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兒女們的恨意（一）
劉半仙在小院子裏擺弄着草藥，絲瑤興奮地跑進來喊道“師父，你快看看這個。”
劉半仙氣喘吁吁地起身，見她手中拿着一株紅褐色的靈芝，這靈芝表面油亮，色澤鮮艷，跟女子的手掌差不多大。
劉半仙小心將靈芝捧在手裏，問道“你在哪裏採的？”
絲瑤道“白府附近的山上，那結界不在了，山上全是草藥，我晚上閑來無事就跑去轉轉，沒想到發現了這個，師父……你不會怪我吧？”
絲瑤偷瞄着劉半仙，劉半仙根本沒聽她說什麼，還在瞪着溜圓的眼睛寶貝着這棵靈芝呢。
絲瑤問道“師父，這靈芝你打算做什麼用？”
劉半仙捋了捋鬍子說道“你去準備下，咱們一會兒去鬼界。”
“啊？”
“啊什麼啊，你自己也是鬼，怕什麼？”
胖胖的劉半仙走在黃泉路上，整張臉就沒有個笑模樣。
“你給我放手，想讓師父拖着你走一路嗎？”
絲瑤被訓斥一句，就放開了手，可鬼叫聲一響起，馬上又抓緊了劉半仙的衣袖。
劉半仙怒道“你給我鬆手！離我一丈遠，不然我就把你扔這兒，你別想再回肅雍閣了。”
絲瑤委屈地跟在他後面，不敢再靠前了，一路顫顫巍巍終於來到了忘川河，河中央立着一朵半丈高的彼岸花，旁邊還飄着一條小船。
劉半仙和絲瑤御劍飛了過去，鍾寒見到來人趕忙起身，這櫻花枝打造的小船劇烈地搖晃起來，鍾寒伸手扶住了劉半仙，小船明顯下沉了不少。
劉半仙捂着凸起的肚子笑道“最近吃得有點多，哈哈哈哈。”
鍾寒道“先生怎麼過來了？”
劉半仙道“我徒弟採到了一株極品靈芝，我把它碾成了粉又加了些藥材……”
絲瑤看了看四周，哆嗦道“師父！”
劉半仙不耐煩了“又怎麼了？”
絲瑤道“我想回岸上，聽說這忘川河裏都是鬼。”
劉半仙嘖道“你這丫頭真是，自己回去吧，在岸上等我，別亂跑，遇到鬼使就說你是我徒弟。”
絲瑤御劍回到了岸上，可她不敢離忘川河太近，抱着雙臂遠遠地站着，期盼着劉半仙能快點回來。
不遠處的鬼使拽着一群哭哭啼啼的新鬼往奈何橋走，鬼嚎聲傳進耳朵里，嚇得她整個人開始哆嗦起來。
冷不防腳下竄出一條花蛇來，絲瑤嚇得“啊”一聲跑遠了。
絲瑤跑得飛快，也不知到底跑出了多遠，停下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彼岸花，也看不到黃泉路，更沒有了師父的影子。
眼前屹立着一座陰森森的宅邸，大門上的紅漆就像是用人血刷上去似的，艷麗又詭異，門中央嵌着兩顆骷髏頭，骷髏頭的牙齒咯咯作響。
“快看，這有個姑娘。”
“什麼姑娘，這是個女鬼。”
“你們會說話？”絲瑤嚇得步步後退，“這裏怎麼比忘川河還要可怕？”
兩個骷髏頭一起哈哈大笑。
絲瑤轉身就跑，不想，卻撞進了一個鬼使的懷裏。
鬼使道“呦，哪裏跑來的小丫頭？”
絲瑤道“我是路過，不，我是隨師父來的，跟師父走散了。”
鬼使道“什麼師父？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新鬼，不轉世投胎在鬼界溜達什麼呢？”
鬼使轉頭看了看宅邸的匾額，漆黑的匾額上刻着“夜悲鳴”三個大字。
鬼使道“你想來投靠鬼王黑蟬？”
絲瑤搖頭道“不是的，我與師父走散了，師父在忘川河……”
鬼使問道“忘川河上的那個銀髮公子？他還有徒弟？”
絲瑤道“不是，我是劉半仙的徒弟。”
鬼使哈哈大笑“說謊也不說得靠譜些，劉半仙怎麼會收一個鬼當徒弟？走吧，跟我去冥府轉世。”
絲瑤一聽說要轉世，嚇得哇哇大叫“我真的是劉半仙的徒弟，你看我穿的衣服，這是肅雍閣的修士所穿……”
鬼使抓着絲瑤的胳膊往黃泉路走去“誰知道你是從哪裏偷來的，嘶……你敢咬我？”
鬼使一鬆手，絲瑤就快速翻牆躍進了“夜悲鳴”。
鬼使不敢貿然闖入，只好站在門口輕輕敲門。
絲瑤進了府就橫衝直撞，狂奔了半天也沒見到一個鬼影，她漸漸放慢了腳步，最後一屁股坐到了冰冷的石階上。
“周先生，我夫君的身體可還好？”
“無礙，老毛病。”
絲瑤緊忙捂住了嘴，聲音是從她身後的房間裏傳出來的。
“有勞周先生了，女羅總是小題大做。”黑蟬無奈道。
