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團圓飯在初一
李二陛下在御座上捋須微笑，貌似認真地聽着下面的進表和頌詞，但實際上思緒早就飛了。
沒辦法，元日大朝會說起來莊嚴肅穆，但實際上對於李二這個統治者而言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若說實際的意義，元日大朝會的舉行就是最大的意義，這是這個帝國實力的彰顯，所以只要如期舉辦了，就算是成功了。至於元日大朝上面誰說了什麼話，那是真的沒有意義。誰會將真正的治國大事放到元日大朝上面來說呢？十年的時間說來說去都是那些恭維的話，李二的耳朵都磨出繭子來了。所以已經繼位十個年頭的李二陛下在這場朝會上面就是個泥菩薩，裝裝樣子就行了。
說起來今年的元日大朝會還是有些特殊的地方的。之前的九次元日大朝，李二雖然同樣作為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出席，但並不能坐最高的位置，而是和皇后一起，在御座的下面一層設坐席。雖然那時候御座上面也是空的，但總歸上面名義上還是有人壓着的。而在去年的五月初，李淵在垂拱殿駕崩，李二終於和皇后坐在了最高層的御座上面。
對於自己的父親，李二的情感着實複雜。年幼的時候覺得那是最大的靠山，年輕的時候覺得那是最高的山峰，後來就覺得那是一塊壓在心頭上的石頭。再後來，這塊石頭就被搬走了，同樣被移走的，還有自己的手足兄弟和絕大多數的親情。但李二並不覺得欣慰，或者說，只欣慰了極端的一剎那，然後就是無邊的遺憾和愧疚。這十年的時間自己一刻也不敢懈怠，就是為了讓自己的父親看看，自己並不比大哥做得差，自己才是最適合這個位置的人。可是真的證明了嗎？很難說。這十年的時間裏，李淵極少與自己交流，甚至長時間避居大安宮。雖然自己時常去探望，但父親並不願與自己多做交流，甚至皇后在大安宮都比自己受歡迎。
如今終於在元日大朝會上坐在了最高的御座上面，和當年玄武門那個流血的夜晚之後差不多，短短的欣慰之後便是無邊的茫然。自己想要證明什麼？最終又在那個人面前真正證明了什麼？或許只有天知道了。
想完自己的父親，又想起自己的兒子。觀音婢給自己生了幾個好孩子啊！太子承乾雖然身體不太好，但十分好學，不管是孔穎達還是于志寧，都對這個帝國的儲君稱讚有加。去年太上皇去世居喪期間，太子監國權，雖然只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但做的相當不錯。看來以後能讓他多做些事情了。青雀也是個好孩子，小小的年紀就顯露出極好的做學問的天賦。而且乖巧懂事，總是逗得自己和觀音婢哈哈大笑。稚奴現在年紀還小，雖然看起來不如青雀有天賦，但總歸還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將來少不了一個“賢王”的評價。還有恪兒，雖然不是嫡子，但性情最像自己的就是這個孩子了。也不知道楊妃怎麼教育的，恪兒那麼聽話，李愔就那麼乖張，同父同母的兩兄弟，性情怎麼就差那麼大？還有李祐，和李愔簡直是一丘之貉，雖然兩個人平時玩不到一起去，但那麼囂張跋扈的性子，怎麼看都覺得他們兩個小混蛋才應該是親兄弟才是……
一邊胡思亂想着，李二的眼光便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階下諸皇子那邊。
李承乾、李恪和李泰老老實實跪坐在皇子的第一排，身姿挺拔，姿勢無可指摘，一臉認真地聽着各種進表和頌詞。再往後看，李愔和李惲同樣跪坐着，李惲雖然年紀幼小，但能分得清場合，知道輕重，雖然跪坐時間長了並不舒服，但只敢偶爾稍稍移動一下身體，臉上有些委屈，但好歹老實忍着。這讓平時不太關注這個孩子的李二十分滿意。不過旁邊的李愔就不同了，屁股上如同長了瘡一般，沒有半會兒是老實的，還東張西望個不停，臉上還時不時做個鬼臉，讓李二暗暗有些惱火。
咦，不對啊？老大老三老四在第一排，老六老七在第二排，老五李祐那個混蛋呢？李二陛下忍着怒火再往後一看，呵，這個小混蛋居然跑到後面一排，和兩個年齡最小的弟弟混在一起偷偷睡覺去了！還大模大樣盤着腿坐着！怎麼看怎麼像程咬金和尉遲恭那兩個老混蛋！
