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育(二)
孩子生下后,李太后便問麗質是否要交給乳母哺育。
麗質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由自己親自哺乳更好。裴家的人素來沒那麼多規矩,既是她的孩子,便也沒多干預,由她自己決定。
至於兒子的名字,裴濟早已讓宗正寺的官員們擬過十幾個上來挑。
當初還未生時,不知是男是女,擬了那十幾個名字來,他和麗質二人左挑右選,始終搖擺不定,未選出個最合適的來。
說來也怪,在別的事上,二人從來都不是那等含糊猶豫的人,偏在給兒子起名的事上沒了主見。
如今知道是個男孩,便已篩去一半的名字,卻仍沒能做出決斷。
到底太皇太后見得事多了,提議讓小皇子自己來選。
二人覺得極有道理。宗正寺起的名,定個個都有一番講究,沒有太多優劣之分,不如就讓孩子隨緣而定。
於是,產後的第三日,麗質精神恢復大半后,裴濟便坐在她床邊,提着筆在一片片特意打磨圓鈍的木簽上寫下名字,撒在寬敞的榻上,隨即便將還在呼呼大睡的兒子放到榻上。
夫妻兩個在一旁屏息凝神,耐心等着。
小嬰兒依舊睡得安穩,絲毫沒有察覺父母的緊張與期待。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夫妻兩個已有些忍不住時,兒子忽然咂咂嘴,閉着眼動了一下,圓乎乎的臀部恰好碰到其中一片竹籤。
裴濟忙小心翼翼抽出來,盡量不打擾兒子的酣睡。
“元朗。”
他用氣聲將竹籤上的這兩個字讀出來,又遞給麗質看,這便是由孩子自己選出來的名字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元朗原本紅通通的皮膚開始泛黃,再慢慢變白,終於到臨近滿月的時候,露出了一身白皙的皮膚。
大約是膚色均勻了,就連原本皺成一團的小臉蛋也變得越來越討人喜愛。
裴濟望著兒子一天一天的變樣,心裏時常有種恍惚的感覺,似乎下一刻,這個一天要睡十個時辰的小嬰孩就會變成一個健壯的活蹦亂跳的小郎君。
“幸好這孩子在母親腹中時養得極好,不必像我那時似的日日捧着藥罐子。”他望着被麗質抱在懷裏安靜地吮吸乳汁的孩子,滿眼都是慈愛,“我看,只這幾日,他的眉眼便已在慢慢長開了。”
麗質聞言,低頭對上兒子烏亮亮的眼睛,忍不住笑着捏了捏他的小手:“是呀,小元朗可是一天一個樣呢。母親和祖母都說,他的鼻樑與嘴唇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元朗此刻已吮吸得差不多,裴濟伸手接過,仔細端詳了一番,抱在肩頭輕輕拍嗝。
“他的眼睛像你,生得好看。”
麗質將衣服整理好后,自榻邊起身,走到鏡邊觀察自己的腰身。
生完元朗已有兩個月,她自出月子后,便每日要到鏡前看自己的腰身是否縮回去了些。
到底還年輕,她將衣物攏緊,就見腰身似乎已恢復到懷孕前的樣子,這才鬆一口氣。
非腰變得與從前一樣細,胸臀兩處也比過去更豐潤,令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多了一種成熟動人的姿態,尤其轉身時流轉過的眼波,一下就能讓人心神蕩漾。
裴濟的手掌還在兒子背後輕輕拍打着,目光卻已經悄無聲息地移到鏡中,在妻子的身量上上下逡巡。
他下意識瞥一眼香案上的香爐,見兒子已打過奶嗝,腦袋動了動,似乎又有困意,便直接交給宮人抱下去哄睡,自己則走到麗質身後,伸出兩隻手掌握住她的腰身,垂眸低聲道:“怎麼好像比從前更細了?”
麗質頗為滿意,面上露出笑容,搖頭道:“和從前一樣,我方才量了。”
“是嗎?”裴濟將腦袋湊近她耳邊,嗓音也有些低啞,握在她腰上的手掌開始向上移動,“那是哪兒不一樣了?”
麗質被他弄得身子軟了半邊,紅着臉咬唇道:“你別,我有些漲……”
“我幫你。”他解了她的衣物,抱着她到床邊,“這麼久了,你的身子已都好了吧?”
