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2010 二面

B市沒有等來初曉敏，卻等來了朱鵬，鄭言感慨萬分，在給朱鵬接風的時候，從不曾喝酒的鄭言第一次喝了酒，兩兄弟在簡陋的烤串攤上喝得爛醉如泥。朱鵬高考不錯，上了B市一所一本大學，而且學校和鄭言學校都在一個區，未來的日子兄弟二人又能相聚一起。

藉著酒意，朱鵬嘴角掛着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道：“是不是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卻來了？”

鄭言借酒澆不盡延綿不盡的惆悵，抬頭望天感嘆道：“我喜歡她，奈何在她眼裏我仍然只是朋友罷了。”

朱鵬一邊吃着烤腰子一邊說道：“在我看來，她還是對你有好感的。只不過，她那樣冷冰冰的人不知道如何去愛而已，也怪你自己，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她，不是自找苦吃嗎？”

鄭言舉起酒瓶，抬頭一飲半瓶入肚，嘆息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不知道為何，我就中了她的毒，怕是沒得救了。”

朱鵬平靜道：“以後打算怎麼辦？”

鄭言望着看不見星星的夜空，無奈道：“只要她給我發一個信息、打一個電話，哪怕隨便說一句在嗎，我都會飛蛾撲火一般繼續追逐她。只需要她給我一個眼神，我就會向她飛奔而去。”

朱鵬搖搖頭道：“若是她沒有任何消息發給你呢？你打算怎麼辦？”

鄭言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言語了。看着南方，心裏期待着，又害怕着。

和朱鵬相聚之後，鄭言又開始了忙碌的大學生活，他和普通的大學生不一樣，只要好好上大學就行，他接了兩份家教和一份餐廳的工作，每天像轉陀螺一樣輾轉在光怪陸離的城市角落，卑微而又堅強的生活着。

每當夜深人靜，他總會想起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恬淡女孩，一次次期待着手機傳來信息，又一次次失望，也許，真的在她的心裏彼此就只是朋友，或許自己的愛給她也造成了壓力。

有時候走在天橋上，鄭言看着華麗的城市林立的高樓，萬家燈火通明，同一輪月亮之下各色的人有着各色的人生。有人生而富足，有人生而需要為了生存而掙扎。

鄭言不羨慕那些有着錦繡家庭的人們，他相信靠着自己的努力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讓自己愛的人過上幸福的生活。不過，越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越是沒了高中時候的驕傲，在單純的高中生活，學習就是一切的衡量標準，他是學習領域的佼佼者，在那樣的氛圍里他相信自己是天資卓著，在未來自己能夠擁有燦爛的未來。然而，現在他才慢慢發現未來的道路看似有無數條，自己真正能夠選擇的不過也是寥寥無幾。

所以，曾經鄭言可以不顧一切地追求曉敏，因為他有着自信，漸漸的他的自信慢慢消失了，他卑微的家境也許並不能帶給她美好的未來生活，內心悲觀的情緒越來越多影響他，讓他離心中最愛的女孩越來越遠。這也就是朱鵬之前說的，他感覺鄭言變了，似乎沒有了從前那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氣，變得平凡了，雖然這並不是壞事，只是朱鵬更喜歡從前那個鄭言。這是朱鵬的原話。

對於鄭言的心裏變化，曉敏一無所知，幾個月以來曉敏才恍然發覺一直以來都是鄭言主動找自己說話，主動幫助自己，自己從未主動跟他說話，更別提為他做什麼了。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他，他的任何事情他都不知道，甚至連他的生日她都不知道。

可是，要怎麼去了解他，她不知道，她也在等他打電話過來，這一次他打電話過來至少要問他生日是什麼時候，以後慢慢去了解他。

又一年五月要來了，曉敏新家已經裝修好了，以後周末都可以回X市的新家。說實話，她很喜歡X市，這座海濱城市不華麗卻優美，沒有一線城市一股嫵媚誘人的氣質，卻多了溫婉秀麗，特別是走在海邊沙灘上、在環島路上騎車，心裏有言語無法描述的暢快。

