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黎明初至 第九章 讀書習武,皆難(下)
第九章讀書習武,皆難(下)
車轔馬嘯,騎士無聲。
艾文半躺在車廂一側的長椅上,頭枕着珂洛艾的大腿,可惜艾文還在昏迷不醒,當然如果艾文清醒的時候這麼做,珂洛艾也許會把他的頭擰下來。
管家老頭和哀彌夜坐在對面,珂洛艾看了看懷中的艾文,又看了看擰着眉頭的父親,不無擔憂道:“問題很嚴重嗎?”
“嗯,這些年少爺打磨身體,本就是修修補補,這下好了,還是出漏子了,不過,本來不該這麼早的。”管家老頭點點頭,頓了一下,“主要問題還是在神魂,道心上,就好比一個鐵盒子裏面裝滿了水,當水不斷增加之時,就會擠壓鐵盒,慢慢膨脹,直至破裂。”
珂洛艾哦了一聲,看着艾文,這討厭鬼怎麼練個劍都不安分,“那還要繼續錘鍊?不就是加固鐵盒子嘛,就不能找到治本的方法嗎?”
管家老頭表情無奈,“這些年,我和你亞度尼斯伯伯,一直都在想辦法,可是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須繫鈴人。”
珂洛艾有些急了,“那找到那人不就行了。”
管家老頭沒說話,指了指熟睡的少爺,為之奈何。
珂洛艾有些糊塗,怎麼還有人自己找自己麻煩的,再說,練劍練劍,練劍就是了,哪有這麼多事?想不明白。
過了一會兒,管家老頭轉頭看向身旁的黑龍哀彌夜,“小娃娃,先不急着盤算魔法塔了,有件新活。”
哀彌夜眼神危險,就算打不過這老頭,如果敢騙偉大黑龍哀彌夜的錢,她就要跑路了。看了眼對面,哀彌夜小心問道:“什麼新活?不會變卦吧。”
“不會,你就當賺外快一樣。”
“哦,怎麼說?”
“少爺醒之後,每天練拳練劍,你來。”
“憑啥?我又不是來陪練的。”
“別急,你每打一次,就有一枚金幣。”
哀彌夜眼睛瞬間圓掙,有這好事?
果不其然,管家老頭接著說道:“當然那拳要我滿意才行。”
那還不簡單,打一個火血小傢伙,哀彌夜信心滿滿,怎麼打都行。
珂洛艾一聽一枚金幣一次,想想可憐的錢袋,連忙說道:“我也可以啊。”
那知管家老頭搖搖頭,“不行,你下不去手。”
珂洛艾正要反駁,卻一時怔住,“很疼嗎?”
“不只是疼,這次要打的他至少一年之內不會再出問題,要狠,要重。”
哀彌夜算是聽明白了,感情是他們下不去手,這錢不賺白不賺。點點頭,“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
管家老頭看出珂洛艾心存疑惑,解釋道:“我也不行,如今剛到了問神境,不大穩固,出拳難收,內外天地交匯,容易引起神魂震蕩。由我喂拳,只會雪上加霜。”至於為什麼是一年,一年之後艾文二十,那位大賢者神神叨叨的說過,少爺二十會有一劫,說不定到時候會有轉機,如果還不行,老頭就準備打碎這鐵盒,散去這一身積水,從頭再來,老頭相信少爺能撐得住。
雖然已經知道這老頭是問神境大宗師,不過親耳聽到,還是頗為震撼,據哀彌夜所知,整個幽暗半島也就幾頭老不死能匹敵一位問神宗師,卓爾註定前途灰暗啊,早跳槽早安全。哀彌夜不知道的是,管家老頭這個問神境,整個中庭大陸武夫,高過這老頭的不過雙手之數,再過幾年,也許那座最高峰都要挪一挪。
珂洛艾倒是沒什麼太多想法,理所當然般沒有說話,就如同周邊的人認為她的劍道之路,會理所當然的登頂一樣,珂洛艾也一直認為父親很厲害,區區問神,需要驚訝嗎?對於父親,不就只是時間問題嗎?
