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陸驍和安寧度完假回來，立刻趕到了醫院。

看到正在門外等待的趙曉曉和程浩后，他們問道：“怎麼回事？”

“醫生說，末期了，讓家人多陪陪他。”說完這話，程浩難為情的轉過頭，不想讓人看到他流淚的樣子。

他們說的是紀雲。一向身體健康的他竟然在昨天出任務的時候直接從二樓滾下來，當場被送到醫院。起先，他一直不願意配合醫生檢查，只說自己沒有大事。

還是紀雲的大兒子有本事，和醫生說過後，非常強硬地讓紀雲接受了檢查。這不檢查還好，一檢查就發現他患了胃癌末期。

紀雲似乎早就知道這一結果，知道結果只會不悲不喜，只是責怪兒子不該做檢查。他無所謂的樣子，讓大家很是擔心。

安寧只覺得口乾舌燥，許久后問道：“沒……沒有辦法了嗎？”

“應該沒辦法了。聽醫生的意思，紀隊長此前應該早就知道自己身體出問題了，但是他一直拖着拖着，痛了就咬牙忍着，根本沒打算和任何人說。”

他們有時候忙起來，連飯都顧不得吃，又或者是吃得急了鬧胃病，誰都知道飲食作息不規律不好，但在身體出問題之前，大家也都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從前，他們偶爾也會聽紀雲說胃疼，他們一直以為只是他有胃病，誰知道竟然是這樣嚴重的病。

“……怎麼會這樣？”

“哎，這種事我們也沒想到，家裏人知道這事，都擔心地要死，生怕我們也……”說到一半，程浩又閉嘴了，生怕自己再給大家添麻煩。

從知道紀雲的病後，整個消防隊都籠罩在一片陰鬱的氛圍中。從前大家都為副隊和班長的位置而暗自較勁時，雖然也有過不太愉快的記憶，但大家都是男人，覺得較勁是正常的事，從沒有這麼鬱悶過。

他們隱隱覺得，如果再沒有人做膠，他們這個隊伍估計真的要散了。人心不穩，工作沒動力，還有什麼指望。

陸驍摟過安寧的肩膀，“我們進去看看隊長，別表現出傷心的樣子。”

他們進病房的時候，看到紀雲比一周前瘦了很多。人啊，看着生命力頑強，有時候卻又不堪一擊。一場病、一次意外，都可以輕易奪走人的命。

“隊長，”

“你們倆回來了？我記得你們今天才回國的吧，怎麼也不先回家休息，連行李都帶來醫院了。我沒那麼嚴重，你們別比我還慌張。”

“隊長……你現在感覺怎樣了？”

紀雲看了眼在給自己削蘋果的小女兒，說道：“沒大事，我現在不疼，還能吃能喝的。陸驍啊，我這次住院，恐怕很長時間都沒法回到隊裏，你問問大家願不願意來醫院看看我，我們談談工作的事。”

紀雲的女兒生氣地把水果刀扔在桌上，喊道：“談什麼談？你昨晚都疼得睡不着了，還不放心消防隊？難道，消防隊就那麼重要，你非把自己命都搭進去了才開心嗎？”

“不談，不談就是。你個丫頭，火氣怎麼這麼大，被人知道了，以後可怎麼嫁的出去？你媽最擔心的就是你嫁不出去了……”

才成年沒兩月的女孩抹了抹眼淚，“那你就幫我找一個啊！自己不幫忙，還在一旁說我的壞話，我要嫁不出去，都是你的錯！”

說完，她乾脆把蘋果也扔了，捂着唇跑出病房了。

“哎，這就是個孩子，你們別笑啊。我說真的，如果你們不怕晦氣，能來地都來一次醫院，我也不和你們聊太久，大概半小時吧。等事情交代好，我就可以安心治療了。”

安寧主動拿起水果刀削水果，說道：“隊長，你好好配合醫生治療，一定會好起來的。我聽說你兒子就要結婚了，你還得為他主持婚禮呢，是不是？”

“……你說得有道理。咳咳，陸驍，幫我倒杯水……”

“好。”

