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徵兵

第六章 徵兵

時間就這樣在孩童的嬉鬧聲中倏然過去,裹挾着讓人捉摸不透的未來向著人們轟然撞過來,像一個陰晴不定的古怪老頭兒,聽着被洪流碾碎的人群的哀嚎發出陣陣怪笑。

李炾十六歲那年的七夕,還有不到兩個月便是明珠的十一歲生辰。這天晚上不設宵禁,各家小姐幾乎都蒙了面紗出府透氣。街上各處掛着花燈,大魏風俗,這日未婚男女可以借花燈互訴衷腸。街邊小販熱情地招呼着往來行人,恨不得所有人都停下在他那裏買了花燈才好。明珠咬了一口手裏的糖葫蘆,酸酸甜甜的味道沁入口腔,小姑娘的眼睛眯起來,各色花燈照映下眉眼彎彎的模樣煞是好看,剛從家裏出來的李炾幾乎要看呆了去。他咳嗽一聲定了定神,假裝鎮定地抬步向明珠走去,咳嗽聲引起了明珠的注意,小姑娘抬手向他揮了揮。等他走到近前,明珠剛巧咽下最後一枚山楂果,嘴唇上被糖粘了一層亮晶晶的,她沖他咧嘴一笑,一口小白牙有些晃眼。

李炾有些緊張,他的手背在身後,手裏提了一個漂亮的蓮花燈。他還在想着該用什麼話開頭來把這花燈送出去,便突然聽到一聲驚呼:“小心!”

李炾再回過神的時候,懷裏多了一個三歲大小的娃娃,小傢伙似是被嚇得晃了神,半晌后才哇地一聲哭出來。有個婦人一臉驚惶地撲過來抱着娃娃嚎啕大哭,邊哭邊向李炾表示着感激。李炾擺手道了聲無礙,皺眉看着路邊被剛剛的奔馬踩爛的花燈,心裏湧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那馬四蹄包了鐵甲,鬃毛用硃砂染成赤色,是從薊州黃崖關來的傳訊兵。那傳訊兵騎着馬從北城門一路直通皇宮,馬蹄聲噠噠着踏碎了七夕的喜樂歡愉。

黃松峪是一處峽谷,口小肚大,兩旁山崖如天塹,直上直下如同斧劈刀削一般,大魏在黃松峪入口處修了座關隘,足有五丈高八丈寬的城牆遠遠看去就像一座堡壘。黃松峪外是蠻族的領地,他們不似大魏人種田養蠶。蠻族人的體型大概能抵大魏一個半,好勇鬥狠,逐水草而居,飼養牛羊。往年間不管冬季亦或是春季,蠻族再如何動作,夏秋兩季都是他們最安分的季節,是以每到夏秋兩季,邊關守將也會有難得的放鬆時間。

然而今年關外大旱,就連草原上最大的海子都乾的厲害,站在岸邊幾乎都能看到海子最中間處底下的淤泥。缺水少草,酷暑難耐,蠻族的牛羊成片地死去,蠻族最大的部落冒敦部落烏日更**單于左思右想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於是找了另外幾大部落單于一合計,沒用多久幾個單于的意見就達成了一致,拍板決定闖一闖大魏的國門。

幾個單于本來是抱了試試看的態度打算打一打試試,畢竟之前蠻族每年都想撕一塊大魏的肉,但是每次都被打的落荒而逃。然而這次許是大魏的守衛懈怠了,亦或是蠻族人抱了背水一戰的念頭,蠻族人沒費多少力氣就打下了黃松峪,蠻族騎兵一路橫衝直撞,直到薊州黃崖關才堪堪停下腳步。

傳訊兵把消息送到皇帝的案頭時,皇帝正在宮中飲宴。帶了暗紅色血跡的戰報擺在皇帝面前,皇帝一怒之下掀了桌子。底下的大臣們嚇得跪了一地,暗暗祈禱着希望不被遷怒。皇帝下首坐着的風裕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雙眸眯起,舔了舔唇角,邪氣地笑起來。

