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我們的好日子還有很久
黎菁露出溫笑,低頭輕輕撥了下頭髮:“具體叫什麼我不知道,但總聽醫院的人喊她‘宋小姐’。”
宋小姐?
話一出,譚正謙神情驟而肅穆,抬頭看向老爺子:“姓宋?爸,該不會……”
老爺子卻若有所思地摸着下頜,唇角勾起弧度:“人現在還在醫院?”
“已經從醫院接走了。”黎菁只吃了三筷子就放下,搖搖頭,喝了口茶。
話到這,二姨太葉雁的表情不大好,那畢竟是自己兒子開的醫院,怎麼都有包庇譚九州惡行的嫌疑。
子不教母之過,譚正謙雖然不說,葉雁仍能感覺到一股幽冷的氣息盯着自己。
她硬着頭皮低頭盛湯,端給黎菁時,順勢問:“可黎小姐,你怎麼會去我兒子的醫院那邊?”
“爺爺之前不是讓我照顧嶠嶠的嗎?但那晚嶠嶠和胡韻阿姨都被譚九州接走了,時間那麼晚,嶠嶠都該睡覺了,我實在好奇才跟過去。”
黎菁語氣溫淡,她很了解像譚家這種地位與家境,非常忌諱被人窺探跟蹤,於是立刻對譚老爺說,“爺爺可千萬別怪我,我也不是有意要打探九州的私隱。”
“不怪你,反而多虧你,我大概都知道了。”
譚正謙放下筷子,瞪向對座的葉雁:“譚百州成天在做什麼,你一個當媽的也不知道過問?”
葉雁嚇得手一抖,筷子嘩啦掉在桌上,連忙解釋:“那臭小子,我只知道他醫院每天忙得很,有時候一個星期連電話都不打一下,真的不知道他跟譚九州搞這種勾當啊。”
寧鶴與葉雁本就親近,此時也好言勸丈夫:“正謙,你也別生氣,百州和九州本來走得就近,孩子大了不隨家。別說小雁了,就連千州每天在公司做什麼,我都不知道。”
譚正謙笑哼一聲,看一眼吃過飯在沙發上打遊戲的兒子:“他每天做的事情五個手指都能數過來。整個譚家最沒出息的子孫輩就是千州,就連小鳶都在榕城發展自己的事業,就他天天扒着爺爺的公司吸血,還大哥,一點沒大哥的樣。”
四姨太江純聽着,差點沒笑出聲來。
寧鶴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難堪地攥緊裙子,卻也不好說什麼。
“行了。”譚老爺聽着心煩,人上了年紀,不想聽他們夫妻吵群架,揮手阻止,“小菁還在場呢,像什麼話。”
餐桌上頓時安靜,一頓飯吃得也沒了心思。
寧鶴和葉雁這兩個“患難姐妹”手挽手出去散心,江純則在客廳里給譚正謙捏肩,順便吹吹耳邊風。
黎菁向譚家人透露完消息,也不打算多留,拿起自己精緻的小包:“那爺爺、譚叔叔、江阿姨,千州,我就不打擾了,你們早點休息。”
她房門輕輕攏上,客廳內陷入一片寂靜。
新聞聯播過後,正在放着下周的天氣預報,持續一周的雷暴。
特級按摩師給譚老爺按完肩膀和腿后,他舒適地起來活動了下身子,然後對身後的手下阿巨說:“陪我出去散散步。”
“好。”
譚老爺回屋換了個簡單的居家服,在阿巨的攙扶下慢慢走出家門。
兩人沒有走遠,在院子裏閑庭信步。阿巨握着老爺子的手說:“晚上您飯也沒吃幾口,晚上我叫傭人就着晚上的鮑魚湯弄兩口餛飩?”
老爺子欣慰一笑,阿巨是他當時在道上混時,從貧民窟撿來的一孩子,人很質樸也真誠,因為長得塊頭大,所以隨便給取了名叫阿巨。
“不用了,我晚上本來也沒什麼胃口。”
阿巨又看了看老爺子,“那位宋小姐,是不是就是她妹妹?”
