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湯姆覺得自己真的是掉進了土著人部落里。

這個看起來年紀跟自己一般大的中國士兵，操着磕磕巴巴的英語問自己從哪裏來。那蹩腳的英語發音甚至比湯姆以前見過的日本人的英語口音還要難懂。

好在問題簡單，湯姆還是聽懂了。

湯姆十分自豪地告訴面前這群中國士兵：“我來自布魯克林！紐約的布魯克林！”

但中國士兵茫然的表情告訴湯姆，這些中國兵中唯一一個能夠磕巴着說英語的那個，從沒聽說過布魯克林，更沒聽說過紐約。至於其他那些連英語不會說的中國人的表情，已經讓湯姆感到絕望。

上帝，這些中國人難道都是從非洲來的原始人嗎？湯姆愈發不敢相信，強大的美利堅軍隊會敗給這樣一支連紐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原始人。湯姆不是沒有見過中國人，在美國，在日本，湯姆都見過中國人。但是眼前這些中國人，好像和那些中國人不一樣，他們身上少了些唯唯諾諾的樣子，多了一種毫不畏懼的東西。

從剛才中國士兵對那些破爛的挑揀的仔細來看，這些中國人真的很落後。湯姆甚至有一種自己都覺得荒謬的想法，這些原始人會不會把自己放在篝火上烤熟吃了？湯姆知道，這些人雖然看着原始，但從剛才不殺自己的舉動來看，應該不會做出食人族那樣的事情。可是也許，不殺自己是為了當眾處決。北韓軍就會把抓到的美軍士兵當眾處死，然後吊在大樹上。南韓也會把一些北韓的俘虜當眾處死，用來警告那些親共分子。

那個中國士兵問了自己一些問題，自己都老老實實地回答了。這些中國士兵突然變得很開心，湯姆完全搞不懂，中國人在開心什麼？難道他們不害怕原子彈嗎？亦或是，真的要處死自己？湯姆可不想死，一點都不想。

湯姆試圖恐嚇這些中國人，他高聲對着中國人大喊：“你們還不知道原子彈是什麼吧？原子彈是一種超級炸彈！轟！能把你們這些黃皮猴子全都炸死的超級炸彈！你不想要的。你必須放了我。求你們……”

我看着這個有些癲狂的美國人，他在手舞足蹈的比劃着，動作極盡誇張。是個人都能看出，他在筆畫他所說的原子彈——一種超級大的炸彈。

我看出了他心裏的害怕，應該是害怕我們會處死他。因為以前過年殺雞的時候，雞也是用這麼激烈地示威，在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懼。

李瀟告訴美國俘虜：“我們知道原子彈。當年美國人就是用原子彈打敗了日本人，那個時候中國和美國是盟友，但日本人完蛋了，美國人就變成了新的日本人。日本人搞帝國主義，扶持偽滿洲政權，佔領了朝鮮就想着東北，佔領了東北又想要全中國；美國人搞霸權主義，扶持南韓偽政權，現在又來佔領朝鮮。”

湯姆狡辯說道：“我們到朝鮮，是來給你們帶來民主！”

李瀟說：“日本人也說要帶領中國人，將東方從西方人的殖民中解放出來，可面對反對者卻毫不猶豫地舉起了屠刀。美國人用什麼給中國人帶來民主呢？飛機大炮嗎？”

湯姆不說話，沉默了半天。他心裏篤定美國是正義的化身，但在朝鮮看到的屠殺，卻顛覆了他對於正義的理解。湯姆心裏有疑惑，但誰都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邪惡的。

湯姆小聲嘟囔道：“起碼我們沒想侵略中國。”

李瀟把美國俘虜的話原封不動說給我們聽，我們每個人都氣的要炸了。東北邊境，中國的村莊已經遭到了轟炸，我親眼看到那些死於空襲的中國人！他們不是軍人，他們只是最普普通通的，一輩子面朝黑土背朝天的農民！日本人空襲珍珠港就叫侵略，美國人轟炸中國的東北卻不是侵略？

台澎金馬是中國的領土，可中國人自己想要統一全中國，美國人卻要橫加阻攔！他們還好意思說自己沒想侵略我們！美國人用實際行動表示，一個完整而強大的中國對於美國是潛在的隱患，是不允許的。這難道還不叫狼子野心？

此時此刻，美國人的軍隊不止在朝鮮和我們打着仗。他們的航母和軍艦就游弋在台灣海峽，甚至他們的軍隊已經在台灣幫助國民黨反動派佈置台灣的防禦。一個國家的內部鬥爭，但其他國家的軍隊卻要橫加干涉。這種行為如果還不叫侵略，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侵略了。

難道真的要再一次用幾百萬軍隊，數千門大炮，轟開你的國門，分裂你的國家，殘殺你的家人，強姦你的女人才叫侵略？難道非要別人把刺刀捅進你心窩子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地說：“哦，你們怎麼能侵略我們？”

美國人的飛機從1950年的8月27日到11月19日這短短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內，藉著偵察的名義，無數次侵入中國領空，轟炸、掃射中國村莊一百五十多次！中國政府強烈抗議，但美國人說這只是小小的“失誤”。那可是活生生地幾十條中國人的人命！

