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晨的都市總帶着灰濛濛的死氣，惟有陽光照射的地方才有些許人間色彩。
都市是屬於黑夜的。李簡情總這樣認為。
她叫了一輛車，先回了自己的單身公寓，將行李放下。然後簡單地吃了個早餐，將碗筷都放進了洗碗機。她拿着手機去了陽台，一面打電話一面給她養的花草澆水，“喂？我今天不過去了，你跟其他人說一聲……嗯，我有點事。”
李簡情掛了電話，澆完了花，剪了兩枝無盡夏和幾枝朱麗葉回來放到花瓶里插好。
“喂，媽，您起床了嗎？嗯，我一會去看看您……需要帶什麼東西嗎？行，我知道了，那我一會就過去，再見。”
李簡情收拾好了，從房間裏提出一個手袋。裏面是她媽媽常用的護膚品，一套小十萬，李簡情記得她半個月前才給她送過去一套，這套她本來是過兩天打算送給王小川他媽媽的。
玄關掛着兩把車鑰匙，一把是她自己買的SUV，一把是王小川送的跑車鑰匙。她停頓一下，拿了SUV的鑰匙。
再出來馬路上已漸漸成了車流，為生計奔波的人們開始了一天的行程。
吃飯睡覺，繁衍後代，人類說來也挺無聊。
李簡情保持着車速在馬路上行駛。她媽媽蘇茵並沒有住在李家，早在她兩歲的時候，父母就已經離了婚。正確說來，是母親被離婚。蘇父原也是小有名氣的富商，當年蘇茵與父親李志業相愛，還能算是門當戶對。後來李志業出軌當時的二線明星喻詩詩，還跟她有了兒子李承業。
李簡情的母親天性敏感又脆弱，深愛的丈夫在她最幸福的時候給她來了一帶刺的鐵鎚，她頭破血流，瘋癲過，自殺過，終沒有挽回已經變心的男人的心。
李簡情被留在了李家，喻詩詩帶着她的兒子入主李家，隔年又生下女兒李簡瓔，她爸兒女雙全，高興得很，幾乎已經忘了還有她這個大女兒。李簡情每次見母親，永遠是淚流滿面，抱着她一哭就是哭一下午。李簡情幼時不知哪根筋不對，她還覺得挺享受的，畢竟一個下午能在媽媽的懷裏。
後來長大了，媽媽對她哭得更凶了，還一個勁地叫她乖乖聽話，討爸爸的歡心，他們一家三口才能團聚。
這個要求一直提到了現在。
期間蘇茵已經因為各種心理疾病進過好幾回療養院了，每回都是李簡情接她出來。蘇茵對李志業的愛已經成執念。她不出去工作，只靠着一點贍養費和遺產度日，她也不跟別人去玩，怕錯過李志業來找她。她是個活在過去的女人。
喻詩詩比蘇茵看得淡，就算李志業這些年來已經出軌無數次，她全當沒看見，因此還能一直坐穩李夫人的位置。蘇茵卻始終認為李志業出軌，一切都是勾引他的女人的錯，她仍還希望能挽回那個男人的愛。
李簡情可憐母親，可憐到願意拿自己的婚姻去換她的一線希望。她拿自己入主王家作籌碼，李志業答應她，只要她成了王家的少奶奶，他就去接她媽媽回來。
彼時李簡情在心中冷笑，男人的愛永遠比不過權勢財富，女人卻能愛恨一輩子。
李簡情到了她媽媽住的小別墅，這是當初她從李家分得的一點不動產。蘇家已經落魄了，蘇家人也沒有人再管她了，除了李簡情，已經沒有人理蘇茵這時好時壞的瘋女人了。
蘇茵今天狀態很好，穿着一身雪白的連衣裙，披着長頭皮，四十多歲的人像個小姑娘一樣。蘇茵說李志業以前最愛她這樣的打扮。
“情情來了，快到媽媽這來，讓媽媽看看你胖了還是瘦了。”蘇茵笑眯眯地招呼她，唇角下有兩個小小的梨渦。李簡情就梨渦像了蘇茵，其他沒一處像她，她也不像李志業，姑姑說她像奶奶，但奶奶早在她出生前就死了。
李簡情的臉色柔和下來，她走過去，將護膚品的袋子遞給她，“媽，這我不是半個月前才給你送了一套嗎，你就用完了？”
蘇茵笑眯眯地道：“哎呀，媽媽感覺最近皮膚有些鬆弛，就用得多了些。”
李簡情臉色微變，“你真用完了？”她不過隨口一句，不想居然真沒了。這臉有多大，才怎麼用也不能半個月用得完啊。
“是呀，有什麼不對嗎？”蘇茵無辜地眨眨眼。
“你……是怎麼用的？”
“就想起來了，就趕緊往臉上抹一點兒。”蘇茵道。
“你想起來，就往臉上抹？”李簡情不可思議，糊牆也不是她這個糊法。
“是呀是呀，”蘇茵不喜歡李簡情的眼神，不耐煩地道，“我就用點護膚品怎麼了，也值得你大驚小怪。”
“媽，你用護膚品沒問題，但它不是這樣用的啊，你見過哪個人一天到晚抹的？”
“媽媽得保護好皮膚啊，不然你爸爸不喜歡怎麼辦？”蘇茵提高音量，“你反正都是要當少奶奶的人了，說話怎麼這麼小里小氣！”
李簡情看媽媽又有些發病時的模樣，她猶豫了一下，想把話吞回去。可她心一橫，終究還是說了，“媽，要是我跟王小川成不了了……”
蘇茵沒等李簡情把話說完，整張臉就已經垮下來了，“什麼叫成不了？那麼好的人家，你還要跑到哪裏去找？你千萬不要任性知道嗎？你必須抓住王小川！”
“我跟他有點合不來……”
“什麼合得來合不來，他就是你最好的選擇！你嫁過去就是少奶奶，什麼事都不用做，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女人家還圖什麼，不就圖個美滿的家庭嗎？我看你就是讀書讀傻了，以前我就不同意你去讀什麼博士，你非要去讀！你說你一個大小姐，讀那麼多書幹什麼，有用嗎？女人最重要的是嫁人，嫁對了人，你這一輩子就不用愁了。”
李簡情聽着有些刺耳，“我有那個能力，我想讀，我為什麼不讀？再說我讀到博士，大可以自己賺錢養家，為什麼一定要依靠男人？”
蘇茵氣得拍桌子，她把桌子拍得哐哐作響，一隻手不夠，兩隻手一起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