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我真正踏上陣地的時候,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到處是正在燃燒的屍體,到處是已經被燒成焦炭的殘值斷臂,而這些屍體和殘值斷臂都是我的戰友!
空氣中瀰漫著難聞的糊味,那是正在燒焦的人體發出來的。我再也忍不住,將中午乃至這幾天吃的東西,悉數吐了出來。剛上來的人沉默地看着已經被炸的焦黑的山頭和陣地,陣地上還活着的人沉默地看着我。
太陽此刻已經完全落山,天完全黑了下來。或許是老天都要幫我們,今天晚上起了雲,看不到月亮和星星。天上黑的看不見東西,峽谷中更是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在我們停止攻擊的時間裏,美國人讓南韓人做炮灰,嘗試突圍。但都在山口留下幾具屍體后,被毫不留情的趕了回去。
在伏擊戰打響后,從田城出發增援C連的美軍第5團在距離我們伏擊點不足三公里的地方遭到我軍的頑強阻擊。正如海浪拍在礁石,戰況激烈,但美軍始終無法越過這最後的三公里。夜幕降臨,美國鬼子的飛機失去了作用,美國人停止了進攻。而我軍已經在和第5團交火的時候,派出穿插部隊迂迴到美軍的側翼和後方。在白天見識到美軍強大的戰場支援能力和火力投送能力后,我軍不再企圖進行更大的合圍,而是改變策略,以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為主。
我們沒有飛機和大炮,只有血肉之軀和戰鬥意志。敵人的飛機大炮白天活動的時候,我們就得夾着尾巴做人。所以敵人飛機晚上不敢活動的時候,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即便是火力兇猛的坦克飛機,也會因為沒有視野而失去最大的作用。
團首長並沒有選擇添油的打法,而是決定利用地形的優勢,先幹掉敵人的坦克。迫擊炮對坦克是沒有用的,由於我們沒有重炮和反坦克炮,只能讓爆破組用僅有的火箭筒和炸藥包抵近坦克進行爆破。聲東擊西是最簡單卻也最有效的戰術。對面山上響起了炒豆子一般密集的機槍聲,大約一個排的兵力在兩挺九二式重機槍和兩三挺輕機槍的掩護下發起了佯裝性的進攻。雖然只有一個排,但聲勢搞得倒像是一個連甚至更多。其實對面那片狹小並十分陡峭的山坡寬度不過百米,只能呈品字形擺開一個排。白天在美國人極其強大的火力面前吃了大虧,所以晚上我軍改變了戰術,將三人小組之間的間隔增大到了十五到二十米。每個人之間間隔十米以上。這樣鬆鬆散散的大間隔不僅看上去佈滿了整個山坡,也可以防止敵人的一發炮彈就消滅我軍一個小組甚至是一個步兵班。
但已經如同驚弓之鳥的美軍,立刻做出了反應,他們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在打出兩枚照明彈后,對面山上被照的如同白晝一般。但夜晚就是夜晚,即便是有着照明彈,可依然很難看清那些靈活地在山上交替運動的人影。
很多年後,我無意中看到一個朝鮮戰場美軍老兵的回憶錄,那裏面形容志願軍的連排級別進攻就像是打地鼠一般。雖然不好聽,但倒也貼切。你剛發現左側有異動,注意力轉向了左側,而左側的士兵已經一個躍身鑽到了一個彈坑裏,再看不到。這時,右邊的一組從掩體中躍出,以極快的速度再跳入另一個掩體。那不就是挺像商場裏的打地鼠遊戲機嘛?
趁着夜色和對面山上戰友用生命換來的掩護,僅剩的兩個反坦克組和幾個攜帶炸藥包和反坦克手榴彈的爆破組摸到了距離敵人坦克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全團只有三門火箭筒,我們並沒有多少可以失誤的機會。
應該還可以再近一點!也許最前面的反坦克組的戰友是這樣想的。因為我隱約看到他們還在向前爬。
此刻,位於美軍車隊後面的一輛坦克正掉轉炮口利用大口徑的榴彈炮和高射機槍壓制對面山上的機槍火力。同時,美國人驅趕着南韓軍人在前面阻擊我軍的佯攻。而另外一輛坦克也已經掉轉炮口,但並沒有開炮。
當火箭彈拖着長長的白煙一頭撞向後面那輛坦克屁股的時候,美國人的全部注意力都還在對面山上時隱時現的敵人和隱藏在被炸得稀爛的樹林中不時向車隊打出十幾髮長點射的重機槍陣地。
兩發火箭彈同時擊中坦克的發動機,甚至引起了坦克內部彈藥的燃燒。那輛被擊中的坦克從炮塔圈內部噴出火焰,活像一隻蒸熟的王八。一個滿身正在燃燒的火人掙扎着從坦克里爬出來,在地上翻滾掙扎。那慘叫聲在山谷中回蕩,甚是凄慘。
啪!
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槍響,一顆子彈,結束了他的痛苦。他停下了掙扎,靜靜地在那裏燃燒。
和後面的順利不同,車隊前面的反坦克組僅有的一門火箭筒臭彈了。幾乎是一瞬間,就被發現。周圍十幾支步槍當場就把發射手打成了篩子。
敵人的反應速度不可謂不快,立刻用輕機槍和步槍對反坦克組進行壓制,同時坦克開始緩緩轉動炮塔。連帶着後面的爆破組都抬不起頭,甚至有兩名戰友負了傷。
打!
一聲令下,兩邊山上的輕重機槍同時開火,企圖壓制美軍的火力。但美軍此刻也明白,僅剩的坦克是他們今夜最大的屏障和保護。發了瘋似的,全然不顧兩邊山上的機槍,不斷地對爆破組藏身的彈坑進行壓制。
也許是接到了緊急求援的消息,也許是我們這裏的交火刺激到了前來接應的第5團。山的那邊也傳來了炮聲和交戰的聲音。
坦克的炮口轉了過來,只一炮,一個三人的爆破組就全部犧牲。雙方都打紅了眼,我看到一個爆破手抱着炸藥包一個躍起,以極其靈活的身影跳入下一個彈坑。等了幾秒之後,在趁着美軍機槍換子彈的間歇,又從瓢潑一般的彈雨中躍出,向著坦克又前進了一個彈坑。
但緊接着,坦克主炮一聲轟鳴,一發炮彈射出,就落在了那名不知姓名的爆破手所在的彈坑旁邊。
儘管沒有直接命中彈坑,但105mm榴彈在身邊爆炸,沒有人能夠承受這樣大的威力。
我甚至看到距離近一些的幾名美軍士兵都被震得眼睛和口鼻流出鮮血。
而那名爆破手,再沒能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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