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班長的話讓班裏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壓抑。

沒有人喜歡打仗！尤其是我們這些普通士兵！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衝鋒，也許我們不怕，但絕對不會喜歡！

中國人是貪戀安逸的，也是最容易死於安樂。49年基本結束的解放戰爭，到50年入朝前夕，僅僅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有很多曾經英勇善戰的部隊馬放南山。甚至有的部隊在接到整軍備戰的命令的時候，炮筒子裏都生了鳥窩！西南方向仗還沒打完，東北的部隊竟然連槍膛都放生鏽了。

和平多好啊！誰不想好好發展？可別人把炮口對準你的腦門，你還要像只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裏自娛自樂？內憂外患，敵人不讓我們發展啊！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看不到危險在哪裏的民族，幾千年前就已經泯滅在歷史中了。所以我懂了，一個民族，總要有那麼一些人，能夠看到潛藏在安逸中的憂患，並帶領大家消滅這些憂患。

班長說這仗還沒打完，我們都懂了。即便是我這個平時總是什麼都不懂的新兵蛋子，也懂了！

小的時候，我們家巷子裏總有那麼一條惡犬，小牛犢那麼大，瞪着兇狠的三角眼，又大又凶。我見着它便本能的害怕，而它似是也知道我害怕。老人們曾說，人在慫的時候，身上會有一股味道，人是聞不見的，但狗可以。所以惡狗就會咬害怕它的人。我怕那狗咬我，於是我遇着它總是小心翼翼地繞着走。它看着我便沖我叫，我害怕便跑。我一跑，它便衝上來咬我。我曾被那狗咬得滿身是傷。再到後來，那狗見我一次咬我一次。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我甚至不敢出門。而那惡狗見我不出門，竟然總是趴在我們家門口曬太陽。我隔着門縫拿小樹枝想趕走它，它還咬斷樹枝想要來咬我。我就更不敢出門了。再後來，我一個人在巷子裏吃東西的時候，那狗不光咬我，還搶我的東西吃。

我很憤怒，但更害怕！

被狗追，被狗咬，讓我成了巷子裏同齡孩子最大的笑料。同時我的膽小懦弱，也使得那些其他孩子總是欺負我。

直到有一天，我捧着剛出鍋的大肉包子正準備美美一餐的時候，那惡狗又來了。那年月，能吃口肉是不得了的事，那天是我八歲的生日，我用攢了小半年的錢給自己買了兩個肉包子，其中一個還準備拿回家給我娘嘗嘗。那惡狗衝上來沖我狂吠，見我不給它肉包子便咬我。周圍還有十幾個同齡的孩子，他們不但不幫我，還在一邊嬉笑。似乎我被狗咬這件事，就是他們最愛看的熱鬧。終於在那一天，我的憤怒，第一次大於我的害怕。

我豁出去了！抄起牆角一青石磚，照着那惡犬當頭便狠狠地拍了十多下。那狗被我拍的頭破血流，一隻眼睛都瞎了。

但說來也怪，從那之後，那頭曾經讓我無比恐懼的惡魔一般的存在，見着我就夾着尾巴躲得遠遠的。再不敢沖我凶，更別提咬我。而曾經那些總是欺負我的孩子們，在那之後也跟我客客氣氣的。

從那之後，我便不再退縮！我也告訴我自己，這世界便是這樣，強者生存，弱者挨揍。你想要平平安安的享受安樂？那你就要先讓那些你的敵人或者是你潛在的敵人害怕你手中的板磚！

不過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我們去思索這場戰爭還會打多久，我們眼下就面臨著嚴峻的問題，我們斷糧了。

我們團在撤下來的時候，把剩下的糧食分了一部分留給後面繼續追擊的部隊。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別的部隊拿着我們的口糧，繼續追上去擴大戰果。而我們只能收拾好犧牲戰友的遺體，抬着重傷員，扶着輕傷員往回撤。

入朝沒幾天，兩場仗下來，就讓我們一個主力團損失超過三分之一。傷亡的幾百人中，大多數都是初上戰場的新兵。新兵總是在戰爭中死傷最多的，打上幾仗活下來的，才能成為老兵。可成為老兵就不會死了嗎？當然不可能，戰場上，生死這種事，沒人說得准。一仗沒打過的新兵有活下來成為老兵的，身經百戰的老兵也常有戰死沙場的。馬革裹屍是軍人悲慘卻不能抗拒的宿命，而不是用來寫在文史小說中的豪情。

新兵的訓練不足是暴露出來的問題，但卻沒辦法。1949年之後，華北東北的仗基本上都結束了。有很多部隊沒仗打了，就只能開荒務農種田養豬來解決自給自足的問題。畢竟打仗的的時候還能繳獲敵人的糧食補充自己，仗都打完了，還能繳獲誰？養着編製臃腫龐大的部隊，光吃飯就是個大問題，逼得部隊只能想辦法自己發展副業。

我們中的大部分人，本就是農民出身，種田才是根本。於是有的部隊就索性放棄訓練，大規模投入到副業生產中。

所有人都以為和平了，可戰爭來的就是那麼突兀。韓戰爆發的時候，華北的部隊還扎在田裏伺候莊稼。原本計劃中用幾個月的時間對新兵進行戰前訓練，可朝鮮的戰局急轉直下。僅僅幾個星期，前幾批的部隊就匆忙入朝。即便如此，緊趕慢趕，進入朝鮮還是晚了一步，失去了建立防線的先機，只能硬着頭皮去進攻。而隨着戰役的展開，前期投入的部隊兵力不足，後方有些匆忙調來的部隊，裝備比我們還要差的多。我們在撤下來的時候，一些小道消息說，有南方的部隊被緊急調過來，厚棉衣都沒換就進來了，穿着南方特別單薄的棉衣，甚至是單鞋就進來了。可見局勢的緊張！

誰能知道仁川登陸之後，美軍依靠機械化的優勢可以進攻的這麼快？聖誕節前回家，美國人並沒有吹牛，人家有說這話的資本。當然，那是沒有遇到我們的情況下！

老兵還好，畢竟有以前打仗的經驗。別小看老兵的經驗，那是用無數生命總結出來的！而沒有任何經驗的新兵，只能自己在戰場上和老兵學習，自己摸爬滾打活下去。戰爭中，誰比誰的命更高貴？

對敵軍的不夠了解，臃腫而不適應現代化戰爭的編製體系，訓練水平落後，極度缺乏支援火力，都是傷亡大的原因。

可不管怎麼說原因，這仗還沒打完就傷亡慘重，在敵人開始潰敗的時候被命令撤下來。眼睜睜看着別的部隊上去代替你追擊，擴大戰果。那感覺就像是辛辛苦苦工作了一年，到領薪水的時候你卻發現沒你什麼事兒了，別人把你的薪水領走了。誰心裏也不好受。

但即便如此，我們還是主動把多餘的彈藥和糧食留給了後面的部隊。雖然心裏不願意被撤下來，但我們還是希望後面上去的部隊能盡量的減少傷亡！因為我們是一個整體！我們都是中國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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