美軍大規模介入韓戰后，中國政府警告美國，不許越過三八線。但是呢？誰理你？人家該進攻進攻，該轟炸轟炸，綿羊是沒有資格向獅子齜牙咧嘴的。

如果明明別人在欺負你、侵略你，而你自己卻還在找種種借口說別人不會擴大戰爭。甚至把自己國家的命運寄托在國際社會的調停或者其他國家的干涉上，那中國向全世界宣佈的‘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不過只是一句廢話。拿什麼站起來？

中國人已經軟弱了一百年，不論是美國人還是蘇聯人，都更希望中國人還能繼續軟弱下去。

不過沒那麼多閑工夫讓我們去和這個美國兵討論美國正義還是中國正義，正義不正義還是要靠拳頭來說話。打掃完戰場，我們還要給三輛完好的卡車做有限的偽裝。避免天亮之後美軍的飛機發現完好的卡車，進而來轟炸。

這次戰鬥雖說我們贏得了勝利，全殲美軍一個排。但是由於我們是攻堅，美軍是有堅固工事的防禦，所以我們營的損失也不小。

戰鬥結束后，我們只能默默收攏戰友的遺體，將他們就地安葬。這場戰爭進行到現在，已經死了很多人，將來也許還會死更多的人。中國人、美國人、朝鮮人、英國人，等等等等。很多人都回不去了，永遠留在異國他鄉，甚至是屍首和骨灰都回不去了。

有人說，軍人馬革裹屍還。美國人有卡車和飛機把屍體運回美國，而中國人連馬革都沒有，只有一張已經被鮮血染紅，被戰火熏黑的白色被單。

激烈的戰場上，沒有更好的條件。身上蓋土就算是厚葬了，沒有什麼酒水貢品，鹽水煮的玉米粒就算是送上了路。我是不太信什麼入土為安的，但到了這異國他鄉，還是會想着入了土可能才算安息。

我在想，如果真的要死，也希望能和中國人埋在一起。萬一讓我死了也和這些洋鬼子作伴，一天到晚嗚哩哇啦的都聽不懂，也挺煩。可是，有的戰友犧牲的時候是和美國鬼子抱在一起被炸得稀爛，到最後都沒法分離開來。最後，也就只能埋在了一起。活着我們是敵人，但願到了天上，能消泯恩仇吧。

“聯合國軍”散佈在整個清川江兩岸，他們有的部隊接到的命令還是進攻，有的部隊接到的命令是原地等待進一步指示，還有的部隊已經得到了撤退的消息。即便數量眾多的“聯合國軍”都集中在這個狹小的地域，但其實他們已經被中國軍隊衝擊的七零八落。

在整個戰線的最南邊，美國人派出了大量部隊企圖接應被堵在軍隅里、龍源里和三所里的友軍，但被中國軍隊堅決阻擊。這一整片地區都已經變成了火海，每一個有中國軍隊駐守的高地和山頭都被轟炸機使用汽油彈反覆光顧。

向南撤退的美軍和向北增援的美軍僅僅相距一公里，他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對方。但是就是這短短的一公里，美國人崩掉了門牙也沒能打通。一公里成了無法逾越的死亡禁區。

如果麥克阿瑟是一個十分了解中國歷史的人，那麼他會在中華民族漫長的歷史中找到無數類似的戰例。甚至在中國歷史上，有一場極其出名的仗和現在美軍面臨的境遇極其相似。

戰國時期，秦趙大戰於長平。在趙軍傾巢而出發起進攻的時候，秦軍偷襲佔領趙軍壁壘，隨後以一支精銳部隊截斷趙軍退路。這支精銳部隊就地駐守，面臨來自被圍困趙軍和前來增援的趙軍的兩面夾擊，但卻讓幾十萬趙軍至死都沒能會師，從而使秦軍最終能夠全殲趙軍。

但是麥克阿瑟並不熟悉中國歷史，更不了解中國軍隊的作戰方式。美軍此時的情況和當年的趙軍極其相似，明明能夠看到前來接應的友軍，卻始終沒法與之會合。

什麼樣的軍隊才能像是鋼鐵一般？每一個美軍的高級將領都會感嘆，為什麼這樣頑強的鐵軍，並不屬於強大的美利堅，而是屬於那個貧弱的紅色中國？

當然，儘管麥克阿瑟並不熟悉中國歷史，但是他和所有美軍高級將領都要慶幸的是。價川不是長平，價川雖然也是兩面環山一面背水的地形，但比之長平那種絕地卻還是要好得多。美軍還是有從其他方向突圍的機會的，只不過那需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與此同時，負責追擊和包抄的中國軍隊逐漸到達。已經連續戰鬥了六七天，所有人都累得夠嗆，不論中國人還是美國人都已經是強弩之末。只不過，我們這支箭，頂在美國人的要害處。

傍晚時分，中國軍隊克服疲憊，再一次從兩個方向對美軍發起了大規模的進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