“百分之百。”老爺子走到別墅的後花園,這裏有一扇破舊的小門,常年緊閉,對外對內都說是存着爺爺的這幾年打下的家產,從清朝時期留存的瓷器字畫,到如今價值連城的飾品珠寶,應有盡有。
老爺子拿出一把陳舊的古銅鑰匙,將房門打開,隨着沉厚“吱呀”一聲,幾粒灰塵從屋檐掉落。
院子裏黑黢黢一片,雜草凌亂叢生,一個破舊被撕壞了臉的稻草人豎在土地中央,像極了恐怖電影裏的佈景。
譚老爺背着手緩慢走上台階,對阿巨說:“在門口守着,別讓人看見。”
“是。”
他推開房門進去,關上門,在一片黑暗裏,十分輕車熟路地找到開關。
猛地一下,房間內鋪灑進無限光亮。
這裏沒有半點金銀首飾的模樣,反而被鋪設成起居室的模樣,一個女人睡在沙發中央,桌上擺着和譚家晚餐相似的一人份菜品。
她慢慢睜開眼睛,視線落在門口的老人身上,一下坐起:“您怎麼來了?”
譚老爺微笑不語,慢騰騰走進來,掠過她那隻裝着假肢的腿,淡聲說:“來看看你。”
女人穿着一身漆黑的斗篷,稍微理了下衣服,然後以一個尊敬的姿勢跪坐在譚老爺面前。
譚老爺說:“聽說你之前去墳墓了一趟,還刮花了照片。”
女人微微一怔,斗篷下精緻的臉龐帶着隱忍,手裏茶壺滾燙,她卻渾然不覺。
“我理解你的心情,誰看到自己的遺照,都會收不住脾氣。但是這舉動實在是太危險,還差點被你妹妹發現。”譚老爺緩緩抬起沉涼的視線,“你說對吧,宋霏?”
女人的斗篷帽子慢慢落下,一頭凌厲整齊的短髮,襯得她臉頰削瘦得凹進去,顴骨吐出,眼神垂落,瞳孔里沒有了光。
“說到你妹妹,有件事需要跟你說一聲。”
宋霏眼中微動,一抹寒光逝過:“什麼。”
“最近譚九州賬上流失了三億,數目不小。他唯一的交易對象就是柬國人,但那群人有賊心沒賊膽,不敢在錢上敲詐他。我猜,這事跟你妹妹有關。”
譚老爺接過她遞來的茶,輕輕吹了吹:“他是真愛她啊,一個帶着孩子長大、任由宋初離開,再瞞着所有人一聲不響地把她接回身邊。從沒女人能在他那有這個待遇。”
宋霏拳頭攥得很死,蒼白臉頰強行扯出一抹笑意:“是啊,從來沒有。”
譚老爺微微一笑:“所以,宋初更不能留啊。”
宋霏沒說話,眼神里儘是黯淡無邊。
“想當年,我太太也是這樣過世的。她才把正謙生下來,沒多久就消失了,我忙着帶孩子不知道,後來警方通報河裏浮着一女屍,我才認出了她的臉。”
“我也向我父親、伯伯和爺爺奶奶質問過、掙扎過,最後,還不是只有認命。”
譚老爺緩緩說,“只走自己想走的路,是順心如意了,可又能走多久呢?”
見宋霏沉默,他又微笑搖搖頭:“只可惜我那三孫聽不進我這話,他這人就是野慣了,自己不通透,只能長輩來教。”
“嶠嶠和宋初,都是他的心頭肉,在我這裏最多只留一個。”譚老爺慢慢看向宋霏,“你不是一直憎恨你妹妹奪你所愛么?不如,除掉宋初這事,我就交給你做?”