三人各有心思,不再說話。
等到艾文轉醒,就看見自己回到了石堡卧室,小侍女愛什正在忙前忙后,清理門窗,個子不夠,七歲的個頭在同齡女孩子中都偏小,踏着板凳,吃力地擦着百葉玻璃。
艾文說過很多次,讓小愛什不要站那麼高去忙活,可以去喊其他姐姐來幫忙,只是每次這麼一說,小愛什就眼淚汪汪,覺得少爺也嫌棄自己,久而久之,艾文也就任其自由了。
小愛什,是在一個秋天,被外出打獵的艾文從一個丟棄在路邊的籃子裏撿到的,艾文撿到的時候,小愛什還在咧嘴笑,完全不怕。十歲的艾文嫌棄的撕掉長袍下擺,換掉臭烘烘的尿布,扔給管家老頭,就這樣,艾文身邊多了一個小累贅。也許是知道自己有人養了,不需要笑着討好別人,小愛什就染上愛哭的毛病,只要珂洛艾一逗,就會睜着大眼睛,水花汪汪的轉,讓珂洛艾都倍感犯罪,卻又賤兮兮的忍不住伸手去逗。
艾文窩在床上,舒服的嘆了一聲,有些熱,摸摸後頸,這老頭要造反啊,竟敢打我。這一聲驚到了正在努力擦拭玻璃的小愛什,小愛什雀雀的回過頭望向床榻,“少爺你醒了。”邊說邊蹦下來,看的艾文眼皮一跳,那凳子可是和她一樣高。小愛什拿着剛剛擦過灰塵的抹布就跑了過來,伸手要去擦艾文額頭的汗。
夏日炎炎,窩在被子上,自然有汗,艾文連忙擋住小侍女的手,小愛什頓時一呆,隨即有淚花翻上,艾文頭疼不已,哀嘆一聲,放下手來,閉上眼睛。愛什和珂洛艾沒一個省心的,感到頭上清涼,掙開眼皮,卻見小愛什略顯吃力地拿袖子在擦,艾文好笑又忍住,別又惹哭了,拍了拍小姑娘頭頂,翻身坐起。
小愛什見狀,又趕緊跑到衣架旁邊去拿外衣,可抱着衣服跑到一半就站住了,呆在原地不動。
艾文撓撓頭,“怎麼了,又發什麼呆。”
小愛什張嘴,說的不連續,“嗯,管家爺爺讓我告訴少爺...在少爺醒來的時候告訴少爺,嗯,告訴少爺......對了,讓少爺吃完飯,然後下午到武廳等管家爺爺。”
艾文習以為常,點點頭,“那就把練武服拿過來吧。”
小愛什往回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少爺不先吃午餐嗎?”
“不了,少爺不餓,去拿吧。”
“哦。”
艾文接過寬大的練武服,束上衣帶,坐在長桌前,望向窗外發獃。石牆青青,塔鍾音渾,已經三點鐘了。
明天早上再去一趟斐奧娜那邊,把那本書借過來,閑來無事可以多看看,艾文不知道從今天起,往後一個月,出一趟石堡都成了奢望。
來到武廳,管家老頭、珂洛艾、哀彌夜都已經坐在兩側,安靜打坐。見到艾文進來,管家老頭點頭示意,讓艾文先坐下,凝神靜心。沒有說什麼,艾文走到一側,和哀彌夜相距五步坐下,四人兩兩相對。
過了一會,管家老頭睜開眼睛,開口說道:“少爺,從今天起,由哀彌夜來當你的對手。”
“可她......”
“她只用拳頭,不會用武氣或者魔法。你也一樣。”
“好,打拳就打拳,現在開始?”
