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宛若新生的女人

第十一章 宛若新生的女人

房間內,嚴淮煩躁地掐着陳歌的咽喉,火舌舔上整個門框,木板上仰躺着的女孩兒因為喉管竄入的煙氣不斷咳嗽,人也悠悠轉醒。陳歌張開眼,看見一張陌生男人的臉,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理,鬆了口氣。她沒意外自己的‘男友’忽然換了個人,也沒意外自己正身處火室中。

她撐着身子起來,卻只是用手撫着咽喉,平順了呼吸。

嚴淮卻臉色發青,掰過陳歌的肩頭,“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他,是不是?”

“咳,咳咳……”陳歌的臉色因為急促咳嗽泛着不正常的白,但還是溫柔講,“一直都知道啊,大概在半年前。”她右手攥緊着左手,這裏氧氣愈來愈稀薄,呼吸也愈發困難。

陳歌擠出了一點兒笑意:“顧方淮這個人,粳米粥的話他會喝兩碗,芹菜是一口也不會動的,才分手的時候,他找上過門,是你趕他走的吧?”

陳歌斷斷續續回憶着,說這些不是因為還愛,而是習慣性記着。她不是天生心大的姜晚,很多細節,她見過一次,演練第二遍時,只要有一處不同,她也能敏銳察覺出來。然後她做了一個嚴淮沒想到的舉動,她抬起手,指腹覆上嚴淮的臉,先是額發、再是眉毛,然後是鼻樑,再接下來是吻部。

彷彿要記住他的這個模樣,陳歌緩緩開口,“我一直在想,有什麼事情是需要一個人頂着另一個人的模樣出現?”她不等他回答,抿着唇說,“你這兩天拍的那些圖片,連我胳膊的傷都是想辦法畫上去,再做成相似的模樣。”

“我也一直都在想,這樣溫柔的一個人,究竟是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才需要扮成顧方淮的樣子,來接近我呢?可惜我花了半年的時間,都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或許,是和我的母親有關吧。”

嚴淮整個人愣住,他盯着她的因為劇烈咳嗽而濕.潤的眼眶,似乎要從那樣的一雙細長的眼裏看出什麼來,然而那濕漉漉的眼裏捉不到半個字的謊言來。嚴淮困惑了,人類都是自私自利的,如果早在半年前就知道,為什麼從來不戳穿他?甚至明知道他心懷不軌接近她,她也可以演得那樣好?

嚴淮此刻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錯綜複雜的心情,明明大仇得報,足以讓穆柔終身都在懊悔中度過了,但是他卻高興不起來。

“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陳歌突然道,很少開玩笑,如今生死關頭反倒有了雅興,“都要做一對亡命鴛鴦了,總不至於連你的名字也不清楚。”

嚴淮身子整個僵住,面上隱隱有些扭曲,“穆柔那麼精明,怎麼會生出你這麼蠢的女兒,你說她親眼看見你燒死在這裏,會不會痛苦?”

他這麼講,陳歌心中反倒明白了,他這麼做的確是和媽媽有關。她抿唇笑了,“會吧,如果她欠了你的,當我還給你。”

她瞳孔里也映着火光,呼吸越來越低微,咳嗽時候已經不能順暢咳出聲兒來,在嚴淮眼裏,此刻的陳歌倒更像一隻貓,那貓兒低不可聞道:“這些年,你一定過得很苦吧?”

她提着精神將這些話說完,又伸出手去,卻抑制不住頭腦一陣眩暈,再次昏了過去。

嚴淮見她伸出來的手在半途中徒勞垂下,砸在膝蓋上。目光里的恨意盡數消散,他握住那隻過分細白的手,喃喃地說,“嚴淮……我叫嚴淮。”

三樓,火苗攀上了門框,迎面撲來,姜晚躲避不及偏了頭,熱浪滾出來卻仍是熏了眼睛,她眼睛酸澀到眼淚連串的往下掉,卻幾乎只是滑過一道道醜陋的淚痕,被火散發的熱浪輕易撫平平。

姜晚用手臂擋着眼睛,去踹那張門。

可惜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門紋絲不動,火勢卻更大了,裏頭的火順着門框的縫隙爬出來,頓時撲向連外面,在牆頂上爬滾了一圈,也不肯收勢。

姜晚沒打算放棄,身後卻驀地伸過一隻手,來人以手代刀十分利落劈向姜晚的後頸。

登時,姜晚便軟了身子,暈了過去。沈括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攔腰抱起她放至二三樓中間的水泥地面上。

他的指骨穿過姜晚腦後的頭髮,箍住整個腦袋,將她的頭輕輕靠在牆壁上,恨鐵不成鋼地嘆息了一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沈括重新回到那扇門前,眼神沉鬱。還沒等他有所動作,門就轟一聲開了。

嚴淮的眉毛被火燒得炭黑,手臂隱約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抱着昏迷過去的陳歌,竟然有幾分悲壯的味道。

他壓着嗓子說:“館主,求求你,代我向她說聲對不起。”

沈括點了點頭,順手而為的事兒,不算為難。

他接過陳歌的同時,就清楚明白對方做了什麼選擇。所以當那扇門再度被關上的時候,沈括也沒有過多的驚訝。

只是在嗅到一些若有若無的草木灰氣息時,沈括眯了眯眼,想起穆柔在失控時候提到的一句“那天火化的屍體不是小歌的,那氣味和這些木屑燒起來沒什麼區別。”他意識到癥結在哪了,穆柔根本不是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遺體火化時又怎麼會能近距離接觸到紺碧偶枝節燒毀的氣息?

