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扇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破舊木門被輕輕推開。說是木門，但其實只是幾片腐朽的破木板拼在一起，還露着巴掌大小的縫隙。但就是這樣殘破的木門，卻讓華雨澤心裏一顫。

“哥哥！”

一個身上髒兮兮，但小臉蛋卻洗的很乾凈的小女孩兒滿臉驚喜的看着自己。小女孩兒很是瘦弱，但兩隻眼睛卻很明亮，那是妹妹！妹妹的身後，赫然站着母親和父親。父親正一臉和藹地看着自己，母親正激動地向自己招手。

母親的病好了能下地了？父親看着一臉和藹的樣子，是瘋病好了嗎？華雨澤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但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瘦小的妹妹笑着跑向自己，華雨澤本能的張開雙臂想要抱住妹妹。

就在這個時候，妹妹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灰濛濛的身影。灰色的身影在華雨澤眼中幾乎是一瞬間便清晰起來，一個穿着日軍軍服的日軍軍官一把抽出腰間的長刀，一臉猙獰的舉刀對着正在跑向自己的妹妹的後背砍了下來。還沒有來得及反應，華雨澤的妹妹就在華雨澤眼前被活生生砍成了兩段！

“不！！！”華雨澤瞪大了眼睛，對突然發生的這一幕不可置信。

突然，正在一臉欣喜看着自己的母親突然露出猙獰的表情，這表情在一瞬間凝固。華雨澤看到母親胸前多了一截明晃晃的東西，那是帶血的刺刀！

母親緩緩地倒下，露出她身後一個黑影，華雨澤看不清那個黑影的臉龐。只能看到那個黑影將刺穿母親后心的刺刀拔了出來，刀尖還在滴着鮮血。

華雨澤睚眥欲裂，眼睜睜看着母親睜着大大的眼睛正無神地看向自己。他想要衝上前去，但怎麼也動不了。他張大嘴巴想要喊叫出來，可是卻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在一旁的父親，嘴角一咧，詭異地笑了起來。

華雨澤猛然驚醒，原來只是一場噩夢。雖然天氣十分冷，但華雨澤卻發現自己滿頭大汗。醒來的華雨澤看到自己身邊還有七八個自己部隊裏面的人，其中好幾個身上還帶着傷。他們都坐在地上，每個人都灰頭土臉，低着頭很是沉默，一副低迷的樣子。

蓬頭垢面的華雨澤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自己當了俘虜！他只是一個農民，並不想成為軍人，也並不想捲入任何該死的戰爭。但和他一樣被拉來當壯丁被充數逼着參軍的同鄉，在昨天夜裏就已經死在了刺刀和手榴彈之下。和軍人應該有的氣節和永不屈服的戰鬥意志相比，華雨澤認為能夠活下去早點回家才是最重要的。

對於當俘虜，華雨澤心裏沒有什麼負罪感。但是，對於當俘虜，華雨澤卻有着深深地恐懼。小的時候就聽說日本人屠殺俘虜的事情，被逼參軍后，沿途又見到很多被俘虜的北韓士兵被虐待和槍斃。一些幫助過北韓的人被處死，屍體被吊在大樹上。同樣，北韓也處死了很多南韓的俘虜和幫助南韓軍隊的老百姓。當俘虜在華雨澤的印象中，就是和死亡畫了等號。華雨澤甚至腦海中已經浮現自己被刺刀捅死，然後屍體被吊在樹上的樣子。

華雨澤不知道中國人會如何處置他，但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些絕望。俘虜都不會有好下場的，至少華雨澤自己就見過很多被殺的俘虜。投降本來就意味着將自己生存的權利全部交給了別人。可是日本人殺俘虜他可以理解，中國人殺俘虜他也可以理解，唯獨朝鮮人殺朝鮮人在華雨澤看來是無法理解的。

華雨澤並不明白，不同的意識形態所導致的戰爭。已經將原本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朝鮮，變成了兩頭深深仇視的野獸。

都是朝鮮人，為什麼要打仗？這是每一個老百姓心中共同的疑問。生存的本能讓每一個人都趨之若鶩的去爭奪更多的生存資本，但這個世界上的資源和土地是有限的。所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有圈子就會排除異己，兩個圈子爭奪有限的資源就會爆發鬥爭。

當然，高深政治和哲學問題的答案並不是華雨澤思考的東西。所謂的疑問也不過是人們在面對殘酷的戰爭時候，所表現出來的膽怯和力不從心。

畢竟，人們總是對他們所無法改變的現實，憤憤不平！

但華雨澤現在考慮更多的，是他到底能不能活下去。戰爭雙方互為死敵，生怕不能消滅對方。華雨澤不是什麼有着大義的人，他是怕死的，更擔心妹妹和父母現在的情況。如果自己不能或者回家，那這個寒冷的冬天他們該怎麼活下去？