“嗯。”
兩人起身,前後站定,老頭又補了一句:“少爺,待會哀彌夜打拳可能比較重,你要忍着點。”
艾文不以為然,能有多重。哀彌夜看向管家老頭,眨眨眼,再次詢問要不要下那麼重的手,老頭點點頭。
艾文哀彌夜互相行禮,拉開拳架,還沒等艾文反應過來,哀彌夜就一拳砸了過來,等到反應過來時,拳風已到眼前,艾文趕緊交臂掩面,被一拳正中,打的連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艾文甩甩手,好傢夥,力氣真大。哀彌夜還是壓着境的,這一拳也就破軍境的實力,沒有外放武氣,如果是破魔境,火力全開,這一拳下去艾文就得半死。
哀彌夜還待繼續動手,就聽老頭搖頭說道:“不行,小娃娃,用全力,武氣收斂就行,力道和速度沒必要壓境。”
哀彌夜有些猶豫,會不會打死這位新老闆?艾文卻是鎮定下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昨天四場比劍,險些走火入魔,如今身體漏洞百出,這拳頭不吃也得吃了,不用老頭髮聲,艾文自己就喊道:“來吧,哀彌夜,就你那拳頭不一定能打的動我。”
哀彌夜半眯眼睛,還是看了眼老頭,老頭想了想,還是說道:“打,打的不夠,可是要扣錢的,別擔心,我在這兒,死不了。”
哀彌夜一聽扣錢,瞬間大怒,面色猙獰,陰惻惻道:“打不動你是吧,讓我來教你怎麼尊敬前輩。”正好還你那一劍之情。
話音剛落,一拳便已到艾文胸前,艾文身體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眼睜睜的看着哀彌夜一拳砸中胸口,速度根本跟不上。艾文整個人直飛出去,撞到立柱而止,摔倒在地。好一會才一手扶着立柱流紋,緩緩站起,剛準備作死嘲諷兩句軟綿綿,就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雙眼兇狠,盯着哀彌夜。
珂洛艾有些擔憂,坐立不安,看看面色兇狠的艾文,看看淡然的父親,還未開口,就聽父親說道:“不錯,就這樣,才像樣。”然後轉頭對着珂洛艾,略微低聲,“路是他自己選的,只有他自己能走,既然選了荊棘之道,要想登上山頂,就要生生死死,再說,這只是皮肉之苦,不礙大道。”
艾文這會咬着牙不讓自己腿打顫,聽見老頭還在說風涼話,呸了一聲,吐出一口血沫,他娘的,何止肉疼,骨頭都疼。卻是先於哀彌夜擺起拳架,雖然只是個樣子貨,哀彌夜還是感覺受到了侮辱,血氣上涌,雖然這麼硬氣確實值得欣賞,可這也不是你在我面前邀架的理由,怎麼,本公那一拳真的輕飄飄不成?小小火血境武夫,乖乖躺下。
大喝一聲,拉開拳架,拳風轟鳴,不快卻重。明明沒有武氣,卻壓得周身風壓四起,撲面錘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黎明。
艾文儘力穩住身體,咬牙架住拳架,一拳打出,打不過是一回事,出不出拳是一回事,任你拳高一頭,也要撕下一塊肉來。
然後艾文就直接被一拳從上至下錘到地上,沒辦法,哀彌夜個兒高。艾文躺在地上,砸的木質地板龜裂,要不是底下關納德特產青石大磚堅硬無比,艾文估摸着就要被砸進去了。饒是如此,艾文現在也是全身劇痛,感覺骨肉打顫,難以控制,就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樣。
哀彌夜有些心虛,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撇了眼那邊端坐的老頭,還好,沒啥動靜,後退兩步,看着趴在地上的艾文,繼續拉開拳勢,直覺告訴哀彌夜,別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這麼兩拳還是打不倒這黎明小財主的。
