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銘記的方式
楚白在頂層的穿廊上看到了正從對面跑來的王玥，這個圓臉女孩的眼裏有死裏逃生的慶幸，也有尋覓不到目標的焦急。
“隊長！”她驚喜地呼喊了一聲，衝過來抱住楚白，伏在他不那麼健碩的胸膛上抽泣。
楚白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剛剛女士說任務完成的時候，他也有大哭的衝動。
腸道異變而來的觸手、吞噬千百人的胃、死而復生的猙獰骸骨、烈火焚身的苦痛……短短的幾個小時裏，楚白經歷了太多誇張的事。
楚白輕輕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溫聲道，“其他人呢？”
王玥抬起頭，有點不好意思地鬆開楚白，揉着淚眼說道，“林大剛讓我和洋洋來找你，他去幫科林了。”
頗有頹廢藝術家氣質的林大剛的確稱得上臨危不亂，王玥和李洋洋對阻擋屍骸並沒有什麼幫助，不如來輔助楚白對付異變體，而他自己勉強能施放石妖，多少能幫上科林。
“洋洋應該還在二單元找你呢，我看三單元那邊被堵了，就來這邊了。”王玥抽着鼻子，眼淚打轉，“幸好你成功了，不然我們都會死。”
“去找科林吧。”楚白不斷地在心裏祈禱着。
然而事情總是很難有完美的結局，happyending里往往藏着讓人不舒服的刀子。
楚白在一單元的穿廊里看到了表情凝重的林大剛，還有科林的遺體……他一定是且戰且退，最終在此處被胃裏的活屍們追上。
高大挺拔的英國男人如今成了一具完整度不足三成的骷髏，方舟引擎回收樓內的屍骸時，只把他的遺體留在了這個星球上。
楚白脫下上衣，把地上的碎骨撿起，包好，捧在懷裏，挺直了身子默哀着。
……
……
智民俱樂部里今晚聚餐，老張親自下廚，炒了一桌的好菜，出席的都是對食物需求極低的特殊人類。
上午剛剛完成任務的楚白小隊，因為在樓內的經歷，實在是沒什麼胃口，紛紛告辭回屋休整。
只有楚白和老張對坐着大快朵頤，一副上輩子沒吃飽的樣子。
帥氣冷峻的波波夫小姐在飯桌上顯得格外優雅，熟練地使用筷子夾着中國的菜式。
她咽下嘴中地道的紅燒肉，放下筷子說道，“你很幸運，炎魔失控后威力沒有打太多折扣，而且它的反噬相對溫柔。”
“我沒有破壞您食慾的意思……”楚白低頭吞着麵條，嘴裏含糊不清，“您所謂的溫柔反噬，幾分鐘就把我燒成了人形焦炭。”
“不必為自己的狼狽和失誤介懷，這次方舟引擎的情報破天荒的出錯了，任務難度遠遠超出了新人的水準。”達里婭自楚白小隊回來后，已經安慰了他們不止一次。
在楚白看來，波波夫小姐的人設，漸漸要由冷酷強悍的新人教官，轉為故意繃著臉的啰嗦大姐……有那麼點人設崩塌的意思。
“我沒有介懷什麼，相反還有點得意，得意自己第二次就能使出炎魔。”
楚白無奈地停止了胡吃海塞，已經很久沒有飢餓感的他，吃光了小半桌的飯菜也沒能體會到飽腹感。
“你兩次與污穢生物接觸，都狼狽得要死，有什麼好得意的。”老張也不吃了，用指甲剔着門牙嘲諷道。
“畢竟面對的是那樣的怪物。”楚白聳了聳肩。
“你旁邊的波波夫小姐，前陣子只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完成了方舟引擎發佈的任務。”老張很滿意楚白驚詫的表情，語氣慵懶地說道，“污質很可怕，但滲透到地球上的污質少得可憐，與界源不成正比。”
“如果每個成員執行任務時都像你這麼菜，地球早完了。”
“說我天才的是你，罵我菜的也是你。”楚白沒好氣地起身，“回去休息了。”
“等等。”老張叫住他，抹去嘴角的油漬，“跟我上樓。”
楚白跟在他後面，第二次邁上神秘兮兮的二樓。老張沒有去走廊盡頭的辦公室，而是拿出鑰匙打開了樓梯邊上的房間。
