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誤會
這是距離官道不遠的一條輔道,因為鮮有人走,早已半淹沒在荒草中。輔道左邊是貫通東西的官方大道,右邊卻是一個不甚陡峭的斜坡,二十多具官兵的屍體從輔道一直延伸至斜坡。
周延奎翻過一個人,看着他暴突的眼球微微皺眉。連續檢查數人,神情更為凝重。
“四面都難藏敵,這些又是身懷功夫的衛士,能被短時間一擊而中,可見兇手非是一夥尋常之人。此地不宜久留,”周延奎環顧四周道:“我們快些離開。”
說完立刻扶琦雲上馬,就在兩人準備走時,山坡上突然衝下一個人,一邊跌跌撞撞跑着,一邊凄厲的呼喊救命。
周延奎反應了一秒,大叫一聲:“蕭鳴!”瘋也似的向他衝去。
馬蕭鳴一個趔趄栽倒,從山坡上滾下來,琦雲猶豫片刻,也下馬跑去。等她趕到時,周延奎正抱着渾身是血的馬蕭鳴歇斯底里的大叫:“蕭鳴……蕭鳴……師弟……”
馬蕭鳴緩緩睜開眼睛,費力道:“有……查……”
“你在說什麼?什麼有查?到底是誰殺的你們?”周延奎顫抖着檢查他身上,發現他的腰腹和後腦都被利刃砍傷,刀刀致命,能堅持到現在真是奇迹。周延奎手足無措去按傷口,希望能讓血少留點,但根本不起作用。他一邊顫抖一邊大叫,幾乎奔潰。
馬蕭鳴的嘴唇依舊在翕動,琦雲制止了周延奎瘋狂的舉動,示意他仔細聽。周延奎這才清醒過來,將耳朵貼到馬蕭鳴嘴邊,琦雲幫他扶着馬搖搖欲墜的頭顱。
“小心……身……邊……”
“什麼身邊?身邊跟蹤的是誰?”馬蕭鳴青筋暴起,已經發不出聲了,急的周延奎滿頭大汗,馬蕭鳴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漸漸渙散。周延奎看着他身體一點點僵硬,徹底奔潰:“師弟……師弟啊……”
琦雲也無力地跪坐地上,扶着頭顱的手臂一垂,馬蕭鳴的頭顱軟綿綿歪到一邊,不甘地瞪着這個世界。
馬蕭鳴的死對周延奎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一連兩天都神色頹廢,連句話也沒有。琦雲怕他出事,一直乖乖守在身邊,每天只趕幾公里的路。但是他們的乾糧都吃完了,再不找到人家,恐怕自身難保。
“周延奎,”琦雲餓的眼淚汪汪:“你要是再這麼下去,我就丟下你自己走了。我家人的仇還沒報,若與你餓死在這荒山野嶺,我也不會瞑目的。”
周延奎神情恍惚好似根本沒聽到。
琦雲一抹眼淚,跳起來指着他的鼻子惡狠狠道:“好!好!我看你是要將我兩都熬死豐膏這荒野了,早知這樣,你幾天前何不跟了你師弟去?他死不瞑目,你不想着報仇也罷,反倒悲悲戚戚讓我一個弱女子擔驚受怕的照顧,你忘了你的承諾嗎?你置我於何地?”
罵著罵著,自己心上一酸反倒悲悲切切的嗚咽起來:“早知這樣,我就該死在大火里,跟我爹娘一起去了。如今活的人不人鬼不鬼,還跟了你在路上受苦受累餓肚子,我……我活着真沒意思。”
周延奎終於有了反應,他眼睛碧幽幽的看着琦雲顧影自憐,不自覺的發出一聲冷笑。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琦雲睫毛上還掛着淚珠,被他這一笑弄的沒了主意。
“我真蠢,”他倚着劍緩緩站起身來:“從暉雲開始,這一路出生入死,為的竟是一個不明身份的人。”
琦雲震驚:“你在胡說什麼?你瘋了不成?”
