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黎明初至 第十一章 揚帆了
第十一章揚帆了
當兩人縱馬來到息風港口時,斐奧娜已經等在那兒了。
因為臨近風暴之海,沿岸氣候變幻莫測。雨季未去,如今上空已不復剛剛晴朗明媚的樣子,烏雲正在集結,從海上緩緩飄來,日光半透而過,如金鱗密佈。
艾文牽馬走到斐奧娜身旁,斐奧娜還是那一身紅色制服甲胄,讓艾文想起那次在後面聽她們談話時,珂洛艾要了白色,哀彌夜是黑色的,而斐奧娜依舊拿了紅色,看來她很偏愛紅色,不知道那件紅色衣裙是什麼樣子的,斐奧娜穿上又是什麼樣的風景。
暴雨欲來,大風滿樓,吹的斐奧娜的長發向後肆意成縷,吹的高挺的鼻尖略顯紅粉,艾文先是歉意的說道:“讓你提前準備,麻煩了。以後這邊有什麼事,或者需要什麼,你都直接和老頭說。另外關於工匠,傳信彩鷹已經回來了,暖風要塞那邊會在下月中旬送過來。在入冬前,得先建起房屋禦寒,事關重大,拜託了。”
斐奧娜明顯對艾文消極逃工表示不滿,“你這小子,也知道事關重大啊?就這麼走了,我還以為你都忘了呢。”
艾文聳聳肩,嬉皮笑臉道:“能者多勞嘛,姐姐這般厲害,那還需要小子我在旁邊湊熱鬧。”
斐奧娜先是左右看了看,哀彌夜正混在那群卓爾俘虜裏邊,周邊士兵的注意力也都被這群風姿綽約的女精靈所吸引,沒人注意這邊。這才臉色一變,不再板着一張臉,一把揪住艾文耳朵,扯了過來,“怎麼?在家被打了一個月,是不是感覺自己很厲害了?”
“疼,疼,哪有,這不多日不見,一時情不自禁,下次不敢了。慢點,真的疼。”艾文明智的選擇了屈服。
斐奧娜也就一說,本來還有些擔心這小子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看來多慮了,還是那個小無賴,說了一聲,“知道就好。”擔心時間長了被別人看見,便放開了手。
艾文趕緊伸手揉揉耳朵,裝的可憐兮兮。
斐奧娜頓時氣笑,沒搭理他作妖,而是指着一艘大型戰艦,“吶,利維坦號,你們此行乘坐它過去。”
艾文看着海面上靜靜雌伏的巨獸,銀白色的龐大艦身,粗大筆直的炮管,艦舷一側刻畫著許多旗徽,黎明艦隊歷來有在艦身刻上該艦所擊沉的敵艦旗徽的傳統,那五枚碩大的徽章,原本都屬於卓爾海軍的主力戰艦,如今刻在上面,無不彰顯着這頭銀白巨獸的統治力。
“儘管不是第一次見到了,還是如此具有衝擊力,這是你的戰艦吧,開它去沒事吧?”
“怎麼?他們還敢打是不成?你怕什麼,我們是送俘虜回去的,又不是打仗。”斐奧娜白了艾文一眼,想啥呢?
“我怕什麼,我是怕南邊那群傢伙怕了,還以為我們又要討伐他們了。”
“沒什麼,黎明長子的第一次遠行,就當是我們海軍送行了。”
艾文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還以為斐奧娜只是想震懾一下南邊,讓他們不敢做小動作。猛然聽說只是為他南行,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好像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吧。
斐奧娜卻是英氣風發,拍了一下艾文,頗為豪氣的說道:“我也估摸到你為什麼去南邊了,雖然想不明白,不過看在你打贏那三場的份上,暫且寄希望與你,可別再讓我失望了。”
艾文雖然被俊美人如此說,聽着高興,但是卻不大明白什麼意思,什麼叫暫且寄希望,寄什麼希望?我們以前又沒見過。不過這個場面,艾文也不能冷場,也學着豪氣的樣子,“好,就將你的希望寄託與我吧。”
“說好了,可得說話算話。”
“說好了。”
“那你后不後悔沒說實話?”
“什麼?”
斐奧娜不語,嘴角含笑,艾文恍然大悟,看了看紅色長褲下的大長腿,悔恨不已。
忽然艾文想起一個問題,好奇問道,“那本書你是哪來的?”
“珂洛艾拿走的那本?”