華雨澤看着負責看管他們這些俘虜的中國士兵，黃色的棉衣棉褲，腳上穿着膠鞋，帶着厚厚的棉帽子和棉手套，手裏端着步槍，身上挎着亂七八糟的水壺、子彈帶、手榴彈帶和挎包。

華雨澤進入軍隊沒有多久，所以發下來的棉衣和裝備都很是簡陋。從棉衣上看，灰綠色的棉衣和中國士兵穿着的黃色棉衣很像，尤其是在經歷過戰鬥后黑不溜秋的樣子。同樣都是短棉衣，同樣都是被線匝成一道一道的樣子。只是發給華雨澤的棉衣明顯是很破舊的，上面還留着血跡。不過農民出身的他也並不在意這些，儘管這棉衣是破舊的，但總比沒有好，而且比起自己原本身上穿的棉衣還是要新不少。

實在說不上好，因為即便是華雨澤也能對比的出來，中國士兵的裝備太簡陋了。華雨澤見過美國人的，那些高大的美國人穿的都是蓋過膝蓋的長長的防寒服，一看就知道特別暖和。華雨澤曾想過，要是自己打仗能發一件那樣的棉衣帶回家，吃點苦也是值得的。

這個願望在華雨澤看來並不遙遠，因為他見到很多南韓的軍隊已經換裝。那些討厭的人穿着嶄新的美式軍服棉衣，眼裏就露出的神色那不叫一個得意。他的長官就說過，很快他所在的15團也會換裝全美式裝備和防寒裝備。那個時候，華雨澤可是很期待的。

即便是不和美國人比，華雨澤曾經見過北韓兵，那些北韓兵穿着的長長的厚妮子大衣也是很好的！華雨澤甚至覺得北韓軍的軍服要比美國人的軍服好看的多，但他可不敢把這個觀點當眾說出來。

他知道，如果敢當眾說那些北邊人的好話，哪怕只是軍服好不好看。他很可能會被一些神秘的人帶走審查，說不定還會被槍斃，屍體吊在軍營門口。‘寧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赤色分子’，是那些神秘的人說的最多的話。

華雨澤發現眼前這些神秘而強大的敵人其實和他自己沒有什麼區別，甚至很多都是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雖然裝備比較寒酸，不過中國士兵一個個都很有精神。

雖然聽不懂中國人在說什麼，但是華雨澤還是能看出來，他們之間很融洽。比起自己所在的軍隊，中國的軍隊似乎多了些什麼。不過，華雨澤心中並沒有想到士氣這個詞兒。因為對於他來說，士氣這個詞語的意義顯然是他無法搞懂的。

清醒過來的華雨澤現在感覺肚子很餓，夜裏的劇烈奔跑消耗了他的勇氣也消耗掉了他的體力。

咕咕咕咕……

幾聲尷尬的響聲傳來，那是肚子在抗議。但華雨澤發現這聲響並不是來自於自己，而是身邊的另一個俘虜。那人看着白白凈凈的，很有書生氣，眼睛裏若隱若現的還有一絲傲氣和青澀。華雨澤以前見過這個傢伙，但叫不出名字。雖然只是見過一面，但是華雨澤本能的有些排斥這個傢伙。他看着更像那些讀書人，或者是貴族老爺家的公子。

不多時，中國士兵中傳來幾聲嘈雜。華雨澤扭頭看去，他看到除了看守自己的幾個人，其他的中國士兵都坐了下來開始吃東西。

華雨澤也想吃一點東西，他餓的有頭暈，但他不敢開口。萬一觸怒了這些中國人，天知道自己會不會被殺死，然後棄屍荒野。

不過很快，他對於中國人的恐懼就變成了深深地感激。因為中國人給了他一點食物，雖然只是一把已經凍成冰塊的玉米粒。但有總比沒有強，華雨澤不敢挑剔什麼，而且華雨澤發現那些其他的中國士兵吃的東西和自己一樣，也是玉米粒。這還有什麼好挑剔的，當了俘虜能不能活下去都難說。誰還在意吃的好不好，有的吃就不錯了，何況人家吃的東西和給自己的一樣。

華雨澤小心翼翼地將玉米粒塞進嘴裏，生怕已經凍僵的雙手會捧不住這些來之不易的食物。入嘴一片冰冷和堅硬，這些玉米粒明顯是用鹽水煮過的帶着淡淡的鹹味，但是已經凍成了冰塊。咬着堅硬的玉米粒就像是咬着冰塊，吃幾粒玉米粒就是一嘴冰碴，隔得牙疼，華雨澤從沒吃過這麼難吃的玉米。

正在這時，華雨澤身邊傳來小聲的怒罵。

“呸！這他媽算是什麼吃的？中國人太可惡了！”

華雨澤扭頭看去，正是之前那個肚子咕咕叫的小白臉。華雨澤看見那小白臉將手裏的玉米粒扔在了地上，並踩了幾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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