果然,地上那人慢慢開始挪動,想要站起來,看起來有些滑稽,哀彌夜卻是不覺得,自己那兩拳擱一般火血武夫身上,那這麼容易就能動彈了。
艾文死命硬撐着,還沒有到極限呢,慢慢調整四肢,活動血肉筋骨,一寸一寸站了起來,如同暴風雨肆虐一夜之後的黎明花,曙光來臨,緩緩張開,看起來血污滿身,異常狼狽,卻又頑強無比,向陽而上。我還想一劍快哉千里呢,這才到哪?喘着粗氣,再度站直,拉開拳架,形態鬆散,氣意不墮。
哀彌夜深吸口氣,第一次以一個破魔境武夫的對敵心態起手,大道羊腸,同道中人,既爭高下,又相伴而行。哀彌夜向來看不起那些躺在龍族大名之上,逍遙快哉,混吃等死的同族,他們都快忘了,龍族之所以有今天超然世外的地位,靠的是當年一場場血戰,打出來的威名。安逸的久了,就連龍族,爪牙都會生鏽。
就先讓你小子,再好好體驗一下黑龍武夫哀彌夜的威力,收拳入腹,一手在前,半身躬傾,破魔武夫的拳意洶湧而出,四周天地元素開始紊亂,喧囂。破魔者,拳風所向,如擂神鼓,驚破無數排序在這邊小天地間的元素,讓施法者如墮凡間,故稱破魔。
一拳直崩,如雷划雲,拳快於聲,瞬間已到艾文面前,艾文卻像早就知道一樣,提前半息低頭邁步,扭身出拳,猶如出劍,后發先至。哀彌夜勢在必得的一拳打在了艾文頭頂半拳處,堪堪落空,看似半死不活的艾文,卻一拳正中胸口,雖然軟綿無力,毫無威脅。但剛剛這一擊,的確是艾文贏了。
管家老頭眼中閃過笑意,想起那個剛剛開始習武練劍的少爺,三年三境,天下少有,就算是珂洛艾,也比不過那會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雖然,後來境界止步不前,但那份意境卻是越發深邃了,養劍日久,也許和困在劍中七年有關,那股子意境頗為桀驁不馴,猶如少年反逆,無懼無畏。
所以才能在小龍娃娃的拳威之下,還能破開對方拳意,打出一記拳劍來,且佔據上風,相當不易。不過少爺也到極限了,這一拳可要讓他難受了,好巧不巧,打胸口乾嘛。
哀彌夜臉色漲紅,有惱怒,有不甘,有羞澀,還有不爽,一時想不明白,明明半死不活的人,怎麼就破開自己的拳勢了呢?還還手了,更可氣的是還讓他打到了,她今天可沒具現出本體盔甲,穿的也是練武服。
艾文這時還作死似的把拳頭壓了壓,其實是艾文身體已經撐不住了,剛剛那一拳打盡了最後一點體力,現在強撐着沒倒下罷了,腳都有些軟。但在哀彌夜看了,就是赤裸裸的調戲了,什麼叫惱羞成怒,接下來哀彌夜就讓艾文知道了。
哀彌夜一記勾拳直中下巴,打的艾文半仰離地,左手一掄,又抓住艾文領口,止住其後飛之勢,右手收拳出拳,再度打在艾文腹部,勢大力沉,毫不講理,打的艾文直接暈了過去。
管家老頭等哀彌夜多打了兩拳,確認艾文真的暈過去了,才出聲道:“今天可以了,已經夠少爺受得了。”
哀彌夜一手拎着艾文,一手前伸,手心朝上,說的鏗鏘有力,“哼,明天繼續。”
管家老頭從懷中掏出一枚印着卓爾神靈蘿絲頭像的金幣扔給哀彌夜,哀彌夜連忙握在手裏,金光燦燦,討人喜歡。眯起好看的狐狸眼,笑容甜美,完全看不出剛剛暴力的樣子,“吶,你家少爺。”說著遞出另一隻手拎着的艾文。
珂洛艾扶住艾文,臉色古怪,怎麼像是海賊強盜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的戲碼,怎麼,不給金幣你不交人了?
管家老頭笑笑,對珂洛艾說道:“我已經讓小愛什叫人準備好葯浴了,把少爺扶回去,泡在葯桶里,不然這頓打就白挨了,少爺不得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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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愛什看珂洛艾有些生氣,珂洛艾連忙解釋道:“這次可不是我打的,是那個新來的高個卓爾精靈打的。”