“嗯,就那本所謂的大陸通史。”
“繳獲的,從一個海盜船上,看着厚實就拿來壓箱底了。”
“哦,你沒看過嗎?”
“看了兩眼,不感興趣。”
艾文眼見問不出什麼來,也就沒有繼續問下去,轉而說起了劍道,“你都破魔境了,怎麼一點本命劍心的痕迹都沒有?”
斐奧娜撇了眼艾文,然後閉目不語,雙手拄劍,身朝大海。
艾文以為問了不該問的,正有些過意不去,準備道歉說軟話時,卻見斐奧娜突然拔劍刺了過來,劍光之快,避無可避,直直刺進艾文心臟。艾文怎麼也沒想到,會被斐奧娜一劍穿心,她是誰的人?這麼快就有人要動手了?驚愕之下低頭望向心口。只見劍身光暈流轉,金色劍氣如水般附着其上,從斐奧娜身上流進艾文心間,卻沒有血從傷口流出。
艾文伸手摸了摸胸口,按了按,不疼。疑惑不解,抬頭盯着斐奧娜,目光狠洌,如同惡龍。斐奧娜卻沒有被嚇到,對艾文等她解釋的眼神視而不見,反手將劍輕輕拔出,收回鞘內,而環繞在斐奧娜周身如日光般的金色劍氣也隨之慢慢攆回體內,消散無蹤。然後周遭突然傳來士兵輪崗的交接聲,工人搬運重物的號子聲,卓爾精靈興奮的交談時,艾文猛然醒悟,原來剛剛連時間都停止了,這就是斐奧娜的劍心。
艾文摸着心口,睜大眼睛,仔細看着斐奧娜,簡直不可思議,那一劍明明刺了進來,甚至都凝固了周遭時間,為什麼我卻沒事?得給我個說法,剛剛可是嚇死我了。
斐奧娜卻如若無睹,直到艾文瞪的眼酸,福至心靈的換了一個委屈巴巴的眼神,斐奧娜才嫌棄的說道:“剛剛明悟不久,還不穩定。”
“那你還拿我練劍?萬一你失手咋辦?”
“不會傷着你的。”
“你怎麼知道,又不是砍你。”
“我的劍,我當然知道。”
艾文說又說不過,打更是沒有希望,這都有這般逆天的劍心了,差距更大了。無奈之下,蒙頭生悶氣,雙臂一環,不再搭理她。
過來一會,還是艾文好奇的緊,忍不住又問道:“叫什麼名字。”
斐奧娜聞言做出一副沉思狀,好像根本沒起名字,艾文暗罵暴殄天物,天下有幾把劍能讓時間停滯的,你居然都沒有想好名字?這麼念叨着卻是也想起了名字,叫什麼好呢。
艾文絞盡腦汁,靈光一閃,“叫日晷吧,你剛剛使劍時劍光就像日光一樣拘住了時間。”
斐奧娜搖搖頭,“它說它叫克萊荻亞,什麼是日晷?”
艾文不死心的勸道:“日晷啊,就是指用太陽規定時間的某種儀器,說不定是太陽神的呢,怎麼樣?不錯吧,比那個什麼克萊荻亞好多了。”
斐奧娜嘴角勾起,分為迷人,眨了眨眼,“劍心,會自己起名的。”
艾文一愣,這個自己還真沒經驗,看來是推銷不出去了,珂洛艾那把千手,還是艾文拐彎抹角讓珂洛艾發現的名字,她就很喜歡。
這時,利維坦號上突然傳來號角聲,短促有力,該上船了。女卓爾們興高采烈的排隊等待快艇,開始分批登上巨艦,利維坦號太過龐大,息風港口暫時無法停靠。艾文看到哀彌夜混在隊伍里,趾高氣揚,保持着卓爾公爵的矜持。
斐奧娜看到這副場面,不由嗤笑一聲,“她們還能這樣回去幾次?”
“沒幾次了,我甚至懷疑幽暗半島遲遲沒能攻下,是不是另有所圖?”
