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第四章：徵兵
“您應該就是羽哥哥經常提起的二姐吧，您好，我是竹子瑩…”竹子瑩伸手朝向墨辰，主動接過羽一的話。
墨辰看了看子瑩，又看了看羽一，這兩人的臉頰都忍不住泛紅，好像很害羞。她朝羽一眨了眨眼皮，弄出了個很奇怪的表情。
墨辰握住子瑩的手，說道：“你好啊。”但隨即她又變得嚴肅起來，轉向羽一。
“快回去吧，族長召開了全體會議，讓所有人都要趕過去。”
“全體會議？除了五年前就再也沒有召開過全體會議了，父親臉色如何？”全體議會是家族中最為重要的會議。家族各個地區的長老和代表必須參加，一般一年一次，總結家族工作，如果平時舉辦，說明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發生。
“父親一回到家臉色就不好。”墨辰頓了一下，“又或者說，其實在成人大典上就有些不對勁了。”
“哦，我的妹妹，原來你在這兒啊！”忽然間，一個無比響亮而又違和的聲音傳入眾人的耳朵，將原本書城安靜的氛圍徹底打破掉，裏面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一起將視線轉移到門口。只見一個手持白扇，身着素衣的青年出現在那裏，朝着三樓望去。
“是他！”墨辰嘴角抽搐了一下，一下子就惱火起來。不久前在街道上，這個登徒子居然公然調戲良家女子，現在又敢出現在這兒，果然是冤家路窄。
“二…二哥？”子瑩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比較尷尬地說出來。
“什…什麼？那傢伙是你二哥？親的？”墨辰瞪大了眼，問道。她對比了兄妹二人，實在不敢相信，那麼文靜的女孩怎麼會有這麼放蕩的兄長。
“呃…”竹子瑩猶豫了一下，並沒有繼續回答。
竹雲走到她身邊，一眼就瞅到了墨辰，嘴一咧，心裏暗自叫苦，這不是白天遇到的那兩位嘛，居然在這裏遇見，那麼被拽耳朵的事情可就瞞不住了。
“呦，這不是今天在路上調戲我姐姐的登徒子嗎？”墨辰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語氣怪怪的。
“什麼登徒子，我…我…那是追求真愛。”竹雲甩了一下額頭上的劉海，說到。
“你！”墨辰咬着牙上前一步，被墨羽一即使攔住了。
“哦，這位小兄弟是…？”竹雲注意到子瑩身邊的男孩，忽然說道，“我想起來了，我應該見過你，在成人禮上，對不對？”
羽一點了點頭回答：“是的。”
“哈哈哈哈，果真如此！”竹雲張開扇子，爽朗笑起來。這一笑，反倒讓更多的目光聚集到這裏。
似乎感覺到外界異樣的目光，墨辰紅着臉，趕忙拉着羽一離開。
竹雲一個轉身就到了他們面前，說道：“着什麼急啊，這麼急着走嗎？”
“我們確實有急事，而且，也丟不起這個人。”墨辰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又將視線挪開，說道。
“雲哥，他們確實有事，趕着回去開會呢。”子瑩解釋道。
一談到開會，竹雲似乎想起來什麼，臉色也變得很嚴肅，他不禁鎖着眉頭，想到：看來事情不簡單，我本以為只是竹家有這種情況，不曾想墨家，劉家等都召開了會議。什麼事情能讓黑塵中這麼多家族同時開會商討呢，難道邊界上遇到危險了？
竹雲瞳孔一縮，立馬嚴肅起來，十分認真地對他們說到：“黑塵可能出事了，我這次來也是叫竹子瑩回去參加會議的。”
墨辰見眼前的這個花花公子，一旦嚴肅起來與之前完全就判若兩人，不由得在心裏劃過一絲奇怪的好感。
“那我們趕緊回去吧。”竹子瑩說道。
眾人點了點頭，各自離開。
每個家族都建造了家族會議大堂，可容納上千人，平時幾乎沒有用過這個地方，除非是緊急情況，上次使用的時候，還是五年前。
“什麼？出征？這次又發生什麼事了？”墨家裏一個年事已高的長老聽着墨浩的一翻陳述，立馬拍着桌子，蒼老而又渾厚的聲音在大堂里回蕩着。
墨浩坐在中間，臉色低沉，應該是太忙了，他今天沒有喝過一口水，以至於嘴唇都乾裂開來。
墨婷坐在台下，緊緊盯着父親的眼睛。這二十年來，除卻五年前那一次，她從沒見過父親這般的消極，彷彿他站在一片火海之中，忍受着那種煎熬之苦。