小愛什皺着眉頭,可愛的臉嚴肅起來還是可可愛愛的,珂洛艾眼冒紅心,好想捏一下,想到做到,伸手捏住小愛什兩邊臉龐,比劃着,捏出一個咧嘴笑來。小愛什惱怒的拍開珂洛艾,語氣努力加重,“那你怎麼不幫幫少爺,虧得少爺平時老護着你。”
珂洛艾拍拍小姑娘腦袋,作老氣橫秋狀,語重心長似的道:“你還小,還不懂,這架姐姐沒法幫,這叫路,說了你也不懂。”一副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的高人寂寞神情。
小愛什可不傻,鄙夷了大姑娘一眼,沒再搭理珂洛艾,轉身往葯桶里加些熱水,時間長了,有些涼,少爺半躺在裏面都皺眉了。整個黎明領,知道珂洛艾膽小的,除了艾文二姐,就是小愛什了,小愛什可一點不覺得珂洛艾有什麼資格說教自己。
艾文一直躺到天色濃墨渲染才睜開眼睛,感覺全身就和針扎一樣疼,體魄神魂都不得安生,好像造反似的不聽使喚。艾文呼氣掙扎半天,也沒撲騰出水花來,四肢酸痛無力,張開嘴,聲音嘶啞,“人呢?珂洛艾?小愛什?”房間靜悄悄的,無人回應。
艾文罵句沒良心的,這才一個人哼哼唧唧的呻吟起來,好疼。已經可以預感到之後的時光了,看來,要在這桶子裏睡一個月了。別說,這高個卓爾原先沒看出來,胸前可是半點不少肉啊,怪不得吃那麼多。
就在艾文胡思亂想,以期緩解疼痛之際,聽到外邊前廳傳來開門聲,木頭吱吱作響,於是趕緊閉嘴,把呻吟聲咽了回去。
在裏面就能聽見珂洛艾的大喊大叫,完全不顧形象,“小愛什!快開門,燙,燙,燙!”然後,一陣小跑聲,卧室的們就被打開了。首先,映入眼瞼的是個子小小的小愛什,臉色略紅,神色緊張,珂洛艾緊隨其後,端着一個鐵盤,盤子裏架着小火爐,上面烤着香味四溢的紅肉,勾人饞蟲。這小妮子是不是傻,不知道換個木盤子嗎?爐火太旺,燒的鐵盤子燙手,珂洛艾慌慌張張的把盤子放在桌子上,拿起雙手就是吹氣,手指通紅,一時都沒有注意到艾文已經醒了。
小愛什也不知道從哪搞來了濕布,扔給珂洛艾,艾文注意到小愛什有些幸災樂禍,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珂洛艾可顧不上收拾小姑娘,拿濕布敷在手指上,繼續對着吹氣,傻裏傻氣的,引得小愛什又一個鄙夷的眼神,這下艾文確定沒有眼花了,是誰把可愛的小愛什都教壞了,家風不正啊,需要整頓。
正要批鬥一番整頓對象,毫無淑女樣子的珂洛艾,就見珂洛艾也鬼使神差的轉頭望了過來。珂洛艾原本覺得沒什麼,但一看見艾文,就莫名有些委屈。
睜着冰藍色的眼睛,水汪汪的看向艾文,艾文頓時心頭一軟,無可奈何,就像以前每次珂洛艾闖禍了一樣,受不了她這樣看着自己,有理也要弱三分。小愛什在一旁噘着嘴,哼,每次都是這樣,也沒個新鮮玩意,膽小又愛哭的珂洛艾,比我還愛哭。不過小愛什也沒什麼立場說珂洛艾,小不點姑娘自己不也一樣嗎?每次挨批評就一副沒媽的孩子就要受欺負的委屈模樣。果然家風不正,必有淵源。
艾文裝作剛剛才醒來的樣子,對這一大一小適才的表演視而不見,長期的鬥智斗勇已經讓艾文下意識的選擇裝傻,你越理她她越來事,反正他是說不過這兩活寶的。
等了十息,才有氣無力的開口道:“什麼時辰了?”
“少爺,晚上九點鐘了,這次您又睡了五個鐘頭。”小愛什連忙回答。
艾文還穿着那套練武服,泡在藥水裏,時間久了貼着身上,不怎麼舒服,“你倆先出去,愛什拿一套衣服過來。”
小愛什上前一步,從旁邊取出一套長衣,“早就備好了,少爺,恩,給。”
“真厲害,”艾文接過衣服搭在桶邊,“先出去,我要換衣服。”
珂洛艾切了一聲,白了一眼感覺自己特別聰明機靈的小愛什一眼,“怎麼,小愛什還不走,是要伺候更衣嗎?可是還太小了哦。”說著還擠眉弄眼的比劃着腰,還沒腰高的小愛什倍感屈辱,眼淚嘩嘩的看向艾文,艾文頭大不已,只得喊道;“珂洛艾!”