他拍了拍手，漆黑的室內瞬間被柔和的燈光照亮。這像是個書房，陳設極其簡單，除了角落裏的桌椅，只有一排排書架齊整地立在地板上。
屋內的塵埃味較重，透着冷清，像是一段時間沒人來過了。
書架上沒有書，堆着幾百本厚重的筆記本。老張抽出一本夾着碳素筆的，拍了拍外封的灰塵，坐到角落裏埋頭書寫起來。
楚白從未在他那張不正經的臉上見過如此專註的神態，好奇地走到旁邊，端詳他正在寫的內容。
他正在記錄科林的生平……
記錄的還算詳細，姓名、籍貫、家庭成員、性格、愛好、任務經歷、何時生、何時死……
滿滿當當的九頁紙，不夠客觀全面地總結了科林32年的人生。
老張寫完后將筆記本放回原處，坐在木椅上抽起煙來。
一直靠牆站着的楚白，此時淡淡地開口，“人都死了，做這種事有什麼意義么。”
老張自如地吐出煙圈，眯起眼道，“對死人當然沒什麼意義，但對我有。”
“你在內疚？”
“俱樂部至今共1314個成員，每個人都是由我親自帶入這個圈子，親自分配任務……他們死後會被世界遺忘，所有記錄皆由污質規則抹掉，只有我們這些不受規則限制的人，才能寫下他們的一生。”
“當然了，也只有我們這些人能看到字跡……”
“科林我不夠了解，所以只寫了九頁，一些比較熟的傢伙，兩三本也寫不完……這是我記住他們的方式。”
“都是自願加入，生死自負。”楚白注視着書架上的筆記本們，裏面該記載着多少逝去的人。
“自以為是的年輕人。”老張嗤笑了一聲，“如果覺得我的行為無聊，轉身離開就好了，一直在旁邊盯着算怎麼回事。”
楚白回憶起來那個男人冰冷又無奈的眼神，“連他正在度假的父母都不會再想起他，我沒理由不多了解一些。”
“你有什麼理由？”老張懶洋洋的。
“雖然他不是單純的為我們而死，但從結果來看，他的行為保住了團隊，保住了我們這些累贅的新人。”
“可惜運氣不好，沒有保住自己。”
“弱者生，強者死，死的憋屈啊。”老張語氣感慨，“直面污質者，終究不得好死。”
“你剛才還說地球上的污質不過爾爾。”楚白無奈地提醒道。
“還有地球之外嘛。”
“那不是擺在我面前的難題。”
“只要你沒有早早地死掉，很快就會接觸這個超出想像的領域了。”老張的眼神很微妙。
“我還是比較關心善後工作。”楚白思考了一會兒，沒有繼續這個完全沒有概念的話題。
“那座樓會被拆掉，科林的遺體已經送往家鄉安葬。”老張言簡意賅。
“方舟引擎……”楚白壓低聲音，“方舟引擎的情報經常出錯么？”
“這是第一次。”老張攤手道，“被你們趕上了，恭喜中獎。”
“異變體到底是什麼？”
“10點界源被稱為神之檻。”
“不具備神性的普通人，界源含量都在10以下，他們被污質感染后，體內的界源就算都轉化為污質，也只能成為倚仗異變部位的穢鬼。”
“界源含量超過了10的生物，可以通過源語進入超凡領域，踏上成神的階梯，他們被感染后，便會成為擁有超凡能力的異變體。”
“操縱屍體就是你殺死的那個傢伙的能力。”老張打了個哈欠，“這件事其實很詭異，因為除了俱樂部里的成員，任何人都只能成為穢鬼。”
“異變的傢伙並不是我們的人，所以我實在是想不到他成為異變體的理由。”
“不過污穢事件里莫名其妙的事多得很，不值得大驚小怪，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自己去調查。”
老張胳膊肘拄在桌面上，手托着鬍渣凌亂的臉，閉上雙眼，略顯疲憊說道，“哪涼快哪待着去吧，我要睡了。”
楚白離開前又看了一眼書架上樣式不一的筆記本，突然覺得這的確是件有意義的事。
知曉逝者的人終有一日也會逝去，而一筆一筆寫下的字跡，或許能保存得更久一些。
哪怕它們最終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