他已幾個月沒真正碰過她了,如今出月子已有一個月,御醫也看過,應當沒事了,他還是忍不住多問了句。
麗質心中也蠢蠢欲動,望着自己半敞的衣衫,輕輕點頭,伸手去解他的衣扣。
“都好了,你小心些就是。”
一得應允,裴濟的動作便急躁起來,很快就將床邊紗帳放下。
迷濛之際,麗質卻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用力推他:“香——我可不想才生完就又懷上……”
裴濟沒動,反而將她壓得更緊:“你別動,我怕我控制不住輕重……香早就點上了,你出月子的時候,我就讓人在每日的熏香里加過了,沒事的。”
積攢多時的壓抑終於得到緩解。
……
七月末,小元朗滿了百日,生得白白胖胖,十分神氣。
麗質帶著兒子到兩位太後面前一同用了一頓飯,又給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與普通宮人都分送了賞錢,與之一同分享喜悅。
裴濟思來想去,與她商量多日,終是決定暫不封兒子為太子。
一來,以此時的風俗,幼子命弱,不該承太重的名號,唯恐活不長久;二來,也是希望兒子能成長得相對輕鬆些,莫因為特殊的身份而處處被約束、壓制,失了天性。
橫豎只這一個孩子,他二人暫也未打算再養,不妨等孩子大些,能曉事理了,再慢慢讓他明白身上肩負的責任。
將此事定下,二人才算徹底放下心來,除了用心照顧兒子外,又恢復先前各自忙碌的狀態。
這三個月裏,麗質雖在寢殿修養,卻也沒放鬆翰林院的事。
她讓秦夫人帶着女官們繼續修習、編纂書冊,每隔十日,便將進展報至她跟前,到如今,六個案例中的前兩個,已編成校訂出兩冊書,交給六局印刻完成,分下去讓女官們以及宮外有興趣的命婦們閱覽。
接下來,她要做的,除了讓她們將餘下的四冊編寫完,還需將先前跟着學了一年的女官們分別選出不同科的律法專研,待再研習半年後,便要分至衙署,從旁觀看審案的各個環節。
而裴濟則忙着出兵前的最後部署。
四月里,遷都的最後事宜終於全部結束,如今朝中的重心便全部放在軍事上。
駐守河東的張簡先前上奏,言阿史那多畢似乎已察覺大燕出兵的意圖,正暗中加強防備,日夜操練。
為防夜長夢多,他索性不等年末,決定到九月中旬,秋意漸濃時,便主動出擊。
這一仗,恐怕將比先前他父親同阿史那多畢的那一戰規模更大,他思來想去,決定以天子之尊,親自北上督戰。
這日,他在兵部與幾個朝臣用完晚膳才回來,恰見兒子剛被餵飽,便自覺地抱着拍嗝,又親自哄睡,才回到寢殿來更衣梳洗。
夜裏,二人並肩躺在黑暗中。
裴濟握着麗質的手,輕聲道:“今日我已與他們都定下了,再有半個月,便要出征了。”
“嗯。”麗質白日有些累,閉着眼迷迷糊糊聽着,照例想祝福或鼓舞一番,卻忽然意識到什麼,“出征?三郎,你要親自去嗎?”
他說的是“出征”而非“出兵”。
裴濟在黑暗中點頭,又恐她看不清,低低應了一聲。
“你——你如今是天子,怎麼還親征?戰場上刀劍無眼,若出了事,必要生亂。”麗質下意識反對他的決定,“況且,我、我和母親,還有祖母,還有元朗,都盼你能好好的呢……”
裴濟聽着她難得有些急的話,忍不住無聲地笑了。
他捏捏她的手,安慰道:“沒事,我是天子,不去前線,只留在太原督戰。這次這一仗非同小可,若勝了,便是揚我國威,解決了北方擾了咱們百餘年的心頭大患,須得我親自坐鎮,給將士們鼓舞勇氣。”
麗質聽罷,一時沒說話。
她自然明白這一場仗的重要性,從他最開始的設想、部署,便都沒瞞過她。也正是因此,她心裏明白自己不該多勸。
可她始終是和平年代出身的人,先前的那一場大亂,即便沒有直面血肉模糊的戰場,也明白其中的殘忍,尤其裴濟的父親,就是在那時去的,更令她心有餘悸。
她轉過身,輕輕抱住他的胳膊,悶聲道:“我只是有些捨不得罷了。母親聽了,定也要不放心的。”
裴濟忍住笑,道:“若不想讓母親擔心,你不妨跟着我一起去,也好替母親好好看着我。”
麗質一愣,詫異地抬頭,透過黑暗打量他:“我也去?那元朗——”
“一起去。”
“可我們母子兩個過去,會不會引別人的議論?”她是皇后,不希望此舉被視為出格,惹人非議,因而影響日後她要替民間婦女爭取利益的事,也不希望讓裴濟因此承受壓力。
“不會。”裴濟摸摸她的長發,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我考慮過了,帶着妻子出征的事,古來並不少見。咱們只是去太原,不上前線,沒什麼危險,而你與元朗一同跟着,反倒更讓將士們看到咱們的胸有成竹與氣定神閑,到時信心十足,於戰事大有裨益。”
麗質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便先應下。
裴濟靜了片刻,慢慢收起笑意,輕嘆一聲,道:“我還想着,咱們趁着回太原的機會,再到父親墓前看一看。咱們成婚時,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如今有了元朗,該帶給他親自看看。”
裴琰葬在裴氏祖墳,因裴濟明白父親的為人,登基后也未替他遷葬。
麗質知道他是想念父親了,不由伸出手,輕柔地拍打他的肩膀:“嗯,讓元朗去拜一拜他的祖父也好,父親看到他,定會高興的。”
裴濟思緒游移,沉默片刻,慢慢回過神來,攏着她閉上眼,輕聲道:“看到你也會高興的,只要咱們都好,他便能安心。睡吧,時候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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