珂洛艾沖小愛什吐吐舌頭,轉身跳着出去了,還試着摸了摸門框頂,這回合,珂洛艾完勝!艾文感覺這比被哀彌夜往死里揍還要心累,又哄了一會暗自傷神的小姑娘,好說歹說,把小愛什逗笑,哄着出去,這才清凈不少。
大小姑娘都沒提前面那場問拳,艾文也沒說,想問不問,不想說。
等兩人玩玩鬧鬧再進來時,艾文已經穿好衣服,坐在窗前書桌旁了,攤開一本書,默默看着。陌上人如玉,就是不聽話。
珂洛艾就有些生氣,走過去啪的一聲,把書合起來,《與神對話》四字躍於書面,珂洛艾頓時瞪大眼睛盯着艾文。這次就連小愛什也站在珂洛艾一邊,瞪圓了眼睛,學着珂洛艾,看向艾文。
艾文自知理虧,豎起一根指頭,“就看一會,閑着也是閑着。”
“閑着那就去躺着,神魂不穩,還看這些書,早知道都一把火燒了。”
“那師傅會傷心死的。”
“你......師傅老早就後悔給你看這些書了,你才是傷他的心。”
“他才巴不得有人看呢。”
“呵呵,我讓你看,小愛什,來把這屋裏這些個書都收了,搬我房間去。”
“別啊,珂洛艾,小愛什別動,我不看了,不看了,你倆別翻了。”
可憐艾文全身酸痛,就連呼吸都有些火辣辣的,根本無力阻止兩個鐵了心的女人,痛心疾首,面色獃滯,一副被糟蹋了的樣子。
其實珂洛艾都不用收起來,管家老頭早就想到了,之後從第二天起到練拳結束的近一個月間,艾文都沒有機會翻書了。今天只是開胃菜,往後,哀彌夜的拳頭一天比一天重,艾文在葯桶泡的一天比一天長,昏睡的時間也越來越久,根本沒有精力和時間看書。甚至,有時候艾文都會下意識的痛苦呻吟,這在以前都是沒有過的,艾文向來不喜歡在人面前流露出軟弱痛苦的樣子,那樣無用且怯弱。
所以,當珂洛艾和小愛什初次聽到艾文在醒來之後還會呻吟的時候,都面色如常,默不作聲假裝沒聽見,怕他知道她倆知道后就不會再出聲,而是死命硬撐着。只是在那之後,小愛什更換藥水更加勤快更加小心,深怕時間久了,藥效不好,少爺就多疼一分,而珂洛艾私底下更是找了管家老頭幾次,人生第一次不想聽父親講那些道理,卻又每次在最後沉默,道理不聽可以,但人生路就在那裏,道理就在路上,堵着一條路,敞着一條路。
有一天,珂洛艾再次找到父親,兩人站在石堡長牆上,並肩而立。長牆青灰間雜,直面群山,高十米有餘,底下特地挖通的護城河波流不息,人馬難越。
日頭漸落,最後的餘暉灑在群山間,高大的杉木遮蔽了一切,密密麻麻,似乎想將陽光擋在山外。樹木顏色各異,又成群結伴,在黃昏中,關納德山間似乎被陽光披上了彩妝,一條一條的綵帶,環繞山頭,婀娜多姿,嫵媚動人。
管家老頭看了看一身青甲的女兒,又看着每日如此的山間絕色,嘆了口氣,“我見如此,青山應如是。”女兒真的長大了。
老頭在等女兒開口,這事那有當父親的先開口的,再說了,當父親的也開不了口。
“父親,我要去北面。”
“嗯。”
“您不反對?”
“為什麼反對?”
“嘻嘻,我就說嘛,像父親這麼厲害,通情達理的高高手,怎麼會不同意呢?”
“那你還讓少爺在我這探口風。”
“哪有,我才沒有呢,是他自己非要問的。”
“傻丫頭,要去很久的。”
“嗯,我知道。”
“不後悔?”
“啊?什麼?”
“沒什麼。”
管家老頭又瞟了眼少女身後那把長劍,當年在戰場上繳獲這把劍時,那群火焰巨人都像瘋子一樣沖了過來,氣勢洶洶,估摸着得有百來號,真是嚇死個人。
而在老頭身後的人卻是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只見一位上身重甲半破的將軍面對百餘位巨人王親衛如山大崩般的衝鋒,一手扶起大旗,大笑高喊,“來啊,雜碎們,來打死老子。”喊罷竟向後高高拋起頭盔,雙手持劍,背對着已然豎起的聖女持劍旗,怒吼向前,屍山殘旗,大風冽冽,一人衝鋒猶如巨獸出閘,亦有萬夫不當之勢,只身前行,也可擋千軍萬馬。
那場大戰,巨人們丟下了他們的王子,丟下了數以萬計的屍體,丟下了數百年積累的勇氣,倉皇南顧,數十年不敢隔海一窺。那位一騎當千的將軍,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來,坐在到處都是屍體戰場上,誰的都有,大口喘氣,渾身血污,無人敢靠近。因為他屁股底下墊着巨人王子的頭顱,這位豪言中土繁華,皆待我有的巨人王子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了,他的那把佩劍正在被頭頂那人把玩。
太陽半落山中,光線一暗,那把劍似乎晃了一晃,管家老頭眼神恍惚,回過神來,久久不語。
少女還在思考有什麼可後悔的,父親是不是還是有些生氣?