陸驍和安寧陪着紀雲坐了一會，見到了從家鄉匆匆趕來的趙立。看到紀雲消瘦的樣子，他心裏悲傷得很。

“你……現在還能吃得下東西嗎，也不知道你能吃什麼，我和你嫂子就帶了一些補品。”紀雲和他前後年來的，不像他當兵多年，紀雲是實打實自己考上消防員的，所以年紀比他小了很多。

“隊長，你太客氣了。”即便到這時候，紀雲仍然習慣叫他隊長。

趙雲坐在陸驍搬來的椅子后，嘆了口氣，握住紀雲的手，“剛才在路上碰到你家閨女了，我也得說你一句啊，病了就好好休息，別想一些有的沒的。如果你真的擔心隊裏亂了，我回去坐鎮！我保證，一定不會讓我們隊就這樣散了。”

“可……”消防隊不可能不存在，只是沒了凝聚力，那就不是一個完整的隊伍了。

“聽我的。我在來醫院的路上，和大隊那邊通過電話了，隊長的事，他們同意讓我們自己推選人。你想，大家一起推選的人，肯定是大家都服氣的人。”

紀雲緊緊抓着趙立的手，他的擔心，趙立都能理解的。

“這些孩子，確實需要人管着。你還記得何葉嗎？我下午讓陸驍和安寧陪我去找他，如果能讓他回來，我們都放心。”

“這……好！如果能讓何葉回來，那是最好了。”

何葉和紀雲是同期生，但何葉的本事強過他的，他從來不否認。如果他還在，紀雲根本不可能坐上副隊長的隊伍、以至後來當了隊長。

陸驍將手搭在安寧肩上，輕輕捏了捏，然後保證道：“紀隊長，你安心養病。我們保證，一定會謹慎工作，絕對不丟人，不失誤。”

“嗯，那我就放心了。”

不僅紀雲的兩個兒女，消防隊也都感謝趙立的歸來。他現在可是退休幹部了，在隊裏、在市裡都是有聲望的，只要他開口，紀雲也好安心養病。

從醫院離開后，趙立讓安寧和陸驍先把行李放回家中，他則先和老婆去了趟消防隊，他得先給大家一個定心丸。就算何葉不回來，市裡肯定也會派來一個合適的領導人，不可能讓消防隊群龍無首。

回到家中后，安寧把自己扔到了沙發中。

“陸驍，”

正在收拾行李的陸驍問道：“怎麼了？”

“人怎麼那麼脆弱啊？說病就病……”還可能說沒就沒。今天看到紀雲時，她真的被震驚了，原來生了場病竟然會讓人變成那種憔悴樣子啊。

陸驍低着頭，微弱地嘆了口氣，看到親友生病到離開，確實是件殘忍的事。從前看向警予在自己眼前死去，他就知道人的生命有多脆弱。

但，生死本就是自然規律。

他走到安寧身後，彎腰抱住她，“從個人的命來看，確實脆弱得不堪一擊。但我們人從原始走向文明，生生不息，這卻是奇迹。我們的家庭，我們工作的隊伍，都是靠着一代代的人延續的，有人走了，新的人又會加入。如果有人中途離開了，我們可以祝福、釋然、懷念，可我們不能就此消沉，讓這些事消磨了我們的意志。”

“……我也不是消極，就是難受。你說有些人辛辛苦苦一輩子，一生也就那樣過去了，你說究竟圖什麼呢？”

陸驍走到她身邊，摟過她，“這話可不好回答。有人追求名利，有人追求家庭美滿，有人追求全人類的福利事業……而更多的人只是單純地活着，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說生活沒有意義，他們也許有自己對生活、對幸福的定義。”

他揉揉安寧的腦袋，“看到他人的生活，我們可以做的是反觀自己的，別人過得好，我們可以學，過得不好，我們同樣可以避開。紀隊生病這事，我們都難受，可它確實給我們敲響警鐘了，我們享受生活和工作的同時，也該學着關心自己的身體了。”

“……嗯。”安寧仍然一臉茫然，道理誰都會說，但要聽的人理解，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陸驍牽過她的手，捂在心口。他看着安寧的側臉，心想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了，她回頭時，他也一定還在。