“誰知道呢。”
“嘿嘿,等我到那邊,給你找把好劍來,你這把劍承不住的。”艾文試探的說了一句。
“嗯。”斐奧娜沒有拒絕。
大雨已經在遠處傾盆而下,猶如飛流直下,墮入海中,給人以極強的壓迫感,海浪開始翻滾,一波一波的打了過來,越來越大,越來越高。
海軍增加了好幾艘快艇,才兩百多人的俘虜隊伍很快就運完了,剩餘一艘快艇孤零零的等在岸邊,到了告別的時候了。
“我走了,一切拜託了。”艾文行了一禮。
斐奧娜還禮,“嗯。”
言罷艾文便轉身跳到快艇上,揮手作別,駕船的水手早就看到岸邊站着的兩人,這個小子就是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半夜在將軍帳篷里的男人?看着也就那樣,小白臉一個,將軍怎麼會看上他,不信,萬萬不信的。
斐奧娜也揮了揮手,這小子最終還是沒說。
艾文隨快艇前行,越來越接近利維坦號,相比之下,竟渺小如砂礫。
當暴風雨席捲過來時,利維坦號正好起錨,迎着洶湧波濤,如重騎撞陣,破陣而去,艾文·黎明,揚帆起航。
在甲板二層艦島房間內,艾文聽着雨點噼里啪啦的擊打聲,緩緩打開那本大陸通史,屋內沒有紅袖添香,窗外卻有大海為伴。
艾文想起十五歲的時候,有一次無酒不歡的師傅忽然戒酒三天,焚香沐浴,束髮更衣,在那座湖中小築整整呆了一天一夜,都驚動了老爹。當臉色憔悴的大賢者在從屋裏出來時,嚇了眾人一跳,明明進去的時候還是油光面目的,出來咋就如此消瘦了,這事還嚇得珂洛艾半個多月不敢靠近師傅。
其他人都不知道,酒鬼賢者出來后,對老爹和管家老頭說了一句話,艾文這小子,二十有大劫,是龍是蟲,能不能像那大鳥,三年不鳴,鳴則驚人,就看這一遭了。
所以老爹和管家老頭都在等,艾文出生於十九年前的第一場雪中,現在是八月末,還有一年零一個月。
而艾文卻偷偷看見了師傅藏起來的那張紙,有一句大劫在南,玄螭向死而生。艾文只能看得懂幾個字,酒鬼師傅偶爾心情好的時候才教他幾個方方塊塊的奇形字,在南,死,生。
這件事艾文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不想讓老爹他們擔憂,所以也不會告訴斐奧娜。少年並不覺得不公,他很喜歡老爹,姐姐,弟弟妹妹,珂洛艾,老頭,師傅,還有那些堅毅不屈的黎明人,唯一有些不能釋懷的是沒有見過母親,世界生我於此,我已頗為歡喜,足以慰藉良多。
這趟南行,就讓他自己一個人迎接所謂的命運之劫,或許死,或許生。我之劍心,十年一磨,我之劍道,九死未悔。
咚、咚、咚,幾下敲門聲把艾文從沉思中喚醒,抬手輕輕合上書本,起身去開門。
透過貓眼,艾文看見是位海軍士兵,白色制服相當顯眼,便打開房門,靜靜的看向年青士兵,等待他說明來意。
年青士兵看到出來的人如此年輕,甚至比他還年輕,卻帶着上校肩章,一時有些詫異。仔細看了兩眼,黑髮黑眼,只聽說是位上校,沒想到是公爵長子,立馬行了一個軍禮,略顯激動,“上校,有位卓爾俘虜,自稱公爵,說是要見你,夏佐艦長讓我來問問你。”
艾文回禮,知道是哀彌夜找自己,不過聽到夏佐時還是有些驚訝,這胖子不是在補給艦上的嗎?“麻煩帶她來見我,還有,你說的夏佐艦長是夏佐·班傑明嗎?”