風裕看着皇帝猶猶豫豫地看着他的模樣,嘴角的弧度越發大起來。誠然大魏繁榮昌盛的名頭傳遍九州,然而盛名之下,真實的情況都有些可笑。皇帝還是皇子那會兒,曾經率軍開疆拓土的老將已然遲暮,上一任皇帝的猜忌讓一個個老將軍不敢真正讓自己的子孫輩入軍錘鍊,不知有多少好苗子被生生捧殺。而今數遍朝野上下,真正能領兵出征的竟只剩了裕王一個。這情況皇帝看得懂,風裕也懂,他看着皇帝猶豫半晌,最後寫了詔書下旨給他的時候,后槽牙緊咬的模樣,無端生出些悲涼之意。這皇位皇帝坐了十年,這天下掌了十年,早年那本就不多的兄弟情早就在這十年間被消磨了乾淨,只剩下入水草般瘋狂滋生的猜忌,絲絲縷縷嚴絲合縫地長進了皇帝的心裏。

徵兵的詔書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快地貼到了大魏的大城小鎮,徵兵的比例還算人道,六抽一。即便如此,多數大姑娘小媳婦兒在送家裏頂樑柱走的時候還是紅了眼眶。徵兵的詔書上寫得明明白白,這不是送去兵營守守平平安安的城門的那種大頭兵,是要去跟蠻子打仗的。這一去,不知會有多少人化為白骨守在邊關,有多少人會成為再也回不去了春閨夢中人。

十六歲的李炾正是詔書上徵召的青壯年。旁的有些家底的人家幾乎都交了銀子用銀錢抵兵役,對那些大戶人家來說,銀錢再多也比不上命重要。然而李夫人左手抱着剛出生三個月的李熾,右手把連夜給李炾收拾好的行李交給他,李老爺拍拍他的肩膀,抬腳就把他踹出了門。

李炾背着包袱孤孤單單地走向城南兵營,洛陽城新征來的兵都被聚集在這裏,約摸是隨便訓一訓就要出征了。一座營帳里住四個人,李炾運氣好,分到的營帳里除了他之外,剩下的三個人都是上過戰場的老兵。其實每個帳子裏都或多或少的有一兩個老兵,只是老兵畢竟少,三個老兵一個新人的帳子在城南兵營可真不多見。畢竟這幫新兵蛋子要是沒個有經驗的帶着,上了戰場就是送去給蠻子割的草,有個老人帶着雖然可能也是草,但好歹幾根草一起還能崩斷一把刀。

李炾在兵營待了半個月,詔書上定下的出征日期就在明日,這天他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帳子外突然響起三短一長的蛐蛐兒叫,那是他之前跟明珠對過的暗號,他倆結伴去稻香樓偷酒時,靠着這暗號躲了掌柜的好多次。

李炾循聲找去,小姑娘蹲在一垛草料後面沖他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軍營重地,女子不得出入,李炾皺了眉頭,這小姑娘還真真是膽大包天,哪都敢闖。還沒等他出聲,小姑娘神秘兮兮地從摸出一個布包,左三層右三層一層層打開后,一枚平安符安安靜靜地躺在布包里。三角形的符紙上畫著鬼畫符一般的咒文,月光下符紙邊緣泛着絲絲藍光。李炾愣了愣,明珠看他不動有些急了,直接動手把平安符塞進了李炾的懷裏。她俏皮地眨眼,說城裏的人都說城北藏梅寺的老和尚可靈了,架子擺那麼大還說什麼心誠則靈,燒了他半截鬍子還不是乖乖送符開光。李炾抿着嘴笑,摸了摸胸口處被她塞到懷裏的平安符,似乎有一股暖流緩緩地從那符里流出,一直流進他心裏。

他看着明珠小小的身影靈活地翻出了兵營,摸了摸下巴計算着明珠的年紀,打定了主意等回來就讓自家爹娘去明家提親,不,不行,得自己親自去,自家爹娘太不靠譜,萬一把小姑娘說給別人了,他找誰說理去。

夜涼如水,營帳里響着此起彼伏的鼾聲,李炾摸着胸口,睡得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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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塘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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