只是，越是臨近五月，她心裏莫名有一股惆悵。他承諾過若是她同意未來她的生日他都陪她過，可是，他都不問自己，怎知道自己同不同意。

又到五一前夕，曉敏接到了鄭言的電話。

電話那頭依然是熟悉的富有磁性的聲音：“喂，最近還好嗎？”

曉敏小心臟不禁撲通撲通緊張跳躍着，久違的問候，甚至曉敏感覺自己的眼角有些許濕潤了，只是聲音依然平靜道：“我很好，你呢？”

“都挺好的，我在P城，後天去X市，你願意我陪你過生日嗎？”

“嗯。”

“後天中午，一起吃飯，我在網上找了離你學校近的左岸咖啡，咱們那裏見。”

“嗯，後天見。”

平淡無奇的談話令曉敏心情激動久久不能平息，這一次她要問他的生日，下次也給他送生日禮物。這次，她要試着了解他，他說自己是像謎一樣的寶藏女孩，而他對於自己而言，也是謎一樣。

時隔一年的相遇，沒有想像中的熱烈，曉敏在不遠處看着巷子拐角處咖啡廳的門口捧着一本書安靜地看着的他，曉敏才發覺這是第一次認認真真看他，穿着休閑襯衣的鄭言看起來那麼乾淨，還是留着高中時候一樣的寸頭，側面可以看見筆挺的鼻樑，清澈透亮的眼眸微微向上翹起如桃花一般，曉敏才發覺他比自己想像得更帥，比自己更好看。曉敏摸了摸自己並不挺拔的鼻子，略有些嫉妒瞪了鄭言一眼，彷彿在控訴老天爺不公平，把美貌和智慧都給了他。

簡單一個招呼，曉敏難得甜美一笑。

鄭言笑容如春天暖陽一樣溫和。

千言萬語，終匯成一句：好久不見。

話匣子慢慢打開，曉敏講述自己一年簡單的生活，似乎一年時間平淡無奇，很快就說完了。

鄭言溫和地看着曉敏，曉敏略微感覺有些害羞，鄭言溫柔說：“這一年對我來說，有一點點變化，我戀愛了。”

聽到此處，曉敏的眼神在不可見之處黯淡，只是，她靜靜聽他繼續說著他的故事。

“我和她是在餐廳兼職的時候認識的，那天是餐廳會員日，我在內場專門負責做意麵，那天客人實在太多了，打印機不斷打出流水一般的單據，我把單據圍在我的脖子上，像一條極長的圍巾，我速度很快卻依然很多客人的訂單來不及完成。這時候，一個外場兼職的女服務員，大概也是附近的大學生吧，忽然就站在窗口指着我的鼻子質問我為什麼這麼慢，我只是給她看看我脖子上的單據聳了聳肩。她不知為何，忽然沖我大罵，你猜她罵了什麼？”

曉敏撥弄手中的咖啡，淡淡道：“不知道。”

鄭言微笑道：“你他媽除了長得好看什麼都不是，一點用都沒有。”

曉敏抬起眸子，微微笑道：“然後，她就和你不打不相識了，最後成為你的女朋友。”

鄭言搖搖頭，微笑道：“不是那麼狗血的劇情，我雖然被罵了，不過作為一個男生也沒法和一個女孩子計較，只是那女生罵人功夫還挺厲害的，一直喋喋不休，我只能當作聽不見，繼續做自己手頭上的事情。不知為何，那女生竟然嫌在外面罵我不痛快，徑直走到廚房裏，當面繼續數落我。一個人一直喋喋不休，一人低頭幹活，可能那女生覺得我對她不尊重吧，畢竟我都沒有搭理她一下，現在回想起來，也許我罵回去兩句話也許她還不至於那麼生氣。畢竟，回想起來她在外場服務那些顧客也不容易，只不過想找個發泄的渠道而已，只不過我也不會吵架，只會低頭沉默。”

