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個星期後，穿山甲公司的行政部突然下發了一項人事任命文件：聘任孫凱為公司項目部經理。
這項任命着實讓穿山甲上下大跌眼鏡，尤其是“長城”安防系統研發團隊的成員，固然他們誰也不會知道“長城”在此次跟“紅盾”的PK中獲勝的內幕，因此對孫凱如此“無功受祿”紛紛表現出強烈的不滿和抵觸，甚至有人當著孫凱面公開發泄着怨氣。
孫凱是個明白人，他早將這些人的言行舉止看得清清楚楚。對他來說，雖然升任公司中層是他一直以來的奮鬥目標，但是以這種方式獲得晉陞，他心中還是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尤其是當他觀察到趙棟樑那副麻木和冷淡的表情，那種感覺更是令他忐忑！
他告誡自己這段時間一定要夾起尾巴做人，千萬不能成為眾矢之的。
這天，孫凱正坐在自己的新辦公室裏面對電腦思前想後，忽然接到了趙棟樑的電話，要他過去一趟。孫凱不敢怠慢，疾步來到總經理辦公室。
“趙總，您找我？”
“把門關上。”趙棟樑表情嚴肅地說。
孫凱轉身關好房門，有些緊張地望着趙棟樑。
趙棟樑示意孫凱在他面前坐下，靜靜地盯了他片刻，那種眼神讓孫凱心裏面發憷。
“這兩天有好幾個人找到我，對關於你的任命提出了看法。”趙棟樑不動聲色地說，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孫凱的面部。“其中還有公司的高層！”
孫凱沒有吭聲，而是保持着端正的坐姿，繼續聆聽。
“坦率地說，你在穿山甲兩年來，工作倒是四平八穩，但也沒什麼亮點！所以……”趙棟樑鼻子裏輕輕哼了一下，“今天我找你來，是想跟你好好聊聊，有件事在我心裏已經憋了很久了！”
趙棟樑起身，從寫字枱後面繞過來，又圍着孫凱轉了半圈，最後停在了他的身後。
“你為什麼要去盜竊雨虹的‘紅盾’？”趙棟樑一字一句地問，字字擲地有聲。
孫凱看不到身後趙棟樑，但僅憑後者的語氣，就足以感受到對方那副陰冷和蔑視的表情。他覺得背上透着一陣陣寒意，彷彿趙棟樑冰冷的目光在那裏深深地劃開了兩道口子。
“這是領導的安排！”孫凱如實回答。他沒有回頭，因為他還不知道趙棟樑想要說什麼。
孫凱是個善於掩飾自己的人，他從不會讓人輕易看到自己表情的變化。現在，他想找個強硬的理由，但顯然不能把老闆方永平供出去，因為方永平一再告誡此事要嚴格保密。
“領導的安排？！哪個領導？”
“實在抱歉！我真的不好多說……”
“你的意思，是方總讓你這麼做的？！”趙棟樑的語氣更加嚴厲了。
孫凱沒有回答。他的身體開始在微微顫抖。
趙棟樑轉到孫凱面前，坐在寫字枱邊沿。
“你知道這屬於犯法嗎？！”
“我知道。不過，既然雨虹公司的背後是美國的投資基金，而且‘紅盾’也借用了美國的技術，那麼我這樣做，往小了說是為了提升穿山甲產品的競爭力，往大了說，那也算是為我們國家的利益做出了貢獻啊！”孫凱辯解道。
“你聽誰說雨虹是美資公司？”
孫凱不知如何回答，他實在不願也不敢把老闆推出來做自己的擋箭牌，於是便裝出一副無可奉告的樣子，心想反正你也奈何不了我！
“老子告訴你，”趙棟樑用手在寫字枱上啪啪啪地拍着，大聲叫道，“雨虹是個地地道道的內資企業！”
孫凱被趙棟樑的突然爆發嚇了一跳，他兩眼直瞪瞪地看着後者，吃驚地張大了嘴。
“雨虹是內資企業？！”
“我難道還不比你清楚嗎？！”趙棟樑氣得青筋暴起，“你如實告訴我，這些都是方總跟你說的吧？還有，是不是方總讓你去竊取‘紅盾’的？”
“老大，您別逼再我了！我真的不能說！”孫凱依舊在抵抗，但他心中的防線似乎有點挺不住了。
趙棟樑從寫字枱上蹦了下來，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恨恨地說，“孫凱，我們為人處世都應該有個最起碼的底線！我希望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你誤中了別人的圈套，並非你的本意。因此，我才會把你找來談談。如果你是為了能使自己升職加薪、以為有什麼人會因此罩着你，那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在穿山甲，我還是總經理！你明白嗎？！”
“趙總，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孫凱弱弱地問道，“雨虹真的不是美資公司？”
“屁話！要真是美資公司，那這個項目市政府還會讓它入圍嗎？！”
“就算我不小心做錯了事，但穿山甲為什麼還要在‘長城’系統中植入‘紅盾’的技術呢？！”孫凱不甘心被趙棟樑就此壓制，他還在試圖反擊。