管家老頭拍了拍少女頭頂,“這把蠢劍,當年靈氣散的厲害,如今被你溫養多年,也算有當時一二分風采了,等你劍心通明,它會是一把好劍,好劍當有靈,靈當如其劍。”
劍客破開凝氣關之後,都會擁有本命劍心,是武夫劍客分水嶺,劍心神通各異,殺力驚人,瀟洒不已,卻又往往需要好的劍體作為載體,是為本命飛劍,劍在人在,人亡劍斷。
管家老頭躋身擇神關時,卻是棄劍不用,選擇了武夫之路,一雙拳頭,再無他物,一身本事全在肉身,打的痛快。神通如何,術法如何,你劍客一劍事了,我武夫一拳了事。
少女薄怒,該死的艾文,“父親,她叫千手,千手。”
管家老頭連忙打哈哈,“對對,你看我,年紀大了老忘事,哈哈。”
珂洛艾沒有再說,反正記在艾文頭上了,拍拍身後長劍,以示安慰,不知怎麼地,珂洛艾能感覺到劍的喜怒哀樂,似乎天生如此,但她自己也不能確定。她只告訴過兩個人,父親說是自己多愁善感,以己心渡劍心,讓自己不要瞎想,萬事有他在。艾文說的太多,她有些記不清了,只是到現在還記得艾文當時的表情,嚴肅的很,甚至有些不安,他讓她一定不要告訴別人,除了他和父親,一定,一定不要說。
此時的艾文毫不知情,不知道自己又背了一黑鍋,老老實實的躺在葯桶中,半死不活,生不如死。
早慧如艾文,受困心魔,劍不得出。天資如珂洛艾,才堪堪在破軍邊緣徘徊,還需積累。誠然他倆才一個十九、一個十八,大部分人這個年齡,估摸才在煉金,痛苦掙扎。
煉金者,體內武氣如烈火,灼練內府,方的真金。
但酒鬼賢者走遍中庭,為何獨獨在西南偏遠之地停下腳步,一停就是十年,悄然無人知。當時,大賢者的名聲早已如日中天,凡是大陸有話語之地,便有傳頌。
當在黎明領,大賢者已經成為艾文眼中的酒鬼師傅時,曾在酒後與亞度尼斯扯淡道,我這四個徒兒,梔禛小鬼心思最多,是個當皇帝的料,學劍沒什麼出息,得我權術。
你家女兒,我大徒弟,卡茜,我最得意,學什麼都快,我這點本事都讓她學去了,就是不學劍。他娘的,老子有一天一定砸了那個什麼魔法學院,學什麼魔法,劍術不瀟洒嗎?你說是不是,亞度尼斯?
同樣喝大了的公爵閣下,大聲應是,得意不已,問道,那我兒子呢?
大賢者就像偷腥的狐狸,笑的賊賤。你亞度尼斯以為我為什麼待在這兒,難道真的是你家的大雪好喝?
說著又灌了一口大雪酒,真他娘夠勁,好喝。
亞度尼斯追問,那不然呢?
大賢者已經醉的臉頰通紅,搖頭晃腦,聞言卻是雙眼發亮,起身隨影醉舞,高舉酒杯,欲邀那明月共飲,放聲高歌。
何當脫屣謝時去,雲見日月出生時。
亞度尼斯不懂,大賢者啥都好,就是有時愛說些人聽不懂的,不過這又是日啊月的,想來也不差,哈哈兩聲,醉了過去。
大賢者藐視的看了眼睡著了的亞度尼斯,酒量不行啊,當什麼公爵,行不行啊?指着月亮喊道,見着太陽幫我帶一句,別的可以,這喝酒可不能這般,不痛快,不盡興啊。
我知滄海有遺珠,始見日月合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