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這一來一回,裴雲舒還沒見到師父,天邊光色已經黯淡下來。
他從滔天獸的身上下去,跟這長得高大威猛的妖獸道了聲謝,才走到房門之外,恭恭敬敬叫了聲:“師父。”
房內傳來一道悶響,隨後,凌清真人沉沉的聲音響起,“你去領事處想做什麼。”
裴雲舒不說話。
屋內屋外一時都靜了下來,但沒過一會兒,滔天獸突然上前,巨大的腦袋推着裴雲舒的腰,將他推進了凌清真人的房中。
裴雲舒一進門,房門就被一陣風關上,外面昏暗的光線消失,屋內沒有一絲光亮,如墜黑暗。
過了一會兒,雙目適應了黑暗之後,裴雲舒才看到正座上有一個人影端坐其上。
凌清真人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他又問了一遍,“你想去幹什麼。”
裴雲舒低着頭,低聲道:“弟子修鍊遇上了瓶頸,想要下山歷練。”
“領事處的任務對你無用,”凌清真人聲音中的不悅突顯,“你如今需做的是打坐修鍊,下山歷練也只是浪費時間。”
“你還未到金丹,如何下山?”
“師父,我……”
“潮炎,”凌清真人打斷他的話,冷聲道,“將他帶回去。”
他剛剛正在給雲忘畫著符,想要讓符咒起到最大的作用,就要在靈氣最足時一氣呵成,凌清真人對每一條符咒都不甚滿意,也就在這事,他接到了領事處長老的傳音符。
領事那兒的任務,都是為外門弟子準備,裴雲舒一腳邁入金丹,以他的資質,進階金丹是早晚的事,不去好好修鍊,反而要外出歷練,凌清真人冷着臉,絕不會同意這等無用之事。
被喚作潮炎的滔天獸吼叫了一聲,裴雲舒閉了閉眼,退出師父的房間。
單水宗的晚霞格外美麗,在無止峰上觀看更是極佳,裴雲舒望着遠處的彩霞,愣愣不得語,旁邊的滔天獸懶洋洋地伏趴在側,竟也不去催他。
裴雲舒的黑髮已經被染上一層瑰麗的紅,雲忘從側房出來時,就看到他臉染紅霞的畫面。
“師兄,”雲忘聲音極輕,像是怕嚇到裴雲舒一般,“你怎麼來了這裏?”
他眼睛下移,看向裴雲舒的腰間,那裏乾乾淨淨,師父贈予的紅玉,師兄竟然沒有隨身攜帶。
雲忘的聲音更加溫柔纏綿,“師兄可是心中不舒服?”
滔天獸閃閃發光的豎瞳轉着腦袋盯着雲忘看了一會,再重新盯着裴雲舒。
裴雲舒搖搖頭,逕自抽出青越劍,泛着青光的劍身變大,他一腳踏了上去,雲忘卻在一旁突然道:“師兄,師父這兒缺了很多東西,雲忘又身無長物,能問師兄討要一些嗎?”
裴雲舒道:“你想要什麼?”
“手帕,”雲忘面染紅暈,出塵的臉龐露出絲絲艷麗,當真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師弟缺了一些手帕。”
這個倒是不難,裴雲舒從儲藏袋隨意抽出幾條絲帕給了雲忘,隨即就道:“小師弟,師兄還有事,需要先走了。”
雲忘乖巧地點點頭,“好的,師兄。”
待裴雲舒御劍離開,滔天獸也一躍跟上,一人一獸轉眼間已看不清蹤影。
雲忘收回視線,他看了看手中的絲帕,半晌,疊好放入了懷中。
*
裴雲舒回到院中,滔天獸卻沒走,一雙在夜晚閃着野獸光芒的豎瞳緊緊盯着他,好似下一瞬就要撲上前將他吞吃入腹。
師父的這隻妖獸向來野性難馴,裴雲舒走進房中關了門窗,才聽到滔天獸低吼一聲,朝空中一躍離開。
點起屋中燭光,裴雲舒拿起衣物去浴房洗澡。
雖然他會凈身術,但重來一次之後,他就愛上了泡着熱水的感覺,無止峰上的水引得都是後山的清泉,經過火符后,每日泡澡即使泡上一個時辰,裏面的水都是適宜的溫熱。
裴雲舒下了水,趴在池邊,面上被熱水蒸出紅暈,他閉着眼,想着今日師父說的話。
他想出師門,並不是為了踏入金丹,而是不想被拘在這一方天地,單水宗再大,無止峰再好,這些景在他眼裏,與困他十年的小院有何區別?
