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夜晚既漫長,又短暫。走了一夜之後,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為了防止被美國人的飛機發現,連長帶着全連一百三十六號人鑽進了艱澀難行的樹林裏休息。林子裏的樹很稠密,我們並不擔心被美國人的飛機發現。

喝了幾口水,簡單對付了幾下乾糧之後,我揉着有些酸痛的小腿和腳踝。蔡寧吃乾糧的時候噎着了,他水壺裏的水凍成了冰。實際上,很多人水壺的水都凍成了冰塊。我的水沒有凍住,因為我的水壺背帶有點磨損,過江的時候我怕水壺掉了,所以把水壺塞進了棉衣裏面。

休息的時候,指導員王金柱給我們解釋着朝鮮的形勢。他說:“黨和人民派我們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我們絕不能辜負了黨中央、毛主席和祖國人民的信任和期望,一定要奮勇殺敵,打出軍威,打出國威來!美國鬼子扶持南韓偽軍入侵北韓,是狼子野心的侵略者。這些侵略者一路上在朝鮮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們來到朝鮮,是幫助朝鮮人民抵抗侵略者的!保衛朝鮮,就是保衛新中國,保衛祖國人民!美國鬼子都是紙老虎,學生兵、少爺兵,打仗貪生怕死,很好打的!我們的炊事班上去就能把美國鬼子打跑!”

連里年輕的戰士哈哈大笑,有的吹起了牛皮,很是輕鬆。老兵大多沉默着一笑而過,不發一語。我倒是想起那兩個在照相館給我糖的黃頭髮藍眼睛的人,老闆說他倆就是美國人。我並不覺得他們有多可怕,但是我覺得他們給我糖的時候,我能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到戲謔和優越感。那樣子很像是我有時看到街邊野狗可憐,給野狗扔點吃的時候的樣子。我有一種衝動想把那幾顆水果糖扔掉,但終究是沒有捨得。我帶回家給了我娘,我娘給了我的弟弟妹妹們,他們吃得很開心。

我不太喜歡指導員,因為他說的話,我總是覺得離我很遙遠。我承認儘管他的話很有煽動性,尤其配合著他有些誇張的動作和姿勢。我更喜歡連長。連長說:“沒人想要打仗,打仗那是要有犧牲的,我巴不得回家伺候我那塊荒廢了十幾年的土地。可是我們不想打仗,敵人卻不想讓我們安寧。如果讓美帝國主義佔領了朝鮮,那就等於把槍口對準了我們的腦袋!那開不開槍還不全憑他們?小日本當年就是得到了朝鮮還不滿足,又企圖得到東四省!得到東四省又想得到全中國!小日本當年在中國殺了多少人?難道我們還要再經歷一次?我們袖手旁觀看着美國鬼子直逼我們的邊境?”

“不願意!”連長的話戳痛了很多人的內心,包括我的。我不由得想起被日本飛機炸死的我的父親,我那一輩子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父親。我爹死後,從小我娘就教會我一個道理,亂世都是人吃人的!你想好好的,可就是有人想要害你。你不要去害人,但一定要有能力讓別人不能害你!

連長說:“我們這次進入朝鮮,是志願軍。我們就打一仗,要讓美國鬼子不敢再前進就行,贏了我們就回去了。”

連長姓沈,晉西北的人,個頭一般高,黑瘦黑瘦的,但很精幹。38年參加的八路軍,打過日本鬼子。聽蔡寧偷偷跟我說,當年日本人屠了村子,全村人都被殺了。連長大着肚子的媳婦兒被鬼子糟蹋后,用刺刀活活挑死。還是連長去縣城給媳婦兒買葯,正好不在村子裏,留了條命。隨後就當了兵。他是個戰鬥英雄,有很多光榮的事迹。

連長向我們下達了來自團部的命令,讓我們營在三天內迂迴到位於田城以北的一處山地,配合兄弟部隊進攻。我們這一次的敵人並不是傳說中的那些學生兵、少爺兵,而是南韓偽軍,李承晚的部隊。

中午,太陽出來了,柔和的陽光讓我感覺到了一絲溫度,儘管還是覺得很冷。一夜的行軍和剛剛填飽的肚子,開始讓我有些昏昏欲睡。從天剛亮開始,就不時的有美國人的飛機從天上飛過。那飛機飛的很低,以至於我甚至能看到機頭上彩繪的奇怪圖案。那飛機兩支翅膀向後伸去,活像一隻銀色的大鳥,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每一次飛機從頭頂上掠過,我都有些心驚膽顫。儘管其實它飛得也沒有那麼低,但我感覺它就在樹梢,隨時能發現我們似的。我試着幻想如果被飛機發現,我們會如何,不過我自己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我更好奇這麼個大傢伙到底是怎麼飛上天的。

班裏的老兵們顯然是沒有我的那些顧慮,因為我們所藏身的松樹林很是嚴密。他們可以把心放到肚子裏,靠在樹上安穩地睡覺而不會被任何飛過的飛機發現。東北佬趙德樹抱着他的布倫式輕機槍,斜靠着一棵和我腰一樣粗的松樹樹榦睡着。我能聽到他輕微的鼾聲。這個一米八幾的壯漢,只有在睡着的時候才不那麼讓人膽怯。

蔡寧跑去了別的班,正和一個我不認識的兵說著什麼。他是不敢在我們這裏吵吵地,他不敢打擾我們睡覺,東北佬趙德樹的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平時伶俐的嘴,說話都結巴。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那個河南兵崔岩背對着我們,在地上挖着什麼。我猜他是發現了什麼可以吃的野草或者野果,不過我懶得去問他,甚至懶得好奇。因為崔岩這傢伙頗有些不地道,是個把食護得比命金貴的慫,總感覺他上輩子是餓死的。而且不管什麼東西,只要是進了他的口袋,那斷然就再沒有給出來的道理。

我的班長這會兒沒在,去找連長和指導員了。如果他在,我可能就渾身不自在地睡不着。蔡寧是害怕東北佬趙德樹的,班裏其他人也有點怕趙德樹的火爆脾氣。而我是不怕的,我怕班長。

我編入三班不超過十天,但戰術訓練的時候被班長劈頭蓋臉地大罵十多次。他不止罵我,只要是在訓練中,所有人他都罵。不光罵,脾氣上來他還上腳踹。上次我在低姿匍匐前進訓練的時候,因為屁股抬得稍微高了一點,就被班長狠狠地一腳踹在屁股上,並用全連甚至全營人都聽得到的嗓門臭罵道:“你他媽的把你那屁股撅這麼高,得是想挨槍子兒呢?還是因為你不把屁股抬高就痔瘡疼?”

打兩下沒啥,我本身就挺抗揍。可當著全連甚至全營的面被罵的如此難聽,是個人心裏都不好受。可不好受也得受着,班長是全營最凶的班長,我們班卻是戰術動作做的最標準,戰備反應最快的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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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抗美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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