過了許久，墨浩吐出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我們收到了紫塵的求救信，或許他們回來了…”
“他們？”眾人愣了一下，瞬間臉上佈滿驚愕的表情，一個個悶不做聲。台下竊竊私語起來，話語雜亂無章，看起來，大家都有些不安分了。
“那麼沈拓議長的意思是…”
“由我領兵出征，上官家族族長上官華，雷家族長雷光輔助出征，每個家族都要派出戰力。”墨浩說道。
“憑什麼啊？”台下一個人站起來，怒吼着。
“就是啊！”
“不公平，憑什麼讓您去！”
“就是嘛，這不是白白送死嗎？”又有幾個人站了起來，配合先前的人。台下也頓時由竊竊私語變得喧嘩吵鬧起來。
“……”
墨浩望着沸騰起來的眾人，腦中卻是空蕩蕩的，他並不想去解釋或者壓制住他們的嘈雜音，只是覺得有點無力。
“出征？我們？我們竹家已經為黑塵付出太多了！”竹亮的一聲怒吼在竹家議事大堂響起，同樣，竹家今晚也不安寧，或者說，今夜，黑塵裏面沒有一個家族安穩。
“竹亮，我們沒法選擇。”大廳上，竹夫人一臉憔悴，顯得十分疲憊。很顯然，這是五年來，她遇到的最棘手的事情。“如果紫塵的危機不解除，唇亡齒寒，黑塵自身難保！”
“可是竹家損失慘重，這五年來好不容易才恢復了經濟，這麼一去，一切的辛苦就都白費了！”竹亮說道。
竹雲見母親神情憔悴，立馬拉住竹亮，沒有讓他再反駁。
“母親，徵兵冊在哪裏？”竹子瑩問道。
會議弄的不歡而散，眾人皆知其中的深明大義，但心裏都很變扭。每個人都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也明白什麼叫做大局觀，但是當任務落到個人身上時，道理和大局觀就會變得一文不值。
徵兵名冊發到每個家裏。墨羽一翻過徵兵冊，在上百個名字中，赫然看見自己的名字，心裏頓時一震，就像被閃電劈中一樣，動彈不得。這種感覺並不是喜悅，也不是害怕，它就像是所有的調味料拌在一起，難以言說。
“大哥二哥都戰死沙場了，三弟再去，這是什麼意思？他們是想讓墨家絕後嗎？”墨辰立馬起身，朝着父親吼道。墨婷拉住了她，向她搖了搖頭。
“收拾一下，後天出發。”墨浩站了起來，無奈地看着眾人，看了一下墨羽一，眼睛泛紅，默默地離開了。
這像是在做告別一樣，無聲卻十分沉重。
“族長…”每個人都盯着墨浩，向他鞠了一躬。
竹子瑩獃獃地看着白紙上兩個黑字--竹亮，默不作聲，嘴唇輕輕地抖動着。
竹亮閉着眼，什麼都不說，大堂里只有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過了好久，他睜開眼，朝着母親鞠了一躬，說道：“我知道了，待我回來！”隨後，他徑直走下了大堂。
大堂里，眾人集聚，卻一言不發。
墨浩在房間裏拿出了那套鎧甲。曾經，這鎧甲上承受了無數的暴力進攻，上面沾滿了敵人的血跡，它是榮耀的象徵，是勝利的徽章，卻因為一次失敗而走向了落寞。
他盯着這衣服，眼睛裏燃起陣陣戰火：霧氣繚繞，白綾縱橫，詭異的黑氣，以及那些箭上燃燒的鬼火，竹天青推開他獨自面對敵人，墨風墨雷凌雙雙戰死……
墨浩將鎧甲重重地摔在地上，喘着粗氣。他身體一個不穩，險些摔倒在地。
“我老了？”他擦去額頭上的冷汗，緩緩閉上了眼，這個疑問在腦海中盤旋。
“父親。”墨婷站在門口，看到墨浩臉色不佳，急忙走進來，替他倒杯水。
“婷兒，是不是覺得父親很沒用啊。”墨浩左手托着額頭，拇指不斷地揉着太陽穴。
“沒有，從來沒有。我相信父親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我們好。”墨婷將杯子遞給他，眼裏充滿了關心。
“我知道，這次出征很多人不滿，說實話，我也很害怕，那些敵人和我們早已不在一個等級上了，他們說的不錯，確實是白白送死。”
“紫塵不保，黑塵安危難測，唇亡齒寒的道理，我相信大家都明白。”
“世間慾望不止，戰爭就不止，我們不可能總是用一個理由去說服眾人吧。”墨浩嘆了一口氣，接過茶杯，說道，“假如…”
