王這時卻是膽怯了,其實倒不如說他是害羞,聲音細如蚊蠅:"我寫了整整一匣子的信,就是都沒寄出去過"
必簡聞言,一把攬上蕭湜的肩,將頭湊過去,調侃道:"那…不如哥哥我今日做件好事,幫幫你,幫你把信送給他,讓你的心意都叫他知曉。你不說,他又怎麼能知道呢?你說是吧?"
說話間,馬車就駛到了蕭府門前。車還沒停穩,蕭湜就拽着審言下了馬車,一路飛奔到他的院子。中途,審言想停下來,又止不住蕭湜的腳步,便大聲的開口說道:"元明,咱們是否要先去見過你家的長輩?"
蕭湜搖了搖頭,又擔心審言沒看着,也大聲回道:"不必了,父親今日當值,母親又與幾位夫人玩葉子戲去了,府上就我一人兒"
終於到了,蕭湜與審言停下來,步履踉蹌的走到牆邊,靠着院外的牆喘着粗氣。"不行了,唉!好久沒動彈了,跑一會兒就累成了這個樣子"
審言與蕭湜相視一笑,隨即審言便猛烈的乾咳起來。"沒事兒吧?"蕭湜一邊拍着審言的背,一邊拉着他往院子裏頭走,"來來來,咱們先喝口水,緩緩再說"
好在,蕭湜的庭院裏便設了一張石桌子,桌面中間放了個水囊。蕭湜扶着審言坐下,將那水囊遞給他,"必簡兄,你要是不嫌棄的話,便將就着喝吧!"
審言哪管得了那麼多,拔了塞子,便傾着水囊往嘴裏倒。清涼的水滋潤了乾渴的喉嚨,不一會兒,水囊便癟了,渴也解了。審言便塞上塞子,將水囊往蕭湜懷裏一丟
"哎喲!哥哥,您可別給我整壞了"蕭湜手忙腳亂的去接那水囊,之後便寶貝似的揣在懷裏
"這也是個寶貝?"審言睨了蕭湜一眼,只見他重重的點了點頭,神情驕傲的道:"哥,這你可就不知道了。以豬牛胞盛水,古已有之。只是前人將兩樣拆分開來,要麼只是用豬胞做水囊,要麼就只用牛胞。小弟想着,何以不能將兩者並起來用呢?於是,便將較小的豬胞置於牛胞裏頭,再縫合起來,合二而一,便成了我手中的這個'面兒囊'了"說些,還晃了晃手裏的"面兒囊",頗有向審言顯擺的意思
但是,審言開口了:"就只是這?即便你將兩者套在一塊兒,可裏頭裝的水的量還是沒變啊!難不成,花這麼大功夫,只是讓水囊變的堅固些?不必了吧,我瞧着單個兒的豬胞水囊或牛胞水囊也挺好的,很是耐用。"
聽見質疑聲,蕭湜也不惱,只一五一十的解釋道:"不錯,當初這個問題也困擾了我許久。那時,正趕上二叔遭貶謫去了塞北,我便一路送着二叔。進入塞北地界,便覺衣單,那大風呼呼的刮,整個人身上涼颼颼的。更別提那兒的天又干,人也離不得水,總是覺着口渴。秋去冬來,出發時還是霜天紅葉,轉眼便到處是一片銀裝素裹"
審言就是塞北的人,他自然曉得蕭湜話里的意思。到了冬季,奔流不息的河水都會凝結成冰,更何況乎水囊里的水呢,自然早成了硬梆梆的冰塊了,那水也就喝不成了
於是,審言猜測着道:"我想你們八成是只能咽咽唾沫,來潤下嗓子吧!"
