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我們跟着班長一路沿着血跡追蹤,一直走了兩個多小時。馬上就要走出樹林了,我甚至聽到嘩啦啦的流水聲。按照我們前一天搜索的印象,這裏應該有一條小溪,而且這裏距離野戰醫院並不遠。

很快,我們便已經能從稀疏的樹林中看到前面不遠處的小溪。

“哎!老鄉……老鄉……”

從遠處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的是中國話。我隔着樹林,看見兩個穿着土黃色志願軍軍裝的女同志在對着什麼人招手。

我們順着那個女同志招手的方向看去,看見一個穿着老百姓衣服,蹲在小溪邊洗着什麼的人。班長的眼睛很尖,即便隔得很遠,一眼就看到那人洗的衣服上帶着血跡。

“那人洗的衣服上有血,很可能就是特務!”班長對我們說道。

我心裏一驚,趕緊舉起槍推彈上膛。

可就在這時,那個洗衣服的人已經站了起來,舉起槍就對着沖他招手的志願軍的女同志連開三槍。那個女孩兒倒下了,我心裏一急,子彈竟然推不上去。我眼見着那人舉着槍又對準了後面那個志願軍的女同志,用力把子彈往槍膛里推。

正在我焦急地生硬着將子彈往上推的時候,卻聽見乾淨利索的“嘩啦!咔!”兩聲。我扭頭看時班長已經舉起槍,“啪!”的一聲槍響,子彈以我看不見的速度準確地打中了特務舉手槍的那隻手。

“嘩啦!咔!”又是兩聲清脆的響聲,班長立姿不變又推上一發子彈,整個動作槍身竟然幾乎沒有抖動。

那特務想要逃跑,“啪!”的又是一聲槍響,班長準確打中了那個特務的膝蓋。

不用班長再多說,我們幾個人自動分成了兩個小組,將三名特務全部抓住。

當我扶着那位被嚇蒙的女護士的時候,其實心裏還在回想剛才班長開槍的那兩下。

誰知道那女孩兒一下掙脫開我和小吳的攙扶,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犧牲的那位女護士身邊,一邊哭一邊搖動着她:“張怡!張怡!你醒醒啊!”

只是,戰爭沒有如果,張怡再沒能醒過來。

女孩兒一開口,我猛然發現,原來這個女護士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個說話聲音向風鈴一樣好聽的女護士。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女護士叫謝秀琴。

槍聲驚動了距離這裏不遠的醫院的保衛人員,很快他們便趕到了。

和保衛人員一起,我們架着三名特務,我和小吳扶着謝秀琴,返回團部。犧牲的張怡被就地安葬,我們挖不動凍土,只能用小溪邊的石頭女孩兒堆了一個簡單的墓。李瀟是我們當中認字最多的,他用刺刀削了一塊簡單的松木板,刻上部隊番號和張怡的名字便做了墓碑。這是當下條件我們能夠做得最好的了,卻也只能讓這個年輕的女孩兒就這樣永遠的躺在距離中國並不遠的異國他鄉,每個人心裏都沉甸甸的。

直到往回走的時候,我才有機會仔細看了看這三名特務。三個人都是三四十歲的年紀,其中傷得最重的一個人應該就是踩着雷的那個。那人滿臉胡茬,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昏迷,臉色十分蒼白。一條腿已經被地雷炸開了花,腳掌裂成了兩半,小腿也被炸開。另一條腿也呈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折着,身上全是傷口。即便是我也能看出來,這人活不了多久了,現在還有口氣已經是奇迹了。

另外兩個人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人被地雷的破片打傷了大腿,看情況是傷着骨頭了。另一個剛剛被班長一槍打斷手,一槍打斷腿,也是廢了。當然,那兩個傷稍微輕一點的特務身上,還有一些傷。趙德樹和李建坤他們幾個不小心給碰的,絕對不是他們故意打的。而且特務也不算戰俘,並不享受我們的優待,我心裏給自己班裏的戰友找着各種理由。

我們將三名特務帶回團部,交給了團里的保衛幹事。審問的事情就和我們沒有關係了。

回到駐地,我們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和誰多說話。一個個都心事重重的。我還在想着那個犧牲的張怡,還是個很年輕的小姑娘,看着比我還要小一兩歲,就這麼永遠的留在了異國的土地上。

我想,如果那個時候是我先開槍的話,我一定就把那特務打死了。但想到開槍,我又想起班長的那一手槍法。回想着班長推彈上膛,舉槍射擊,然後命中,乾淨利索。二百米外竟然能一槍打中那特務拿槍的手,我越想越覺得自己和班長之間還有很大的差距。如果是我,我能打中那特務就謝天謝地了。但想要準確地打中拿槍的那隻手,我自認是做不到的。更何況班長最神的是第二槍,那特務剛邁腿逃跑,就被一槍打中膝蓋!

