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災將至
天災將至?
聽見這四個字,全萬機的臉上卻是沒有半分惶恐。
他極為平靜地說道:“晉王殿下。如今大唐風調雨順,還請您慎言。”
按理來說,既然這位九皇子有觀星象而推演天機的能力,那麼他說的‘天災將至’實則八九不離十……
可無論一旁的內侍監監正全萬機,亦或是那些俯首臣服着的太監宮女,卻盡皆鎮定無比。
這一切……還是從九皇子李治本身說起。
近幾年,數次在兩儀殿門前的天災報曉早已經讓整個朝堂的重臣深信不疑。
災患發生的時間地點,更是精確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是以,‘天災將至’四個字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成了這位九皇子的……護身符。
一年半前,李治在尚藥局之中,偷拿了吐谷渾進貢的天山雪蓮,不僅如此,還將尚食局之中的白銀耳放入進貢的御盒之中,以次充好。
早朝時候,唐皇李世民當著一眾文武百官的面,極為鄭重地將之賜給了時任中書令的邢國公房玄齡……
然而,御盒打開之時,百官盡皆神情各異,極為古怪。
本來極為高興的房玄齡,更是感受到了芒刺在背般的譏諷與嘲笑。
彷彿身後的數百同僚不是笑話那御盒之中的銀耳,而是興沖沖跪地謝恩的自己。
龍椅之上唐皇李世民自然被蒙在鼓裏,反而大手一揮,不停地對這天山雪蓮讚嘆不已。
這波反向操作……一言難盡。
總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第二天,唐皇李世民便擺駕蒞臨承恩殿。
步伐更是虎虎生風,久違的戰場殺氣在這位帝王的身上澎湃湧現。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手裏還捏着一根長達七尺的水火棍。
嗯,沒錯,就是那種能把犯了事的太監宮女杖斃至死的刑棍。
不過幸好,當時的李治喊出了‘天災將至’那四個字,才得以苟全了一條性命。
從某些方面來說,古代皇子極易夭折不是沒有原因的。
比如,像李治這麼作死的。
而吃到甜頭的李治猶如獲得了一塊無往不利的免罪金牌……
父皇,您別打兒臣了,不怕天災嗎?
母后,兒臣不是不想讀書學禮啊,實在是兒臣太過於憂國憂民,必要去司天監夜觀天象,唯恐天災將至,那些司天監的傢伙,眼力界哪裏比得上兒臣!
長孫舅舅,孤偷偷跑出皇宮都是為了夜觀天象,萬一那天災將至可如何是好?
在諸如此般的言語恐嚇之下,皇宮大內,九皇子可謂是稱得上橫行無忌。
不過今日,對於內侍監的監正全萬機而言,李治的小聰明可再也不管用了。
老太監的臉上露出了極為和藹的笑容:“晉王殿下,平日裏,您如何放肆也罷,但今日,您卻逾矩極深。”
“那些被您扎針昏死去的太醫署官員們,雖然官位卑微,但他們都是大唐帝國的子民。”
“既然他們是唐人,世間便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如此辱沒他們。”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衣不掩體,便是辱沒了他們的尊嚴。”
全萬機平靜地看了李治一眼,言語卻愈發冰冷。
“今後,還望殿下謹記,沒有人能辱沒唐人的尊嚴,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必然沒有。”
“所以,即使您是帝國的皇子,也絕不能辱沒唐人的尊嚴。”
“您應該慶幸您有着如此高貴的身份,若不然的話,您……已經死了。”
平靜的言語往往具有極為震撼的力量。
平靜地陳述事實,代表着陳述者本身便擁有極為恐怖的實力。
他不需要任何嘶吼,因為他本身便能做到。
比如此時的李治,早已經被這位看似溫和的內侍監監正嚇出了一身冷汗。
心想着……自己不過是扎個針,做個針灸,怎麼抖上身到道德綁架的層面了?
這哪裏是唐人的驕傲,這分明就是傲嬌啊!
他的心裏苦啊!
然而,形勢比人強。
在全萬機平靜地注視下,李治如同一個乖乖寶似的,被兩名小太監架着出了承恩殿。
那是去往宗正寺的不歸路。
沒有半點準備遮掩的意思,帝國堂堂的晉王殿下,此時卻像一個泔水桶似的,被人架着,徑直走在皇宮大道上,南向而行。
好嘛!