窗外忽然陰風大作,電閃雷鳴劃過天際。
預報下周才進行的這一場雷暴,竟毫無預兆地傾盆而下。
……
在家裏待着的每一天都是暗無天日,沒有電子設備,她只能靠嶠嶠放學回家的時間推斷是周幾。
如果孩子在下午四點就歡脫着跑回家的,那必然是周五。
周一到周三他分別有尤克里里、足球和書法課。
原本周四周五譚九州也給孩子安排了鋼琴課,老師親自上門到家教,但宋初坐在旁邊聽了會,發現這孩子明顯沒什麼興趣。
於是,她鄭重地跟譚九州提起停鋼琴課的事,他平靜地從工作中抬頭,淺聲說:“你說了算。”
沒了鋼琴課,空出來的這段時間,就成了母子倆獨處的時間。
公館外面有一片荒蕪的空土地,宋初特地去查看過,土壤很肥沃,就是沒什麼人打理,長久以往就長滿了雜草。因為在公館的側面,就算有客人進來也看不見,顯然譚九州就疏於管理。
正好母子倆在家乾瞪眼沒事做,她差遣尚忍去買了肥料和種子,開始帶譚星辭種地。
翻好土地,灑上種子,再澆水施肥,重複做完這些,天已經黑透了。
以往十點才乖乖閉眼的嶠嶠,今晚八點半就困得睜不開眼。
儘管小手指被鋤頭弄破了皮,很痛,但他一點都沒哭,抓着宋初的手指,糯聲問:“真的會有小番茄嗎?什麼時候會長出nái呢?”
“當然會啊,只要嶠嶠每天放學回家記得澆水、施肥,然後陪它們聊聊天,聽到嶠嶠的呼喚,小番茄們就會拚命地長啊長,開出漂亮的小花,然後結出果實……”
宋初拍着孩子的後背,很快,就聽見他呼吸變沉,攥着她的小手力道慢慢放鬆,睡著了。
她微微露笑,將孩子的被子掖裹好,起身離開房間。
渾身疲倦又酸澀,宋初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吃水果,忽然,房門外汽車燈光亮起,宋初臉一沉,把手裏剩下那顆葡萄扔進籃子,飛速跑上樓。
可卻已經來不及,譚九州已經推門走進來,夜晚冷風頓時充滿屋子,夾着涼意鑽到宋初的衣領里。
她嘴角輕輕一扯,回頭看他一眼,又繼續往樓上跑。
夜晚獨處一室的男女,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宋初能躲就躲。
譚九州微皺起眉,虛扶着門把,站穩腳才把門關上,掃一眼樓上逃得比兔子還快的倩影,忍不住輕笑。
他這一周都忙,幾乎每天這個點到家,都不見她的蹤影,原來是這樣溜掉的。
他把外套脫下交給尚忍,一股濃郁的煙酒味。
尚忍看了看跟在譚九州身後的尚勉,一邊替他掛衣服,一邊問:“九爺晚上應酬?”
“嗯,跟老爺子那邊的朋友吃的飯,都是長輩,不好拒酒。”
尚勉壓低聲音,又湊近尚忍說,“那邊的人說,老爺子知道三億是贖回宋初,打算除之後快。九爺今天喝了很多酒,我想他心裏也不好受。”
一邊是家人,一邊是女人,他要在其中做一個割捨太難。
尚忍的眼神跟着落下來,看一眼在洗手台漱口的男人,挺拔的背影背負了太多,顯得落寞又無力。
譚九州掃一眼門口議論紛紛的兄弟倆,隨手把毛巾扔到上面,問尚忍:“孩子睡了?”
“睡了,宋小姐剛剛把他哄睡着。”尚忍盡量提起一些讓九爺開心的事,“今天,宋小姐把家後院那片荒地除了草,教小少爺種了黃瓜和番茄。”
他聽了,果然是一笑,沒有說話,抬步往樓上走去。
先走到孩子的卧室前,推開一條縫。
瞧一眼,睡得着呼呼,顯然是累壞了。
他把門輕輕合攏,又去了走廊盡頭宋初的房間,擰了下把手,是鎖住的。
他又繼續擰門把,宋初悶悶的聲音從裏面傳來:“睡覺了,別吵!”
