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我沒有遺憾了
對方女人的聲音年輕卻陌生,宋初稍許愣了下,然後問道:“您是……”
女人聲音斂去輕狂,沉淡平靜地說:“我們見過,宋小姐,我是譚鳶州,是譚九州的妹妹。”
宋初心臟猛地一漏拍。倒不是因為這女人是誰,而是聽到那個久違的名字。
她心臟揪起,一陣陣盤旋着難言的複雜情緒。
儘管內心波濤洶湧,宋初還是平穩着嗓音說:“你好。”
她知道譚鳶州並未參與譚家那一堆複雜事裏,沒有坐牢,被罰了五十萬,不過,她怎麼不記得自己跟譚九州的妹妹見過面。
許久,譚鳶州才發出一聲笑:“這麼久沒聽到我哥的消息,你倒是挺淡定的。不愧是你啊,把我哥掌握得死死的,再把他一腳踹開,夠冷血的。”
宋初聽出她不善的語氣,心裏竟也能理解,她平靜地說:“譚小姐,你有什麼事嗎?”
譚鳶州深吸口氣,強行控制住顫抖的口吻說:“今天的新聞,你看了嗎?我哥20年有期,我爹無期,至於爺爺……醫生說他活不過這個月了。”
宋初安靜聽着這些事實,她閉了閉眼,額頭上還是沁出了一層密汗。
20年,人這一生會有幾個20年?
她撫了撫眉,指心微抖:“好。”
“好?你就一個好?20年,我哥今年已經36歲了,20年出來他56歲,半條命都沒了!你好歹也給他生了個孩子,不慰問慰問他嗎?”
宋初眼中安靜如霧,細看卻淌着一層涼意。
她沙啞着聲說:“是他要見我嗎?”
譚鳶州抿了下唇。哥哥說這女人聰明,果然是沒錯。
聽她那邊沉默,宋初也明白了。
她微閉了下眼睛,說:“我明天要送嶠嶠上小學,下午有空,可以見他一面。”
譚鳶州本以為這個狠心的女人會掛她電話,沒想到,她竟然還願意見譚九州一面。
她態度變了,立刻興奮地說:“你願意見我哥是吧?那我早上就幫你去預約,我再用這個號碼聯繫你!”
宋初微微點頭:“有勞了,譚小姐。”
……
次日清晨,開學第一天,Z城小學門口堵成一片長龍。
宋初一把把嶠嶠抱起來,把他帶到學校門口,蹲下身,給他整理好衣服和小帽子:“到學校以後,要聽老師的話,要好好跟同學相處,中午吃過飯後散散步,然後趴在桌上睡會午覺,下午三點半就在這裏等媽媽,誰來都不許跟着走,知道了嗎?”
她叮囑得多,嶠嶠小雞啄米點着頭,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他嫩嫩小手握住宋初,有點沒安全感地問:“媽咪下午真的會來接我嗎?不會忘記吧?”
宋初一下心軟,輕輕揉他的臉蛋子:“媽咪忘記吃飯睡覺,都不會忘記來接我們小寶貝的。”
嶠嶠“蹭”地一下跳到她懷裏,把她頸子緊緊抱住,不舍地蹭了下,然後轉身跑進人潮里,一下就不見了。
宋初在校門口站了許久,九月攜着熱氣的微風打在她臉上,她眼眶溫潮一片,低頭輕輕將眼淚擦掉,折返回車上。
宋霏在後座看着她心事重重的臉:“送去了?”
“嗯。”宋初眼神寸步不離窗外。
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要是在學校里被欺負了怎麼辦,要是受傷了老師會打電話嗎?飯菜不合他口味呢?
“行了,別戀戀不捨了。”
宋霏揉揉她的肩膀,“不過勸你也沒用,當家長的心思我了解。想當初,我送你去上小學的第一天,也是這麼害怕。我一直站在校門口到中午呢,還求保安放我進去看看你,可惜人家恪守職責,怎麼都不放我進去。”
宋初心裏一動,側頭看着姐姐,她今年就35歲了,因為年輕時過度操勞,眼角出現微微的細紋,皮膚狀態也不如從前。
但姐姐看起來很幸福,因為十天前,剛剛舉辦了和姜霧的訂婚儀式。
她看得出,姐姐經歷過那段刻骨銘心的錯付后,對感情變得慎重許多,她考驗了姜霧七年之久,甚至兩人中間分離了很長時間。
但時間證明,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斷了一條腿,姜霧每晚都按摩筋肉,疏通人脈更換方便行走的假肢,價格昂貴他也心甘情願。
旁人看在眼裏,姜霧簡直是把她捧在心上寵化了。
前座唐淵掌着方向盤,微笑看向她們:“中午一起吃飯嗎?上次嘗了一家川菜館很不錯。”
“我就不去了,我跟姜霧跟酒店經理談好,打算去看看婚禮場地,再付個定金。”
宋霏拍拍宋初的肩膀,“我就不當你們電燈泡了,小唐,等我放我在前面路口下來就好。”
宋初嗔她一眼:“什麼電燈泡,姐你別胡說八道。”
宋霏“嘻嘻”笑了笑,在前面路口就下車了。
車上頓時只剩唐淵與宋初二人,他開着車,將窗戶放下一點,讓窗外微風攜着白玉蘭的香氣縈繞進車廂里。
宋初腦袋抵在窗戶上,輕輕閉上眼睛。
唐淵瞧見,笑着問:“昨晚沒睡好?”