他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看着墨婷，說：“如果這次我們能凱旋而歸，我一定多花時間陪陪你們。我這父親太不稱職，從來都沒有關心過自己的孩子們，直到風兒他們的離去，我…”他沒有說下去，而是站了起來，摸了摸她的頭，“沒想到婷兒都長這麼高了。”
“父親！”墨婷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好了好了，回去吧，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把家打理好！”墨浩拍了拍墨婷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
見狀，墨婷把組織好的話語全部都咽了回去，默默地點頭離開。她走出門，靠在牆上，右手一握拳，心裏狠下了一個決心。
出征的前一天，整個黑塵都籠罩在一片陰暗中。路上小攤沒有吆喝，行人無精打采，家族裏沒有往日那樣熱鬧，一切都死氣騰騰的。
墨羽一躺在山坡上，眼睛無神，腦子裏思緒萬千。
終於可以出去了，離開這個禁錮他十八年的牢籠。他可以離開黑塵，見見外面的世界，他應該會感到快樂；不，不，不是快樂，這是建立在苦難基礎上的。他看不到美好的世界，看不到青山綠水，看不到燕舞鶯啼，而是一場場屍橫遍野的戰爭，被戰火焚燒的焦土，被血海淹沒的家園。
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白骨，枯草，流民……
羽一深深吸了一口氣，嘴唇微微顫抖。今天是最後一天了，他是怎麼度過的？
他只記得，慕容覺三人顯然不如曾經那樣活潑，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幾分苦澀和沉重。
“羽哥，你一定要安全回來，別忘了，你還要參加我們的成人禮的！”
“是啊，你可不能毀約，不然，我們不認你這個大哥。”
“……”
都是十幾歲的男子漢，他們不肯過多流露出擔心和不舍。在羽一眼中，他看到了三個朋友們的擔當和勇敢，他對他們充滿了信心。
“好，我向你們保證！”墨羽一說道。
墨羽一望着漫天的星空，明星璀璨，格外明亮，可依舊掩蓋不了那份凄清冷漠。
耳畔傳來了清脆的風鈴聲，羽一循聲探去，子瑩正輕輕地走來，她坐在羽一身邊，仰望星空，喃喃道：“今天晚上好像看不到月亮呢…”
“是啊，今夜無月…”他轉過頭看着子瑩，默不作聲。
“羽哥，你應該也要出去吧。”竹子瑩頓了一下，吸了口氣，聲音里隱隱約約有些抖顫，“我們那天說的話好像應驗了。”
“子瑩…我…”墨羽一看着女孩的側臉，那眼睛紅紅的，很顯然哭過一場。
“說實話，我看到大哥，還有你名字的時候，我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有點害怕。”子瑩停住了，沒能再往下說。
羽一又看了看漫天繁星，說道：“我可以出去了，說實話，我…我不希望以這種方式。假如，我能以一個旅人的身份，那就再好不過了，可是居然是這樣的方式…”他停了停，看着子瑩。女孩的臉龐上劃過一道晶瑩的淚痕。
羽一急忙爬起來去安慰她，“不要哭啊，我不想看到你哭。”
“羽哥，我感覺你若走了，我就少有親人了。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就像見不到父親一樣。”子瑩強忍着淚水，轉過頭看着那黑塵，默默地閉上了眼。
她或許就不該出現在這裏，出現在竹家。對於她而言，這個地方是陌生的，自己不屬於這兒，就像墨名不屬於墨家一樣。
子瑩用力地攥着手，緊到手發白，不停地顫動。身體也忍不住抖動，宛如立在風中的桃花被吹散了花瓣，香消葉落。她咬着牙，絕不肯再流一滴淚。
“子瑩，我答應你的，要一直保護你，所以我絕對不會…”他的嘴停住了，望着竹子瑩，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他呼出口氣，手輕輕地拍着對方的肩膀。
就在那一剎那，羽一感受到子瑩身上的寒冷，以及掩藏在心底里的恐懼。
“我一定會凱旋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