“你出來。”譚九州隔着房門聽她的聲音,那麼遙遠,就彷彿他是瘟疫一樣。
他心情莫名不爽,頭又開始發昏,用腳踹了兩下房門,“宋初,我數三二一。”
“三。”
他才開始報數,面前的門“嘩”地一聲就開了。小女人穿着睡裙站在眼前,頭髮散亂,眼睛憤憤地瞪着他。
宋初倒不是怕他怎麼樣,只是他踹門的動靜實在太大,會吵到嶠嶠休息,明天還上學呢。
譚九州盯着她看,忽而像孩子似的笑了。
宋初覺得這人今天怪怪的,沒好氣質問:“笑什麼笑,有事嗎你,沒事我要睡了,累得很。”
她轉身要走,手腕從後面被拽住,扯入他溫存的懷裏。
辛辣白酒味留在襯衣上,味道好濃好濃,濃得她想掙扎,他抱得更緊,沙啞地喃喃說:“沒什麼,就是很想你。”
他很累,整個身體都垂在她身上,彷彿把她當成充電站,汲取她柔軟的溫度。
宋初直接被他壓得往房間裏退了幾步,才扶穩他的身體,皺緊眉頭:“你喝了多少?”
“很多很多……”他下巴抵在她的耳朵上,或許是此刻太舒服,大腦停止運轉了,又開始說胡話,“今晚給我交點房租,好不好?”
宋初一噎,腳立刻抬起來踹他,“給我滾,滾,是你把我押在這還好意思叫我交房租,要不要臉你,給你一鎚子要不要?”
他笑得死皮賴臉,吃下她的攻擊,“要。”
“……”宋初也不知道他裝醉還是真醉,但這男人太危險,她不能久留他在房間,於是抓着他的袖子往門外推,“趕緊滾,別打擾我休息。約法三章的第三條你別忘記,少給我裝醉裝糊塗。”
她才不相信他的屁話,所有的酒後亂性,都是別有目的。
“沒忘,但我不是沒答應。”他開始解皮帶,把女人抓住扣在牆上,“我說我會儘力啊,宋初……儘力太久,現在沒力氣了,怎麼辦?”
“……”
宋初一巴掌拍在他臉上,有點驚慌,被他那話吐得耳邊嗡嗡響,“你……給我清醒一點,我告訴你,我和當年不一樣了,我會動手的,打人很疼的,再這樣信不信我弄死你。”
“死在你床上,此生無憾矣。”
宋初被他扔到床上,男人身體覆上來,裹着熊熊火焰,自上而下深深注視她,眼睛裏充着不止渴望,還有無奈與疼惜。
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做,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尾,輕輕說:“我們的好日子,還有很久很久,永遠不會到頭。”
說完這話,他直接翻身醉倒在床上,像一座大山似的,宋初怎麼都推不動。
她特無語,這男人沒事大半夜跑回家發什麼瘋?
但還好,他沒真動手,睡得很沉,難得聽見他薄淺的鼾聲。
宋初的床大半被他佔據,她想了想,咬牙切齒還是抱着被子下床,鋪在地上睡。
但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在耳邊走動,進了浴室。
她皺皺眉,翻了個身繼續睡,沒多久,那人沾着渾身的水汽回房間,把她從地上抱到床上,吻了吻她的嘴角,繼續睡。
第二天醒來,宋初下樓吃早飯,便見昨晚發酒瘋的男人此刻已正襟危坐在餐桌前,優雅自如地吃早飯。
嶠嶠坐在男人對面,沖宋初揮了揮手:“豬豬早上好。”
從前不熟時嶠嶠喊她宋阿姨,現在兩人打成一片了,嶠嶠就改喊她小名初初,只不過每次都喊成豬豬。
她也不介意,只覺得孩子可愛,微笑和他擊了個掌:“早上好。”
“豬豬理坐,爸爸有話讓我問理哦。”嶠嶠很認真地把早餐推到她眼前。
“跟你說過多少遍,是你,不是理。”宋初一邊糾正他,一邊端起牛奶喝了口,看面前一言不發的男人:“什麼事?”
嶠嶠“哦”了聲,口音糾正過來,認認真真問:“爸爸問你,昨晚上睡覺時,為什麼抱着他不放呢?”
“噗——”
宋初的一口牛奶全噴在譚九州身上。
她連忙擦嘴,下意識又想給男人擦,結果他大手伸過來時,她又沒好氣地抽走:“你沒事跟孩子瞎說八道什麼?”
譚九州慢條斯理接過傭人遞的毛巾,覷她一眼,“自己敢做不敢當?嶠嶠,跟豬豬說,早上看到什麼了?”
宋初又羞又惱,以至於直接忽略掉譚九州喊自己的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