“嗯。”宋初點點頭。
他舔了下乾澀的嘴角,摸到口袋裏的那枚戒指。
這戒指,是譚家遭到捕獲后他就第一時間買好,想對宋初表白用的,可中間穿插了各種七七八八的事,一直耽擱了。
剛才在車上等宋初,他把戒指拿給宋霏看了,她並沒表現過多驚訝,只是鄭重其事地拍他的肩膀:“宋初現在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你了。”
車子駛入前方一片幽靜的小路,整條道路鋪滿了白玉蘭花瓣,像夏日裏突兀的一場雪,顯得浪漫而奇異。
唐淵忽然湧上一股心思,把車子靠邊停下。
攥着方向盤,心一緊,立刻把戒指拿出來,聲音微微帶顫地說:“宋初,我……”
“唐淵,昨天我接到譚鳶州的電話,”宋初卻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你知道她是誰吧。”
唐淵心一抖,從車窗里打量女人的神情。她仍舊閉着眼睛,像是無心提起的一件事。
他抿抿唇,有點尷尬地把戒指再收好,嗓音黯了幾分:“譚九州的妹妹。”
“她說,正式服刑前,譚九州想見我一面。”
宋初睜開眼睛,視線被那片曼妙的雪白所驚艷震撼,她手指輕輕摸上窗戶,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我答應了。”
唐淵心思陡然一涼,瞳孔縮着,慢悠悠轉過頭看向她。
宋初眼睛裏閃過一絲無奈和歉意。
唐淵沉然抿唇,沒再說話,點頭說:“我送你過去。”
車子壓着一地的花瓣,離開這個喧囂之外的美景桃源。
下午一點,按照約定,宋初準時出現那扇窗戶前。
內里的房門打開,她在這邊聽不見聲音,但手指已慢慢握緊包帶。
譚九州還沒有進屋,她彷彿已經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盯着那扇門,她幾乎快要窒息。
她甚至總覺得,他會一身西裝革履出現在門內。宛如以前那般挺拔如玉、溫謙和煦,微淡笑看她,喊她的名字。
可,那也只是一下的晃神。
宋初很快就見到被刑警帶進屋子裏的男人。
他一頭短髮剔成了平寸,顯得削瘦如刀刻的臉頰更加分明,下顎骨輕輕微動,見到她時,沉暗了許久的眸里,有了一絲重見天日的光芒。
他被人押着,可即便穿着囚服也掩蓋不住強大的氣場。
對視之餘,他的眼神動容,像一塊寒冷許久的冰山在逐漸融化。
宋初舔了下唇瓣,眼神凝滯了許久。
他們目光膠着在一起,四個月不見,誰都有一腔情緒要表達,可誰也無法先開口。
直到旁邊的警員提醒,宋初才想起拿起電話,顫抖放在耳朵上。
譚九州也木訥拿起電話,放在耳邊。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沙啞得不行:“都還好吧。”
宋初藏在桌下的右手,攥緊自己的裙子,再慢慢鬆開:“嗯。”
聽見她聲音依舊溫軟動聽,便知她這段時間過得足夠好,譚九州便已能放心。
他又問:“嶠嶠,也還好吧。”
“很好。”宋初說,“上小學第一天。”
男人一下淺淺露出笑容:“是么。”
他微笑時,眼角也有細紋了,臉上皮膚舒展開,是很真心在笑。
可宋初看着那麼心酸,甚至讓她有想哭的衝動。
眼前這個承受過無數風浪,最後親手把自己交給警查的男人,也已經36歲了。
20年後,他56了。
“我沒想過你會主動自首,也沒想過是在那天。”宋初深吸了口氣,眼睛裏強忍着某種情緒流淌。
他只是盯着她,微笑說:“因為那天之後,沒什麼遺憾了。”
宋初點點頭,眼睛裏晶瑩的液體開始盤旋打轉。
他沒有遺憾了,他見過她在花海中飄揚裙擺的模樣,他嘗過她親手喂的蝦,吻過她的唇瓣和手指,把她緊緊擁在懷裏說著最動人的情話。
他把所有的遺憾填補完整,可從沒問過她,她有沒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