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這小子,愁人啊
“《聲律啟蒙》?”
范鎮手到宋祁讓人送來的手抄書,不由拿着翻看起來。這本書的字跡娟秀漂亮,明顯出自女子之手,只是不知是宋祁哪個紅顏知己的手筆!
等看完整本《聲樂啟蒙》,范鎮頓時站起身來,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回味着整本書透出的獨特韻味。
這書,了不得啊!
隨着這書一起送來的,還有宋祁的邀約,說讓他們一起到府上聽聽有伎人們唱出來的《聲律啟蒙》。
宋祁是最愛宴飲的,在成都府時就經常呼朋喚友來喝酒。
這次回開封他當了三司使,在這方面倒是收斂了不少,主要是怕言官們彈劾他。
畢竟,三司使可是個肥差,少有行差踏錯就會出大事。
宋祁和韓琦他們關係一般般,要不是這次地龍翻身他哥被推出去背鍋,他還不一定能坐穩三司使之位!
這次難得有個新鮮的請客由頭,宋祁自然興緻盎然地給熟人和同僚們發了帖子,讓他們過來一起吃吃喝喝,鑒賞這本絕妙的《聲律啟蒙》。
這本《聲律啟蒙》不是蘇輅送他的,而是他的紅顏知己送了許多份過來,說是她們為了背誦勤加抄習,不知不覺便抄了這麼多。
宋祁翻看過後,覺得這書妙極,立刻決定組個局叫人來賞玩一番。
當然,好酒好菜和美人歌舞絕對不能少。他這可不是為了享樂,主要是想推廣一下這本很有教化意義的新書!
休沐日一到,范鎮等人應邀而來,發現到場的都是熟面孔,便也沒了拘束,依次坐下閑談起來。
比起推薦給蘇輅的那些退役伎人,宋祁請的可都是開封千金難請的名伎,自己府中的歌姬也被安排出來彈唱,可以說是一場分量十足的私人演唱會。
司馬光坐在范鎮身邊,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他前幾年在苦難的西北一線待着,吃不好也穿不好,還在那兒折了兩個孩子。如今他夫妻倆膝下空虛,前幾日妻子還張羅着給他納妾,被他嚴詞拒絕了。
對於女色,司馬光一點興趣都沒有,更看不慣宋祁這鋪張浪費、窮奢極欲的架勢。
不過在場的都是老熟人,司馬光也不好掃興,只好隨着其他人飲了兩杯。
等名伎們輪番上次,司馬光只目不斜視地吃着小菜。
直至一陣空靈的琴音悠然響起,司馬光才停下筷子,側耳聽了起來。其他人很快被吸引住了,紛紛停杯投箸,抬眼看去。
只見座中是開封城如今名聲最盛的名角雲想,她本是官員之女,後來家人因罪被流放,她也流落教坊。因着幼年的優渥生活,雲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琴技更是開封一絕,許多人想請她過府助興都請不着。
在場的人大多身居高位,自然沒有請不着的道理,因此倒也沒多驚訝,只欣然欣賞起雲想的彈唱來。
一開始這曲子給人的感覺只是婉轉清靈,到雲想唱起“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時,眾人都覺頭皮微微發麻,有種心臟被她的嗓音敲擊着的感覺。
單論詞的話,詞意其實一般,可前頭宋祁給他們每個人都送了一本《聲律啟蒙》。
這不是一首單純的詞,而是一本啟蒙書!
有了這本《聲律啟蒙》,即便胡拼亂湊,湊出來的詩詞也不至於太差!
范鎮不由問宋祁:“這書出自何人之手?”
宋祁也不隱瞞,說明這書的來歷。
據蘇輅所說,這書是他從一位叫車萬育的前輩手中得來的,他秘密找人排練此曲,為的是給他未婚妻慶賀生辰。
宋祁仗着自己有內幕消息,毫不客氣地把蘇輅給賣了,還給描述了一下蘇輅的敗家行徑——
他不單是僱人去為他們小兩口唱這首曲子,還搞了個船上藏書樓、請了常駐船工和駐唱伎人,讓她們跟着船在京畿各個渡頭停泊彈唱!
旁人送女孩兒生辰禮都是送珠寶首飾的,這傢伙倒好,出手就是這種大手筆!
買船和僱人的成本就不說了,光是那滿滿一船書就得花不少錢吧?
不少人忍不住看向張方平和蘇渙。
張方平和蘇渙本來是來湊湊熱鬧的,沒想到這玩意居然是蘇輅給搗鼓出來的,真是吃瓜吃到了自己的頭上!
