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生勝佛

第一章 新生勝佛

黑夜,是周遭的死寂。

隱約能感覺到風掃枯葉,悉悉索索,躡手躡腳地在枝幹后藏匿。

月光很微弱,不時有濃雲飄來,比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稍微好點,僅容一人行走的羊腸小道,依稀可見,也不至於踩空。山圍得像個錐形瓶,又不太像,像供熱站的煙囪,口大腰細密閉的大罐子,只能沿着山壁的小路行走——盡頭在哪,羸弱的月光里,看不清,看不透。

他站在山腳往上看,月亮很遠,山頂也很遠,遠得他都無法估量,自己彷彿處在18層地獄似的。走了一段,隱約從路邊的枯草中露出個洞口,他彎下腰,低頭想看一下,但洞口太低,太小了,只能看到洞開一米見方的地方,全是枯枝敗葉,些許掉落的土疙瘩。深吸口氣,他單膝跪在小路上,一隻手抓着自然下垂的枯藤,身子90度側向洞口,想看個究竟,但什麼也看不見,只能看見盡頭拳頭大的亮光。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從山腳看了看遙遠的山頂,又看了看這個洞口,心裏琢磨着,這個洞的深度要比爬上山頂的距離要近的多。他把上衣掖進褲子,先試着把腿放進洞裏,然後把胳膊緊貼着褲腿,就這樣靠着腰和腳的傳送,蠕動着把自己軲蛹進去。洞裏太窄了,基本上也就容一個人的身體,想在裏面回個頭的餘地都沒有。他挪動了一米左右,感覺這樣太累了,比爬山還累,本想着倒着進去有個萬一可以退出來,看樣子只能爬進去。他喘着氣,在洞裏翻了個身,由躺着變為爬着,撅起屁股,膝蓋和胳膊肘交替着,挪出洞口,坐在旁邊大喘着氣。

他靠着山壁,憋着氣豎起耳朵仔細聽了下,“咚——咚——”原來是自己的心跳聲,這山裡靜得嚇人。沒有蟲鳴,沒有鳥兒的啁啾,除過自己的喘氣聲和心跳聲,就只有一兩聲水滴聲,時有時無,時斷時續。

他看了看山頂,依稀可見的山路盤旋而上,感覺像條皮筋,越來越緊,勒的人喘不過氣。果斷地轉過身,爬進洞,爬了有一段,他這是個錐形洞,開口還稍微大點,頭還可以抬起來,兩個胳膊還可以抬高45度,進退自如。又爬了一段前方的洞口明顯變大了,亮光差不多有兩隻拳頭那麼大了,但洞裏開始變得狹窄,就剛好夠一個人通過,肩膀基本上和洞壁挨着,頭頂和洞頂也挨着。他試着又往前爬了一截,前面洞口的亮光感覺有自己頭那麼大了,平爬在洞底,臉貼着地面,潤濕涼意從臉上因運動而脹大的毛孔侵入,絲絲潤滑,有種躺在綢緞上的感覺。涼透過後的些許冷意,讓迷瞪的他清醒過來。起身的時候有意識的往後蹭了一下,他發現已經很難退出去了,細小的空間已經不允許他再回頭了,只能向前,再向前。

又爬了一段,亮光比之前更大了,但空間更小了,基本上每爬一步,都能感覺到洞壁的稜角刺痛肌膚。他又躺下了,身子有點發麻,動作上都有些放棄了,就安靜地感受這一絲涼意,靜靜地爬在這兒,什麼也不做,往後已經退不出去,前方的亮光雖然逐漸在變大,有時他都感覺那是幻覺。有些後悔,應該從山壁上的小路爬上去,最起碼空間是豁達的,心情也不會如此壓抑,現在就像便秘一樣,卡在這兒,想伸展下胳膊,動動腿,基本是不可能了。

雖然在動作上,每爬動一下,身體器官都在妥協,但心理上卻沒有放棄:不認輸,我還沒認輸。他又開始往前爬,爬出去他就是72變的齊天大聖,不會困在像丹爐一樣的山谷里,像五指山一樣的山洞裏。手無法摸到,但他能感覺到衣服已經被洞壁劃破了,有幾處已經在流血,汗水流到傷口上,灼燙感、刺痛感很明顯。亮光更大了,他感覺都能看見前方的洞口了,他把兩個胳膊墊在頭下,撅着屁股,停在那兒,做了三個深呼吸,準備最後的衝刺,一口氣到洞口。突然洞口出現個人頭,並且朝他大喊着:

劉總——賢哥——這咋還睡著了呢!