“你這心口疼的毛病雖不會要了你的命，不過還是不能放任不管，日子久了，小病會發展成大病，大病就會發展成死症。”周不死勸道。
“會發展成死症嗎？”女羅緊張道
“暫時不會，我是說有這個可能。”周不死道。
“夫君，你若是想去忘川河看靈芊兒，你就去，那鍾寒還能攔着你不成？千萬別把相思憋在心裏，我不能沒有你。”女羅說著便哭了起來。
這樣的女羅總讓黑蟬有一種愧疚感，這到底是怎樣深的愛意，才能心甘情願讓自己的夫君心裏想着別的女人。
黑蟬莞爾一笑“堂堂鬼王，哭鼻子抹淚的，也不怕門外的姑娘笑話？”
絲瑤一驚，心道“他早就發現我了？”
剛想跑，女羅已經走了出來，見到她便問道“你是哪裏來的小鬼？咦，你這身衣服……你跟肅雍閣有什麼關係？”
黑蟬和周不死隨後走了出來。
絲瑤揉捏着雙手低頭說道“我隨師父來的，我師父是劉半仙，我與他走散了，可是，你家門口有個鬼使不信我，非要帶我去投胎，我情急之下就跑了進來。”
黑蟬半信半疑“劉半仙的徒弟……是個鬼？周先生，你可聽說過嗎？”
黑蟬轉頭，發現周不死正眼含淚花地看着絲瑤，像是在極力壓抑着內心的情感。
黑蟬與女羅相視一望，女羅搖了搖頭，同樣搞不清狀況。
絲瑤仍舊不敢抬頭，低聲求道“求你們別將我交給鬼使，我不要轉世，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人間的疾苦，我真的是劉半仙的徒弟，不信你們帶我去忘川河，師父給靈姑娘帶了葯，那葯是靈芝，靈芝是我採的，不知道白道長會不會生氣……師父與鍾寒說話間，我就跑了，後來遇到一條花蛇，嚇死我了，我慌不擇路就跑到這裏來了，然後……然後……”
絲瑤語無倫次地說著，女羅上前按住她肩膀，絲瑤才閉上了嘴。
這時，大門外傳來了劉半仙焦急的聲音“趕快給我帶路，黑蟬呢？那鬼使說他是親眼見到我徒兒跑進來的。”
胖胖的劉半仙見到絲瑤后，怒氣沖沖地往前跑了幾步，道“你個臭丫頭，我讓你在河岸上等着我，你怎麼跑黑蟬這兒來了？就算人家鬼王生得再俊俏，那也是有妻室的人了，怎麼，你還妄想着給人家當小妾？我告訴你啊，師父不同意。”
絲瑤猛地撲到了劉半仙的懷裏，劉半仙馬上沒了脾氣，像個慈父一樣安慰道“你沒事就好，真要被鬼使抓去投了胎，我上哪找你去，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劉半仙放開絲瑤，笑道“我這徒弟給鬼王添麻煩了。”
黑蟬道“劉半仙哪裏的話，對了，這位是鬼醫周不死，您二位以前沒見過吧？”
“哦？”劉半仙作揖道，“沒有沒有，在下劉燁，見過周兄。”
絲瑤看向周不死，他身材瘦高，有些駝背，青絲中摻雜着很多白髮，明明還不到四十，卻倍顯蒼老，似是在一天之內就嘗盡了人間百年疾苦一般。
周不死並未回禮，他眼中閃着淚光，嘴唇微微顫抖，彷彿有千般思念萬般愧疚交織在一起，讓他有口難開。
劉半仙沒有看出什麼端倪，直起了身子說道“我聽說，周兄不僅醫術高超，還是個懸壺濟世的良醫呢，不論對方是妖是鬼，是神仙道士亦或平民百姓，周兄都能一視同仁，劉某對您真是敬佩不已。”
“哼！”絲瑤冷笑了一聲，“懸壺濟世？良醫？”
這是什麼語氣？
三人轉頭看她。
絲瑤道“師父，有些人連自己的髮妻都能不管不顧呢，還能親手打死自己的女兒。良醫，他也配？”
周不死默默低下了頭，眼淚滑落，盡顯孤寂。
劉半仙驚得長大了嘴巴，心道“這……這周不死是你的……”
“師父，我原名叫周瑤，陳年舊事，不提也罷，師父咱們走吧。”絲瑤拉着劉半仙往外走去。
劉半仙走得慢吞吞的，低頭小聲勸道“你爹一定是後悔了的，既然你們父女二人今日見到了，就把話說開……”
“說開？說開我娘能活過來嗎？我呢？”絲瑤停住腳步，哭得傷心。
劉半仙拍着她的後背哄道“好了好了，師父不是疼了你這麼多年嗎，你想想，你若是不變成鬼，能遇上我嗎？”
絲瑤流着淚噗嗤一笑，鼻涕都噴出來了。
劉半仙拿出手帕給她輕輕擦拭，眼眸中充滿了愛意。
如果沒有當年的那場變故，那麼此時站在絲瑤身邊的，應該是周不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