明明幾位師兄就可隨意下山歷練,為何他就不可。
思緒來回打轉,水聲淅瀝,窗口突然響起幾道聲響,裴雲舒敏銳地回首望去,卻一片安寧。
他:“誰?”
裴雲舒不動,室內竟沒有了任何聲音,水面平靜,氤氳蒸起的水汽模糊一片。他朝着外側伸出手,浴池邊的青越劍顫了幾下,隨即飛到他的手中。
但入手之後,卻覺得一片滑膩。
裴雲舒下意識看向手中,飛到他手裏哪裏是劍,而是一條和青越劍長度相似的黑蛇,黑蛇身體柔軟,眼中血紅,順着他的手腕蜿蜒往上爬去。
冰冷的鱗片觸到裴雲舒的臂上,讓他激起一片冷意。
他手一抖,下意識扔掉這條黑蛇。
“撲通”一聲,劍般長的黑蛇落入水中。
裴雲舒急急起身,往池上踏去,但未踏出一步,水中的黑蛇已經變大了數倍,蛇尾纏住裴雲舒的雙腳,無數攻擊法術施到黑蛇身上,卻起不了丁點的作用。
蛇尾將他拽到了水裏,水面淹了口鼻,裴雲舒眼角緋紅,身上與身側,全是那條蛇。
即使雙腳還在,卻是動彈不得,無可奈何。
但下一秒,他就被一個衝力抵到了池邊。
水聲順着烏髮滑落,池水中的熱水被這一番折騰,已向外溢出不少,讓乾燥的地面也濕了一片。
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把他抵在水面之上,不屬於裴雲舒的黑髮,從上方冰冷垂到頸側。
空氣重新呼入,裴雲舒眼角不自覺滑落一滴淚。
艷紅的蛇信舔過這滴淚,裴雲舒眼皮跳動一下,睜開了眼。
直直對上了一雙紅到發黑的血眸。
血眸的主人有着一張俊美異常的臉,眉如墨畫,秋月無邊。臉側妖紋蔓延到頸部,可怖的威嚴從妖紋中溢出,那雙直直盯着裴雲舒的眼睛,和猛獸一般兇狠和冰冷。
水珠從他的臉上滑落,再滴入至池水之中。
裴雲舒呼吸停了幾瞬,顫抖着問:“你是誰。”
蛇妖低頭,湊到他的肩上,嗅着他發間的清香,猶如猛虎嗅着薔薇,帶着野獸笨拙的小心翼翼。
“……”裴雲舒,“滾開。”
他咬着牙,手死死握着,眼角的無邊艷色卻處在崩潰邊緣。
下一瞬,將他抵在池壁的蛇妖消失,幻境真的消散。
水面仍然平靜,裴雲舒看着周圍,最後看向手中的青越劍,青越劍在他的凝視之下微微顫抖,發出低低的鳴聲。
那個頭上頂着兩個小包的蛇,竟然真的不見了。
*
鳥鳴聲起,第一縷陽光照進室內,裴雲舒窩在柔軟被褥中,緩緩睜開了眼。
這一覺睡得莫名的沉,他撐起身坐起,正要下床穿衣時,忽然覺得被下有些不對。
皺眉將被子掀起,裴雲舒僵住,只見在他膝前的潔白被褥上,赫然放着一顆黑不溜秋的蛋。
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蛋明晃晃的待在床上,裴雲舒穩住情緒,看了這枚蛋良久,才伸手試探地觸碰了一下。
溫熱的觸感從他的指尖傳來,蛋左右搖晃一下才重新立穩,裴雲舒被燙到一樣收起了手,視線定在圓潤光滑的蛋上,發現蛋殼雖是純黑,卻不及昨晚那條大蛇黑到仿若吸收一切光線的顏色。
他不知這蛋是怎麼來的,又是什麼身份,裴雲舒猶豫良久,下床穿好了衣衫,還是抱起這顆蛋,打算去找見多識廣的三師兄問問。
三師兄喜愛遊歷,去過許多地方,見過許許多多奇異的東西,如若他也不知這蛋是什麼來歷,那便……那便看看這枚蛋有沒有毒,給煮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