不過李二的怒火來得快去的也快，很快他就發現，這小子雖然盤着腿坐着，但很明顯其實並不怎麼舒服。那兩條腿支棱着，就為了給兩邊的兩個弟弟提供個倚靠，讓兩個弟弟既能睡得舒服，又不會完全俯下身子惹來別人的注意。雖然在元日大朝會這麼莊重的場合睡覺很明顯不對，但知道護着兩個弟弟，這一點就很和李二的胃口。
畢竟他在手足親情上面可是有污點的，越是有污點，就越想洗刷。對於自己的大哥和四弟是沒辦法了，所以只能讓自己的兒子們去替自己洗刷了。
李二不但不生氣了，反而還有些高興。他悄悄握了握旁邊長孫皇后的手掌，衝著那邊努了努嘴。長孫皇后看了兩眼，抿嘴笑了笑，反手握了握李二的手。
冗長的進表和各種儀式終於結束了。百官同聲恭賀帝后的聲音讓李祐兄弟三個清醒了過來。李祐裝模作樣隨着前面的兄弟們下拜，抬起頭的時候一臉無辜。李惲和李治就沒太搞清楚狀況，剛醒過來的兩個小傢伙還在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就手忙腳亂地跟着幾個哥哥行禮，心虛地抬起頭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帝后二人一臉戲謔地看着這邊。
“元日啟祚，萬物維新！你我君臣協力，天佑大唐萬年！”李二一臉豪邁，宣佈貞觀十年的元日大朝會到此結束。
百官再拜，便等着帝后離座后回家吃飯了。沒想到李二陛下又道：“諸卿這便去吧，新年伊始，也該好好休息一番。太子及諸皇子留下。”
群臣便各自隨着自己的隊伍出去了。李二和皇后卻沒有離開，就站在御座前等着諸臣離開太極殿。李祐兄弟幾個也老老實實站在那裏等着，彼此之間連個眼神交流都沒有。
李祐倒是一臉無所謂。很明顯李二和皇后剛才早就發現他和李惲、李治躲後邊睡覺的事情了，不過這種事情說小不小，但說大也真不大，最多自己被罵一頓也就算了，反正前身被李二罵的次數也挺多的，也不在乎這一次兩次的。或許李二真的覺得自己孺子不可教也，本着眼不見心不煩的想法把自己早點趕出去了呢？那可就太合自己的心意了。
所以李祐不但不擔心，反而很放鬆地替自己的兩個便宜弟弟整理了一下袍服，還替李治扣走了眼角的一塊眼屎，讓小傢伙羞澀不已。
帝后二人就這麼安靜地看着兄弟幾個，也不說話。一直到太極殿中群臣退下，原本人頭攢動的大殿變得安靜了，李二才道：“新年伊始，昨晚幾個已經出宮的皇子未能赴宴，今天中午便補上吧。”說完便一甩冕服寬大的袖子，往後面去了。
李祐撓了撓頭皮，這話……似乎是專門朝自己說的啊？早上的時候早聽自己的親舅舅陰宏智說了，昨晚皇宮大宴，諸皇親國戚均有出席，唯缺皇五子李祐。不過李祐向來不受皇帝寵愛是長安城裏眾所周知的事情，所以也沒人站出來說話，更沒人覺得奇怪。倒是聽自己的舅舅說，老娘陰妃因此鬱鬱寡歡，宴席開始不久就借故離開了。當時李祐雖然心裏對這個便宜老娘有些愧疚，但想想前身之前做過的事情，反倒是覺得李二這麼做，還真的挺能理解的……
一路跟着帝后往後宮走，太極宮佔地這麼大，帝后能乘攆，兄弟幾個就只能十一路了。四胖子沒走幾步就氣喘吁吁，太子拿出兄長的氣度，關切地詢問弟弟的身體，一臉的憂慮。李治年齡小，原本長孫皇后還想帶着他乘攆的，不想這小傢伙似乎靠在李祐身上睡了一覺就賴上李祐了，非要和自己的五哥一起走。小短腿倒騰了幾百米就要歇菜，李祐牽着他也走不快，乾脆蹲下來背着他走。
李二越發滿意了。他在攆上聽見太子關心弟弟的身體，言語中不乏憂慮；聽見小兒子嘀嘀咕咕和五子說悄悄話，向來性情暴躁的五子很有耐心地和他進行着幼稚的對話，過了一會兒還背着小弟走；看見三子李恪正教育着讓人不省心的李愔，聲音雖小但語氣嚴厲，作為兄長那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溢於言表；也看見李惲和李貞兩個年齡差不多的小傢伙一路蛐蛐咕咕，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有意思的事情，時不時捂着嘴偷笑兩聲，還悄悄看着攆上的自己，生怕惹自己生氣……兄友弟恭啊！當年自己不也是這樣的嗎？
一定不能讓自己的兒子再經受自己的苦惱和愧疚了！李世民在皇攆上用力握了握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