“賢哥”爬在沙發上,或者說蜷在單人沙發里,頭埋在靠墊里,茶室的窗帘被風吹着,屋子裏忽明忽暗。錢龍飛在跟前喊着,王勇超走到窗前把窗帘拉開,屋子裏頓時亮堂了很多。聽到聲音,“賢哥”動了下,錢龍飛順勢拿掉了蓋在臉上的靠墊。左半個身子已經開始發麻,“賢哥”艱難地挪起來,抬了抬胳膊,動了動腿,發麻的感覺稍微小點,身子就斜倚在右邊扶手上,說:你倆——來了——說完打了個哈欠。

坐——坐啊,趁你倆沒來——呵呵——喝了點濃茶,有點——醉茶——“賢哥”略顯歉意,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掌。

狀態還可以嗎——劉——賢哥?錢龍飛猶豫了一下,不知道這個狀況下是叫“賢哥”還是“劉總”。

王勇超也跟着,還是滿口的港台腔,附和着說:就是——蠻好的嗎——沒有嫂子說的那樣嗎!

“賢哥”頭往後在扶手上靠了靠,算是認可了。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說:我們有多長時間——沒見了?

錢龍飛“嗯——”了下說:至少一年了,自從你——

423天!王勇超搶斷錢龍飛的話,其實是不願意他提起。

“賢哥”止步轉過身,朝王勇超合掌行了個禮,繼續朝衛生間走去。

錢龍飛和王勇超,同時抬頭,從上到下打量了下,又同時回頭,會意的笑了笑。“賢哥”瘦了,渾圓的肚子沒有了,雙下巴脫雙了,飽滿乾淨的臉沒有了,絡腮鬍更顯示出他的成熟,頭髮比原來略長,有留長發的意思。上着白色棉麻襯衣,下穿一件稍微寬鬆的牛仔褲,腳蹬卡其色帆布鞋,少了很多豪氣,多了幾份文氣,甚至有點道風仙骨的架勢。

“賢哥”在衛生間邊方便邊想:腦子還在想剛才的夢,好長時間沒做個夢,意味着什麼呢?收拾好衣服,洗了把臉,在鏡子裏看了看自己,對自己目前這個形象還是比較滿意的,沒有銅臭味,也沒有霸氣,挺好!走出門,朝錢龍飛和王勇超說:你倆——最近咋樣——還順利吧?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還好!

“賢哥”走到王勇超旁邊,拍了拍王勇超,並用下巴示意了下主位:勇哥——來吧,好長時間沒見你展示茶藝了!

好——的——,那我就獻醜了!王勇超起身朝主位走去,開始侍弄茶桌上的茶具。“賢哥”就順勢坐在錢龍飛對面,看着錢龍飛說:龍哥,最近沒粘花惹草?

劉——鬼——賢哥,別拿兄弟開玩笑了——“賢哥”打斷錢龍飛的話,說:別糾結了,叫啥都行,但劉總就算了,總總總,總是別人的,再說論年齡我一直比你倆小,賢哥——賢弟,隨便,咱們三還至於這麼客氣嗎?

王勇超給“賢哥”和錢龍飛遞了兩杯茶,看着錢龍飛也笑着說:那就賢哥了,那你——最近咋過的,趙麗娜挺擔心你的!準備什麼時候——出山啊?

唉——挺好的啊,閑看庭前花開花落,靜觀遠處潮起潮落!“賢哥”沒有正面回答。

境界現在很高啊!錢龍飛嗓門提高一度說著,還拍着手。

王勇超放下公道杯說:賢哥,你這是到哪個境界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賢哥”把耳邊的頭髮撥拉到耳朵後面,搖着手,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嘬了口茶,朝王勇超豎起大拇指,說:啥境界,江湖嗎,沒有我的江湖,還是江湖嗎,總會有王者出現,但我只想做個斗戰勝佛!