周延奎一甩手,長劍划空,落在琦雲頸邊:“師弟臨終之言,有查,小心身邊。我一直以為,他說的是從客棧開始就一直跟蹤的人。”
琦雲等着他說完。
“但是,我想錯了。”周延奎手中的劍又緊了緊:“有查,應是‘有詐’,身邊,或許指的是‘身側’。我身側的女人,這個自稱暉雲侯府千金的琦雲,到底是什麼來頭?那些躲在暗處跟蹤的,到底是追殺,還是保護?”
“你懷疑我?”
“不得不懷疑,”周延奎一字一句道:“獵戶被殺的那個晚上,我被一個神秘人引到殺氣騰騰的包圍圈。千鈞一髮之際,你來了,他們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般。”
“真是荒謬。”琦雲無語至極:“你的意思是,我跟他們一夥兒的?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出現救你?”
“這便是他說的‘有詐’了。”周延奎好似豁然開朗般:“現在想想,那位嬤嬤也真是值得懷疑。琦雲小姐,你們千方百計讓我去西域,到底是什麼緣由?”
琦雲含笑而淚,偏過頭:“罷了罷了,既在你心中我們皆是這種陰謀之人,我無話可說。反正嬤嬤救人是心懷鬼胎,為人擋刀是苦肉計。我被李塔山追殺、差點被老巫婆燒死是欲蓋彌彰,百花教滅我也是虛張聲勢,更別提在黑甲人、還有你口中的神秘人身上,我簡直是理虧到髮指。這一項項罪名加起來,最大的證據就是我還好好活着。”
她深吸一口氣,仰起脖子:“動手吧,周公子,一刀下去你就解放了。”
周延奎看着她:“你說我污衊你?”
琦雲冷冷看着他:“我說,你混賬!”話落,她眼淚如泉水般湧出來,孤傲的將頭扭到一邊。
“你敢發誓,自己所言句句屬實,一點兒也沒有騙過我么?”對峙許久,周延奎終於放鬆了手中的劍。
琦雲冷笑一聲:“自然不敢,我已是這麼自私無情十惡不赦的人,再發誓豈不天打雷劈?”
“你……”周延奎氣結,他收劍指着一邊:“好,你給我滾,以後別讓我再見到你!”
琦雲一抹眼淚,二話不說上馬,臨走時又停住,掏出什麼東西砸向他。周延奎抬手接住才發現是錠銀子,此時她已經揚鞭起行,只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周延奎緩緩走到自己馬兒身邊,不知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遠處片片黑雲聚集,遮蔽了屬於黃昏的霞光,琦雲邊流淚邊將馬騎的飛快。一隻正在覓食的兔子受了驚嚇,飛快的要逃回洞中,卻被飛奔的馬蹄踩碎頭骨。
風起雲湧,天地忽變,一場久違的暴風雨即將降臨西北之地。
周延奎在暴雨中艱難前行,他一手拉着受驚的馬兒,一手抹着臉上的雨水,急促的在路兩邊尋找什麼。
“琦雲——”他大聲疾呼,卻被淹沒在瓢潑似的大雨以及轟隆隆的雷聲中。
“琦雲——琦雲……”他心急如焚,馬兒卻躁動不安,一個勁嘶鳴。透過雨簾,他似乎聽到傳來的回聲。
“這邊!”他拉着馬向回聲方向而去,馬兒也似乎懂了什麼,乖乖與他同去。
周延奎在一座山崖底下找到瑟瑟發抖的琦雲,她全身濕透,瑟縮在低矮的岩洞角落,任憑進不來的馬兒在暴雨中嘶鳴。
見到周延奎,她捂着嘴淚流滿面,周延奎跪在她身邊,斬釘截鐵道:“我相信你,不管真相是什麼,我都好好兒將你送到該去的地方。”
琦雲看着他,伸出手指天發誓:“周延奎,我若有心害你,天地不容,短折而亡。”
周延奎心中萬千滋味,勉強忍着眼淚:“不要發誓,我要你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琦雲靠在他肩上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