曉敏認認真真聽着，幽幽道：“後來呢？”

鄭言抬頭望向遠方，溫暖道：“這時候水吧，就是專門做飲料的一個女生站了出來，把那女生懟了回去，我總算逃過一劫。為了表示感謝，我請水吧女生吃宵夜，後來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曉敏一手支着下巴，竟然難得顯露出可愛的姿態：“她叫什麼名字？”

鄭言眼神黯淡了些，隨即回復平靜道：“李詩文。”

曉敏盯着鄭言略顯窘迫的眼神，追問道：“有照片嗎？”

鄭言把手機裏面的照片翻了出來，遞給了曉敏。

曉敏仔細看着手機裏面笑若桃花般修長可愛的女孩，心中不禁更加難過，比自己更美麗更喜歡笑更會討人歡心的女孩，自己彷彿方方面面都被無情碾壓了。縱然內心波浪滔天，曉敏仍然勉強擠出禮貌又不失尷尬的微笑道：“她很漂亮，很適合你。恭喜你了。”

鄭言收起手機，輕聲說道：“我和她都是一樣的人，一樣吃過不少苦，一樣苦苦支撐着家庭，所以在一起更合適。”

曉敏敏銳問道：“彼此之間不是應該要喜歡才在一起，而不是合適？”

鄭言蔚然嘆息：“不是所有喜歡就能在一起的，合適才是最好的，至少能夠在同一個世界，看見同樣的風景。”

曉敏與往常不同的言語多了起來，她緊緊追問道：“那你看到的是什麼的風景？”

鄭言一時啞然無語，頭一次見言語如此犀利的曉敏，有些不適應，輕聲說道：“今天的你和往常不一樣。”

曉敏回應道：“你和從前不一樣。”

鄭言明亮的眸子如同陷入黑夜一般黯淡無光，沉聲道：“我失去了曾經的驕傲，在學習領域我算是優秀的一撥人，但是大學學習不再是唯一的評判標準，離開了象牙塔我需要面對這個冷冰冰的世界。如我這般窮困的人，必須為了一天三餐而奔走，為自己的前程而擔憂。曾經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縱然不能改變世界，也能輕易在這個世界上出人頭地。只是，現實終歸是現實，大多數人應該都是普普通通的樣子，我大概也不例外。這個世界上貌似看起來有很多道路可以選擇，可是實際上在我這樣的人面前可以選擇的路寥寥無幾。所謂富裕，就是能夠擁有更多的選擇，這便是為何窮人愈窮，富人愈富。”

曉敏心疼道：“也許你不是普通人，以前雖然我話不多，但是我總能看見你的眼中閃爍着亮光，那道亮光很刺眼，我很喜歡。我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我現在看不見那道亮光，那不是真正的你。再說了，即使是普通人又有何不好，平平淡淡的一輩子也是不錯的人生，至少我覺得我的人生就是平平淡淡的，我也喜歡平平淡淡的，這樣多舒心。”

鄭言重重嘆息一聲道：“是啊，生活終究讓我變成了我自己都討厭的人，磨平了稜角，折斷了翅膀。從前那個天真的鄭言大約永遠回不來了，為了生活卑微前行的鄭言，雖然有些痛苦，可是能讓我母親少辛苦些，我還算是快樂的。”

曉敏清澈的眼眸深情看着鄭言，溫和道：“我還是覺得你是一個有亮光的男生，你總有一天會找回自己的光芒，你不該被如此簡單埋沒。”

鄭言微笑道：“謝謝了，朱鵬和你說過意思差不多一樣的話，想不到你們意見竟然出奇一致，可惜，我可能沒有你們想像中那麼好。”

曉敏淡然笑道：“其實，你一直都挺好的。”

鄭言微笑道：“所以，我們才會是最好的朋友。”

曉敏抿着嘴唇，輕聲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