關鍵是,他們都沒聽說過這事兒啊。
張方平看向蘇渙。
蘇渙看向張方平。
這小子,愁人啊。
蘇渙說道:“這小子從小就有主意得很,我都不曉得他哪來那麼多閑錢。”
其他人聞言開始誇獎起蘇輅來,說他小小年紀就這麼有出息往後肯定前途不可限量云云。
司馬光想說點什麼,又忍住了。
蘇渙到底比他年長許多,他不好當眾教蘇渙怎麼教育兒女。
不過在散場之後,司馬光還是找蘇渙聊了聊,讓他管束管束蘇輅,別讓他整日在外面胡來。
這麼小的小子,又是自己賺錢,又是自己揮霍,像什麼樣呢?
兒女是需要管教的,不然長歪了小則禍害一家、大則禍害一國,千萬得謹慎啊!
蘇渙聽着心裏不太樂意,他兒子自己有錢,又沒去偷蒙拐騙,怎麼就不能花了?
雖說經商這事兒不太體面,時常被罵市儈俗氣,講究點的人家都不會伸手去碰。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誰家在外頭沒點產業啊?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沒擺在明面上,都是指派可靠的人去經營罷了!
何況他兒子這也不叫揮霍,看看這《聲律啟蒙》,再看看那滿滿一船的書,這分明是在為開封的教化做貢獻,哪一樣跟吃喝玩樂搭邊了?
面對司馬光的諄諄勸導,蘇渙敷衍地點了點頭,在轉彎處與司馬光分別,逕自回家去。
回到家,蘇渙還有些氣不順。
他與妻子說起司馬光的話來,夫妻倆頓時連成一氣,站在統一戰線上批判樂司馬光一通。他們家兒子哪都好,他們的教育方法哪有問題?
蘇母說道:“過幾日就是呦呦的周歲了,得準備一下抓周的事,輅哥兒說他到時會回來,正好呦呦的大舅舅也回京了,到時也會過來,我們得好生準備一下。”
呦呦是蘇不危與呂氏的女兒,過幾日正好滿周歲。
蘇輅對這位自己看着出身的侄女很是喜愛,這小名還是蘇輅給起的,抓周禮這麼要緊的事蘇輅自然不會錯過。
聽到蘇輅要回來,蘇渙也不想再提起司馬光這人了。
想到蘇輅這幾個月的所作所為,蘇渙又忍不住念叨起來:“這小子總算捨得回來了,他在外頭都野得不行,整天到處玩兒。”
蘇母說道:“輅哥兒說了,這叫採風,他要不多出去走走,哪來那麼多文章可以寫?還不是你們乾的好事,他才十三歲,你們就想着讓他去考什麼制科了!”
蘇渙說道:“瞧你這話說得,我們還會害他不成?別人想考還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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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母說道:“不是你懷胎十月生的你自然不心疼,當官有什麼好,一出去就見不着了。”
蘇渙不吭聲了。
要不怎麼說司馬光那些話完全是白講?就算他有心管教,那也教不了啊!
還不如想開點,讓那小子自己撲騰去吧。
他自己十三歲的時候,可沒兒子這般際遇!
轉眼數日過去,這天蘇輅早早與張菀柔一起從金水書院出發回城。
他倆相攜下船,腳才落到地上便瞧見另一艘客船上下來個青年文官,也是剛下了船,對方五官還挺俊秀,只是眼睛偏小,略有點美中不足。
大宋文官這選人水平,一度讓蘇輅懷疑在大宋當官首先要長得帥,畢竟就連他老師王安石把臉洗了也挺周正的!
都是讀書人,蘇輅很有禮貌地朝對方笑了笑,當是打招呼。
對方也回以一笑。
直至三人一同走出一段路,才發現彼此走得方向是一樣。
對方先開了口:“在下呂惠卿,字吉甫,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蘇輅聽了覺得這名字好生耳熟。
他轉頭與張菀柔對視一眼,用眼神詢問張菀柔自己有沒有記錯。
張菀柔朝他點點頭,表示他沒記錯,這人的確是他三嫂的兄長!
蘇輅立刻熱情地與呂惠卿自我介紹起來,說自己就是蘇不危的弟弟,兩家人還是親戚來着。
有呂氏作為紐帶,兩邊相談甚歡,邊聊邊往蘇家走去。
等走到蘇家門前時,蘇輅已經把小侄女由頭到腳誇了一遍,說他這個大舅哥成親沒來滿月也沒來,一會可得在蘇家待久點才行!
呂惠卿笑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