我不禁想,假如在戰場上,遇到一個像班長這樣槍法的人。想着想着,我冷汗都要出來了,越想越害怕。看班長的眼神也越來越崇拜。

我想讓班長教我打槍!我也想像班長一樣擁有一手好槍法!我小心翼翼地提出想要跟班長學放槍,班長盯着我看了半天,只看得我心裏七上八下的。半晌,班長才拍了拍我的肩頭說道:“知道自己差勁,想要學習,你還不算沒救。但是今天你的表現着實讓我失望,一個戰士在戰場上拉不開自己的槍栓,推不進去子彈。如果是正面交戰,你已經是一具屍體了。我是不會教屍體打槍的。”

班長的話讓我無地自容,我的表現我自己都十分羞愧,真想地上有個洞現在自己鑽進去。

班長的意思好像是不願意教我,嫌我的表現太差勁,我很失望。但心裏正給自己發狠要以後表現好的時候,班長輕描淡寫地說道:“先去掛着水壺練端槍,端到太陽下山,堅持的下來再說學槍的事。”

我一聽樂了,興奮地蹦起來,給班長敬了個禮:“嘿嘿,班長,我這就去。”

我以為會很容易就結束,因為這個時候已經是傍晚,過不了一兩個小時太陽就能下山。以至於我槍口掛着水壺據槍瞄準的時候心裏還很是輕鬆。

一分鐘……兩分鐘……這沒什麼困難嘛

五分鐘……六分鐘……槍口好像有點沉

慢慢地,原本並不覺得很沉的水壺變得越來越沉,我端着槍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顫抖幅度越來越大,我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雙腿很快凍僵,但汗珠卻從額頭上冒了出來。原本感覺很輕的水壺此刻變得猶如千斤,但時間才過去了不到二十分鐘。眼看着太陽距離下山還早着呢,但雙手已經感覺堅持不住了。

我喘着粗氣,臉上的五官都因為雙手肌肉的顫抖皺在一起,兩眼中幾乎要冒出火星。我心裏發了狠,班長從來不會無的放矢,他能讓我做就一定是我能做到的。可能人真的只有知道自己多麼渺小的時候,才會發了狠想變得強大!

無數次想要放棄,無數次幾乎就要崩潰,但我還是堅持了下來。天知道一直到太陽下山,我經歷了什麼。本以為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端槍竟是這樣難熬,我體會到突破自己的極限是什麼樣的感覺。當太陽終於落山,最後一縷陽光終於消失在群山背後的時候。蔡寧帶着吃的給我送了過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李建坤、胖子、小吳、李瀟。

李建坤打趣我道:“哎呀,小葛呀,聽說你要和班長學放槍啊,嘖嘖嘖,這端槍的滋味兒怎麼樣啊?”

我的棉衣里全是汗,隨後又變得冰冷。蔡寧將吃的端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想將槍放下,卻發現我做不到,雙手已經不受我的控制。

“李建坤,你個臭要飯的!你大爺的,老子動不了了,幫一下。”

隨後在蔡寧的驚呼中,我竟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手裏還拿着槍,僵硬的胳膊還僵硬地舉着。

蔡寧李建坤他們幾個七手八腳把我從地上扶起來,給我又是揉又是搓地按摩了好半天胳膊和腿,我才重新有知覺。蔡寧扶着我,艱難地回到住處,我坐在被窩裏,雙腿卻感覺不到任何溫度。蔡寧說你吃點東西,肚子裏有事還能好點。蔡寧拿來的吃的是營里統一做的鹽水煮玉米粒,其實剛煮出來的時候是可以吃的,但等送到我們連駐地的時候,都已經凍成了硬茬子,咬都咬不動,吃在嘴裏全是冰碴。但就算是玉米粒,我的手抖得甚至沒法從碗裏拿出來。蔡寧只好喂我吃,但這又硬又冰的玉米粒真的很難下咽。

班長看見了沖蔡寧說道:“不許幫他!讓他自己吃!”

蔡寧說:“班長,小葛手抖的沒法吃啊。”

我心想,那麼久的端槍我都端了,難道還吃不了個飯?也是心裏發了狠,從蔡寧那裏把小碗搶過來,但手抖的拿不住碗。

眼瞅着碗裏的玉米粒就要被抖出來了,班長說:“不許浪費糧食,不許掉到地上,吃的要是掉到地上,你就給我舔乾淨。”

我心裏委屈,眼眶裏都是眼淚,但強忍着沒哭出來。僵硬顫抖的手指艱難地從碗裏抓出玉米粒,胳膊動不了,我就把嘴湊上去接着吃。一小碗玉米粒,我艱難地吃了多半個小時才吃完。

我沒看到的是,班長轉身走的時候,嘴角露出滿意地微笑,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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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抗美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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