朱楹在樓下等得火急火燎,大老遠就看見,那會兒追上去的沈括幾乎是連拖帶拽地將兩個人抱下來。他平日裏把自己養的身嬌肉貴的,陡然幹了這麼一件壯舉,朱楹只覺得太陽打西邊升起來了。

她下意識掐了一把胳膊,感受到痛感的惡意,這才大夢初醒上前去接人。

誰都不知道三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看見沈括上去一趟,面上精神氣兒不改,還一回抱下來倆。

嚴淮死了,死於那場火災,所有人對這件事都三緘其口,彷彿這世上從未出現過這個人。

醫院裏,穆柔已經做完診察,陳涯生還是不放心,他生意上的事抽不開身,專門請了個專業機構里的醫護人員。那是個年輕的女孩兒,從事醫護行業三年了,喜歡梳兩根麻花辮,笑起來很甜,十分有感染力。她年齡雖小,但嘴巴比上了年紀的人還要碎叨。

穆柔也不覺得煩,常笑着聽她講話。

這小護工護理過的人很多,這位女士雖然精神有些問題,時常一個人靜靜發獃,但是情緒上一直很穩定,只要清醒時候,能不麻煩的人的事件件都親力親為。

當一個盤着頭髮、帶着口罩的女人鬼鬼祟祟在樹旁邊看着她們時,那小護工鬆開了攥緊着輪椅扶手的手,擋到穆柔前面,這人歹意太明顯。穆柔擺擺手,示意那小護士不要緊,“這是我的朋友,沒事。我們說說話,你先回去給我倒一些水喝。”

小護工神色有些不解,卻還是點了點頭,一步三回頭地看着穆柔,好似這來客是個吃人的妖精。

待那女孩兒走遠,先前盤着頭髮的女人這才拉下淺藍色的一次性口罩,竟然是孫檬。

穆柔並不意外,甚至好整以暇看着這個女人。

孫檬的黑眼圈很重,顯然沒休息好。她向來是個藏不住事的,急不可耐地問穆柔,“你一直都是在裝瘋賣傻吧,這樣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

穆柔輕輕笑了一下,抬起下巴,“孫檬,你當真以為我不清楚,這些年你對陳涯生的想法?”

孫檬聞言,手中的一次性口罩攥成了一團,她維持着那副僵相兒,像只卸掉了下巴的蟈蟈。

穆柔繼續說:“那天的火場,是你通知陳涯生去的吧,想讓他看看我瘋成什麼樣子了。可惜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讓陳涯生知道了當年誤會我的真相。”

孫檬沒想到她會大方承認這些,用力一把握住她的肩頭,手心越攥越攥緊,恨不得能將她的肩胛骨從白肉里生生剜出來。然而穆柔卻彷彿像是沒感覺到絲毫疼痛一般,反而笑得更加開懷,“你問我有什麼好處?”

她自問自答:“如今我的丈夫愧疚不已,女兒對我也只會心疼,你照顧我這麼些年,戀慕陳涯生那麼久,又得到了什麼呢?”

孫檬腦子嗡鳴了一下,頓時手上便失控了,挪到穆柔脖頸上箍住,她面上兇狠,恨不得活活掐死這個女人。

關鍵時候,方才遠去的小護工卻帶着安保過來,幾個人圍擁上去,制服了她。

孫檬被鉗制,仍大聲嚷嚷:“她根本就是個正常人,她騙了你們所有人。”

可是輪椅上的穆柔神情驚恐哆嗦着,面上還有一絲與常人迥異的獃滯,誰又會相信她說的話呢。

沒有人相信孫檬,她以‘加害者’的身份被安保帶了出去,那小護工嘰嘰喳喳跟上去,憤憤不平地要報警。

人群遠去,穆柔慣常獃滯的目光里卻忽然溢出一絲光亮來。她將手伸入衣服左邊的衣兜,取出一隻磨砂紅的手機,撥通了一個諳熟於心的號碼,聲音低柔,“R先生,如您所言,‘貓的館’果然有趣。”

日頭正當正午,穆柔掛掉電話,眼波順着不遠處的小池塘飄去,裏頭千瓣蓮開得正盛,她嗅了嗅空氣里那若有若無的荷香,聳了聳酸痛的肩頭,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宛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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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館長生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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