"是"蕭湜點點頭,拔了“面兒囊”的塞子,將整個水囊倒置過來,開口說道:"可你猜怎麼著?旁人的水囊都凍住了,就我的水囊還能往外倒出水來,真是神了。於是,我想着既然它比別的水囊扛凍,那麼將剛燒好的滾燙的水倒在裏頭,過個一時半會兒的,再傾倒出來,應該那水還是熱乎的吧!誰知…"蕭湜神秘兮兮的,走到審言跟前兒,得意的道:"還真是成了。不過,頂天兒了也就能保持一個時辰之久,時間長了就不行了,那水就涼了"
"那也不錯啊!"審言沒想到這小小的水囊,還有這麼大的本事呢
於是便動起心思來,放軟了語氣,輕聲問道:"元明,你看就咱倆這關係,你給哥搞一個來?"
蕭湜護寶似的看了看自個兒的水囊,再使勁兒搖搖頭,"不,我就剩這麼一個了"
審言看此路不通,便想着另闢蹊徑,"你看,你方才也提起七堂哥了,他身子不好,我替你將這個“面兒囊”捎給他,他一準喜歡。你覺着怎樣?"
"嗯"蕭湜忙不迭的點點頭,前後變臉之快,都讓審言覺得驚奇,不過見蕭湜同意了,到底沒與他在這件小事上糾纏,也將自己的打算合盤托出
"嘿嘿"審言站起身,一把攬住蕭湜的肩,"哥哥幫你跑這一趟,你怎麼也不能讓哥哥白忙活不是?"
蕭湜也是會來事兒的,狗腿地對審言討好道:"哥哥,這是肯定的,您幫了小弟這麼大忙,弟弟到時一定挑幾個好的"面兒囊",給您送去"
"這還差不多"審言攬着蕭湜就要往裏走,迎面卻撞見了玄石與寒石兩個。寒石還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樣子,玄石則是滿腔熱忱的,兩兄弟的性子截然不同,審言每每看見,都樂不可支
看玄石拿着木托盤呈上茶來,蕭湜擺了擺手道:"端裏屋去。哦!順便將面兒囊清理乾淨,小爺有用"
玄石聽得吩咐,趕緊回頭給寒石使了個眼色,叫他去收拾那水囊。玄石自己則趕忙搶在兩位公子前頭,將門兒打開,把茶端到裏頭去
"必簡兄,請"蕭湜站在門邊,誇張的做了個"請"的手勢,審言就看着他作怪,待步入門檻,原來裏頭確實別有一番天地
蕭湜的卧房那可比審言的精緻多了,一應的物件兒擺設,是應有盡有,處處透着豪奢之氣
正衝著門口的是,一件紅酸枝櫃架,上頭陳列着許多古玩珍寶,蕭湜稱其為"百寶架"倒也是恰如其分。架內又分有若干個高低長短不一的框格,有菱形、扇形、半圓形等多種形狀。一眼看過去,那架子上堆的最多的,就數各種石頭了
審言微微側目,看着蕭湜笑道:“你就那麼愛石頭?自個兒的名字裏有一個"石"不算,身邊兒的小廝也是這石那石的,還有這架子上的一堆…”審言說著不禁撫額
蕭湜撓撓頭,似是沒想到,審言會這麼講,他也是後知後覺,忍不住自己在心裏反問:真是有那麼愛石頭嗎?
答案是一一"是的"他就是挺喜歡石頭的,看見石頭就手痒痒,就想立刻上手盤盤,把玩一番。除了盤石頭,他還喜歡欣賞石頭,每日起身看着這麼些石頭,他就感到渾身都充滿了使不完的勁兒
"嘖嘖,那你這喜好還挺特別的"審言笑着搖搖頭,往前走去,那架子上有瘦漏透皺的太湖石、溫潤瑩澈的雨花石,還有雪浪石、小有洞天石、沉香石、石芝等之類
審言對這些石頭興緻缺缺,一旁栽種的小盆景菖蒲,卻引起了審言的興趣,“都說"細如毛髮綠毿毿,寂寞無人共歲寒"。好啊!元明,你是從哪兒找着這麼亭亭玉立,飄逸而俊秀的石菖蒲的?”審言繞着那菖蒲盆景轉了幾圈,越看越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