“是的,上校。”
“好,謝謝,麻煩你了。”
“這是我的榮幸,伯爵閣下。”
艾文頓了頓,回了一句:“這也是我的榮幸,士兵。”
年輕士兵啪的又行了一禮,卻是貴族禮節,才轉身離去。
艾文有些驚訝,笑了笑,有意思的士兵,也轉身回到房間,門沒有關,就這樣敞開着,等待哀彌夜過來。
等到艾文又往下繼續看了幾頁,看到巨人聯合矮人建立了中庭大陸的第一個帝國,巨人—矮人聯合王國。
算算時間,距現在已經八千年了,按照現行的紀元表來說,是紀元前六千年,真是久遠啊。
時間的洪流把一切都沖刷的乾乾淨淨,很難想像一個囊括中土,北原的龐大帝國曾經就在現在這邊土地之上,祭祀他們的神靈,歡慶他們的節日,祝福他們的皇帝。
偌大的中庭世界,在如今被分為中土,北原,新大陸三塊。中土最為富饒龐大,是文明的搖籃,世界的中心,現在卻是諸國林立,種族混雜,爭鬥不休。殘喘在北邊冰原上的巨人,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重溫舊夢,君臨中土。
而在百年宗教戰爭時期南遷的人類,則發現了一片從未曾涉足過的新陸地,人們稱之為新大陸或南大陸,這就是新庭帝國所在地,為了表達帝國的遼闊和強大,新庭人稱這片新大陸為新庭或者南庭。
世事變遷,中庭大陸見證了一個個種族的興起與昌盛,也目睹了他們毀滅時的癲狂和絕望,每當讀到這些地方的時候,艾文都會不寒而慄,曾經的他們會不會是人族的未來?如果是,該何去何從。
師傅的那些書,還有這本通史,每一本每一頁每一個字都在告訴艾文,人類和曾經的巨人,精靈在社會本質上沒有區別,依舊是皇帝統領大貴族,大貴族統領小貴族,小貴族統領平民、奴隸,哪怕是在黎明領,也是如此。人們期望賢明的君主,痛恨昏聵暴戾的皇帝,就像祈求上天的仁慈一樣,希望主子們能留兩塊骨頭。
艾文多希望自己當時沒有那麼強的好奇心,非要去探究那些離經叛道的書,作為統治階級的一員,他可以安安穩穩的成為新的黎明公爵,做一個賢明的,民眾期待的艾文·黎明。
那些歌功頌德的史詩,那些宏偉壯麗的篇章,在告訴世人,在告訴天下人,血脈生而神聖,帝皇生而為王,王朝生而偉大。他們操縱着歷史,悄悄在每個人心頭種下名為神靈的魔鬼,這頭魔鬼說,一切由我決定,我說要有光,世界便有光。人們匍匐在神靈腳下,接受註定的命運,高貴、低賤、富有、貧窮,都是神靈的獎勵和懲罰。當有人不滿想要抬頭時,魔鬼就會大喊,神靈不可直視,跪下。
但恐嚇終究不及死亡,當死亡的威脅來臨,人們就會反抗。過去,巨人戰勝了異獸,精靈擊敗了巨人,半獸人擊垮了精靈,人類驅逐了半獸人。
現在,新王斬下舊王的頭顱。
當人們開始反抗時,舊魔鬼就會現世,恐嚇所有。當人們成功時,新神靈就會現世,端坐高處。
周而復始,似乎無窮盡。當新神靈的後代變成新的舊魔鬼時,人們不會埋怨曾經的新神靈,只會咒罵新的舊魔鬼,然後等待新的新神靈誕生。
每當艾文想到這裏,心裏的心魔就會咆哮,就會低語,成為新神靈沒什麼不好,領民會歡欣鼓舞,父親姐姐會欣慰安心,你的劍會撥雲見日,你想得到的都會靜靜等你,到時你能做很多。只是現在你還太小,等你成為新神靈,再去改變不急,那時人人都會順從你,沒人會反對你。
艾文猶豫過,掙扎過,想過安穩些,那樣大家皆大歡喜,多好。那些困擾多年的心索就會寸寸崩碎,領民們會擁戴我,我的劍也能登峰造極。
但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艾文,那樣,你就不是你了,你就是那個最大的心魔了,等你坐穩王座,你就是你鄙視的神靈,你就是你厭惡的魔鬼,再也不可能下來了,你會甘之若飴,會高高在上。即使你想下來,你的戰友,你的領民,你的士兵也會不同意,想下也下不來了。你的劍也開不了天了,它會是天底下最高的那把劍,可一輩子都在在天底下,底下。
那個聲音是什麼,是酒鬼師傅酒後後悔到哈哈大笑的不甘,是小愛什在路邊籃子裏不知人間悲苦的笑臉,是遞送撫恤時父母妻兒故作堅定的嘴唇,是三十萬戶人家孩童懵懵懂懂的眼神,也是未曾見過的母親的心愿。
老爹說過,母親曾經種過一棵許願樹。
我叫艾文,母親取得。
記住名字,我便記住了自己,知道路在何處,其雖漫漫,吾必求索。
我也許做不到師傅書中所提到的天下大同,百姓安居,皇帝成為歷史,人人皆是主人。但我想試試,至少讓黎明家,讓黎明領的人,不再因為低賤而貧窮,不再因為血脈而自卑,不再因為私慾而流血。
艾文·黎明之心,願人人覺得人間尚可,大雪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