他可不捨得讓安寧一個人活着，即便有孩子了也不放心。

午後，陸驍開車接了趙立夫婦，一起去往何葉的老家。他自從辭職后，就回家開了小店，獨身大半輩子的他還一個人過。

去年春節，陸驍和安寧還去拜訪過他。他一個人，倒也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他似乎已經不再需要為過去的事痛苦了。

他們提着水果到何葉家時，他正坐在大門口抽煙，看到四人，何葉眉頭一皺，搬來了四個椅子，讓他們坐。

他大口地吸了吸兩口大煙，問道：“你們怎麼過來了？”

“老師，紀隊長住院了，”陸驍頓了頓，“現在隊裏群龍無首，我們這次過來，是希望你能回去主持大局。”

“呵！他是生了什麼病，連工作都不要了？”

見何葉又加了煙草，陸驍立刻點燃打火機，為他點煙。

“是癌症，末期了。”

煙霧太嗆人，何葉皺了皺眉頭。他一言不發，陸驍也不再繼續說話，他知道何葉也在思考這事。

“我們這麼大一個消防隊，不至於連個合適的隊長都找不到吧？嗯？”他這話，是在問趙立。

陸驍不知道上頭的安排，如今的趙立卻該是知道的。

“我們需要找一個大家都信服的人，你是最合適的。”

何葉立刻擺手，“趙隊，你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現在隊裏有半數都是新人，知不知道我這個人都是個問題，還說信我？你這話說的，村口玩泥巴的孩子都不相信。”

“……”

安寧立刻舉手，“老師，我們都知道你的。你的照片，還掛在我們二樓的走廊呢，我能保證，我們以前都是聽過你的傳奇故事的。幾年前去省城集中培訓的時候，還有教官拿你的故事做例子呢。”

“你啊，跟着陸驍久了，也學會油嘴滑舌了。”原本，何葉很是喜歡安寧的真性情，但看她也向著陸驍和趙立，何葉感覺自己被孤立了。

安寧急忙搖頭，“我說的是實話。我從來不騙人的，我們隊裏的同事，都和我一樣實事求是呢，我們絕對不會說假話的。”

“何葉，我都主動來找你了，說明這事並不是玩笑。這是我和他們這些孩子嚴肅討論之後的結果。”

“……”何葉吧唧吧唧抽着煙，沒有搭理他。他雖然離開新城很多年了，但趙立什麼德性，他哪裏不知道。說起謊來眼都不眨的人，誰知道他究竟是在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見他表情莫測，陸驍也無奈地攤了攤手，他也不是什麼會勸人的人。

何葉抽完煙，趙立抽出三根煙，分別遞給陸驍和何葉。

陸驍看了眼安寧，見她沒什麼反應，便點了。他之前和安寧說了一番大道理后，安寧到底消化了多少他不知道，但是她明確要求他戒煙。

沒辦法，他現在得聽安寧的話。

一根煙的時間，何葉主動說道：“坐着也是無聊，我帶你們在村裡逛逛吧。新城就這點好，冬天放眼望去還一片綠油油的。”

“行，走走也好，一直坐着屁股疼，我真不喜歡你這竹椅子。”

何葉沿路給四人介紹村裏的情況時，大家都認真地聽着，誰也沒想着打斷，也沒再勸他。但看他和村裡人隨時打招呼的樣子，似乎他真的很享受在這裏的生活。

如果回隊裏了，他不僅要面對各種艱難的任務，還要重新面對自己逝去的同事和徒弟，這對他來說確實殘忍。

也是知道他的難處，所以在趙立提議之前，大家從不敢想何葉可能會回到隊裏？他就是個傳奇，留在同事記憶和傳說中的傳奇。

走時，趙立把自己的名片遞到何葉手裏，“……哎，如果你真不願意回去，去看看紀雲也是要的吧。你們到底是蓋過同一床被子的人，難道這點情誼都沒有。他就在第一醫院，如果你要去，給陸驍他們打個電話，讓他們帶你去，省得你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