就跟一個被打死了拖出去拋屍的小太監似的。
一路上,李治都表現得極為乖巧。
不敢動,更不敢胡鬧言語半分。
自己身後這位看似不動如鐘的老太監……實則是個極為可怕的主。
無法無天的九皇子李治,終於要知道怕了。
更為讓他羞憤的是,在去往宗正寺的路上,從太液池歸來的妃嬪看見了他,提着泔水桶的太監宮女看見了他,守御皇宮的金吾衛也看見了他……
於是,盡皆駐足停留了片刻。
就像是看見了什麼稀奇古怪,眼中的神色更是各異,或驚異,或不解,或嘖嘖稱奇……
“沒想到啊!快看,那是不是……”
“我尚藥局終於揚眉吐氣啦!”
“沒錯!那被架着得跟猴頭似的,就是晉王殿下!”
“我尚食局也終究撥開雲霧見青天啦!”
“哇!好啊!好啊!沒想到啊,晉王殿下也有今天!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吶!”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宮女與太監們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
……
古人云:子孫不知姓氏所從來,以昧昭穆之序者,禽獸不如也。
自古以來,姓氏便是一種極為重要的血緣關係標誌。
帝國最為尊貴的李氏王族,也自然遵從着如此這般定律。
九寺五監之中,管理皇室宗親事物的宗正寺,地位便顯得極為重要。
唐六典是這樣記載宗正寺的:掌皇九族六親之屬籍,以別昭穆之序,紀親疏之列。
凡李姓皇室,不論地位高低,與當今皇帝血緣親疏如何,都在其管理的權限之內。
所以,對於皇子們來說,宗正寺便相當於是他們的刑罰之獄。
唯恐避之不及。
“鐵門啊鐵窗啊鐵鎖鏈!”
“手扶着鐵窗望外邊!”
“外邊的生活是多麼美好啊!”
“何日能重返我的宮殿!”
“條條鎖鏈鎖住我!”
“表哥啊聽我唱支歌!”
“歌聲有悔也有恨啊!”
幽暗的監牢內,傳來一陣稚嫩而又極為凄慘的歌聲。
一個身着囚服的稚童手伏在冰冷的鐵柵欄上,頻頻伸手向外招搖。
“表哥!求求你心心好放了我吧!”
“天災將至啊!長安城的百姓需要我!”
“大唐帝國需要我!”
“人民需要我!”
聲聲凄厲的嘶吼讓人不覺心生戚戚。
然後,站在監牢外的那名宗正寺宗衛卻沒有半點兒理會的意思。
反而像是看見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存在一樣,蹲下身,靠在鐵柵欄的外側,兩隻眼睛來回打量個不停。
半晌。
“原來大名鼎鼎的晉王殿下長得這副模樣啊!”
“好像跟正常人也沒什麼兩樣吶!”
那名宗衛皺了皺眉頭,自顧自地嘀咕道。
雙手拷着極沉的冰冷鐵鎖鏈,李治哭兮兮地,露出了極為苦澀的笑容。
他強顏歡笑道:“表哥!表哥!商量個事兒唄!”
眼中分明殘存着一絲光明的希冀。
能夠在宗正寺當值的盡皆是皇族李氏的子弟,所以那名宗衛在名義上的確是李治的表哥。
他瞥了一眼,很快便搖了搖頭:“不用商量了。”
“為何?”
李治不解地問道。
“陛下早已下旨,那些太醫署的官員們,但凡有一個沒有醒來,晉王殿下,您是走不出這裏的。”
“至於吃喝拉撒……將就一下吧。”
宗衛意味深長地看着鋪滿雜草的監牢,指了指放在監牢牆角的馬桶。
但凡有一個醒不來,便走不出?
聞言,李治像是聽到了什麼驚天噩耗般。
他凄慘地望着自己的遠房表哥,苦口婆心道:“表哥!放我一馬!”
“再不放我出去就來不及了啊!”
“長安城要出大事了!”
可是,那名宗衛卻依舊搖了搖頭:“送您來的內侍監全監正已經囑咐過了,無論您說什麼天災將至,都不能放您出去。”
“總而言之一句話,天災可以來,晉王殿下,您不能出去。”
言罷,那名宗衛嘆了口氣,便就此離去。
徒留下李治一人,被關在幽暗的監牢內,望着幾縷從鐵窗外射入的光線,顯露出了極為嚮往的神色。
想着長安城來即將到來的災禍,想着自己這些年嘔心瀝血摸索鑽研了這麼久,想着那些倒在承恩殿裏的太醫署官員……
李治的心可謂是跌倒了谷底。
看來這一次,自己的皇帝老子是玩真的了。
不過很快,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極度抑鬱之下的他,嘴角卻突然狠狠地抽了抽。
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哼!”
“不放我出去?到時候讓你們這幫臭魚爛蝦,跪着求我出去!”
“全萬機?敢嚇唬我!咱們走着瞧,看誰熬得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