可以——你可以——賢哥,新詞還學了不少!錢龍飛說。

那要不——要不回龍韜,看你這聖佛願不願意登臨小廟!王勇超試探性,半開玩笑的說,錢龍飛也把遞到嘴邊的茶杯放心下,嗯嗯嗯地邊說邊點頭。

哥倆——以茶代酒——我是斗戰勝佛,做不了齊天大聖,總可以做個花果山猴王吧!“賢哥”端起茶杯,準備和兩人碰個杯。

聽完這句話,王勇超意味深長的說:萬丈紅塵一杯酒——

千秋大業一壺茶!還沒等王勇超吟誦完下句,就被錢龍飛搶了先。

好吧——來吧——人家桃園三結義,我們對飲成三人。喝完,三人坐下,錢龍飛和王勇超也不再勸,“賢哥”還是“賢哥”,“不忘初心”的勁依然還在,沒有趙麗娜說的,很墮落。

三人便開始欣賞——品評——講解茶藝,聊王勇超的龍韜,聊錢龍飛的當下生活,天南海北,無所顧忌的聊着。中途錢龍飛接了個媳婦的視頻電話,與其說是問啥時回家,不如說是想看看錢龍飛和誰在一塊,王勇超和“賢哥”順勢通過視頻問了個好。三人一看時間也不早了,便散了。

“賢哥”沒開車,王勇超本來想送,但被他拒絕了。臨走打開車窗對“賢哥”說:賢哥——來日方長,歡迎來龍韜指導工作!“賢哥”雙手合十,沖王勇超行了個禮。茶秀離“賢哥”家也不遠,步行20分鐘的距離,剛好也可以走走。夜色很濃,濃重的黑幕壓着喧囂的城市。閉上眼是燈紅酒綠,歌舞昇平。不耐煩的公交車呼嘯邇來,湧進車站,飽滿的人群洶湧着擠進狹小的鐵殼裏。行色匆忙的路人,摔着大步趕趟似的望前奔,與相互攜手,悠閑浪漫的情侶形成鮮明的比對。是城市給了這些不同背景的人們,為了實現理想而表現出不同的狀態。

從“失荊州,走麥城”后,“賢哥”婉拒了很多沒必要的應酬,不用曲意逢迎,阿諛奉承,推杯換盞,他就做起了家庭煮夫,負責接送趙麗娜和兩個孩子,還有他們的一日三餐。每天早睡早起,晚上去附近學校操場跑5-8公里,生活規律,沒有沉重肉身的牽絆,回到年輕態,身體上獲得了一次重生,心理上也獲得了一次涅槃。

回到家,孩子已經睡了,趙麗娜還在燈下忙碌,教案本、課本、作業本、教輔資料整體的擺在桌上。“賢哥”走過去,兩手輕輕放在趙麗娜肩頭,說:怎麼還不休息?

趙麗娜下意識地往後靠在“賢哥”身上,說:沒喝酒——擔心你們三在一塊喝酒,等你回來!

沒喝啊,不喝了,身體喝不起了!“賢哥”說,雙手輕輕幫趙麗娜按捏着肩膀,吻了下額頭。

哦——李老師給你遞了個快遞,我還沒打開呢,在茶几上——

嗯——好了,我看下去,你趕緊睡吧,不早了!“賢哥”說完就朝客廳走去,打開快遞,是李老師送的書法,六尺整張,“道法自然”四個行書大字,雄強俊秀,落款是“圭賢雅正”、“懷海居士書於笑我堂”,順帶一張折着的信紙掉出來,打開寫道:

圭賢,近況安好?看淡看開,你即重生,定會涅槃。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從頭再來,順從心意。

“賢哥”感覺眼睛酸酸的,按原來的摺痕收拾好,裝進文件袋。他輕手輕腳走到孩子的卧室,看了看。回到自己卧室,趙麗娜已經熟睡,“賢哥”輕輕把文件袋放進桌兜里。脫衣躺下,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意識里全是楊彩霞的身影和聲音,時有時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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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顆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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