這句話倒像是給趙棟樑將了一軍。
“這輪不到你來問！”趙棟樑狠狠地說，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回到寫字枱後面的轉椅上坐下，將兩腿往桌子角上一搭，有氣無力地揮揮手，“你出去吧！”
孫凱從趙棟樑的辦公室出來，感覺周圍所有的人都像是在盯着自己，他心中惶恐不安，深怕他們已經聽到自己剛才跟趙棟樑的交談。他邊走邊用餘光偷偷看着周邊的員工，直到最終確認完全是自己的多心，才漸漸抬起了頭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孫凱像泄了氣的皮球，沮喪地坐在椅子上。他又想起趙棟樑剛才說的話——雨虹並不是美資公司，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內資公司！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那麼之前賴以支撐自己盜竊“紅盾”的那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就蕩然無存了！
孫凱陷入苦苦的糾結之中……
“紅盾”意外敗給“長城”，也讓林俊男的團隊遭受了沉重的打擊。有的人直接辭職跳槽，有的人乾脆請長假去外地旅遊散心，即使是那些能做到繼續上班的人，也整天是無精打采、萎靡不振。林俊男一連召集了幾次部門會議，想分析原因、提振士氣，但效果甚微。
劉志斌沒有再找林俊男說事兒，也沒有參加林俊男召集的部門會議。按他以往的風格，對於既定的工作任務或項目，一般是不會頻繁過問的，他會給下屬留出一個寬鬆的環境。如果項目成功，他會親自設宴犒勞下屬；反之，只有當項目失敗了，他才會親自參加項目團隊的分析會，跟大家一起分析總結。然而，對於林俊男團隊的這次失敗，劉志斌卻表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平靜，這反倒讓林俊男心裏七上八下。
從目前種種跡象看來，“紅盾”技術被竊密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林俊男始終想不出來。儘管團隊中所有的人都有可能出賣“紅盾”技術，但他林俊男決沒有理由去懷疑任何人。迄今為止他最大的懷疑對象還是孫凱。不過，當他看到孫凱那副胸懷坦蕩的樣子，又實在無法從感情上接受自己的判斷。
“難道，劉志斌在這件事情上所表現出來的冷靜，是因為他已經將我當成泄密者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我留在雨虹還有什麼意義？！”林俊男這樣想着。
林俊男思考了兩天，終於下定決心，向劉志斌遞交了辭職信。
對林俊男的突然請辭，劉志斌沒有一點心理準備。他將辭職信拿在手裏反覆看了好幾遍，好像是在挑剔着裏面的病句或錯別字什麼的，臉色十分憂鬱。
“‘紅盾’泄密一事我並沒有怪你！”劉志斌緩緩將辭職信放在桌上，嘆息着說，“你可能對我沒有參加你們團隊的討論有所顧慮，如果你真的是這樣想，那純粹是你的誤解。我之所以沒有去，是不想因為我的出現給你們帶來更大的心理壓力，而且——說真的，我完全認可你對項目的管理和協調能力，相信你能自行處理好團隊中的事情。還有，我也不想讓你當著下屬的面向我檢討，有些事還是需要分場合的……雖然，我通過對‘長城’方案的初步了解，已經強烈感覺到我們的‘紅盾’存在泄密的可能，但我從沒有懷疑過你的人品！所以，你完全沒必要讓自己來扛這件事！”
劉志斌的話說得十分中肯，而且根本不像是老闆跟下屬之間的對話，倒像是哥兒倆。林俊男聽了，心裏感激，之前的種種顧慮和猜疑逐漸消散。但是，作為“紅盾”項目的負責人，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推卻責任，況且團隊目前的狀況已經在公司中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自己也難辭其咎！所以，只有自己的辭職，才能對整件事情有個交代。
“感謝劉總您對我的信任！但是作為‘紅盾’團隊的負責人，我覺得自己應該對這次的意外失利承擔全部責任！請您理解！”林俊男態度堅定地說。
劉志斌起身給林俊男泡了一杯咖啡，請他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坐在他的對面。
“你在雨虹工作了三年半，也算是半個元老了！”劉志斌耐心地勸說著，“雨虹走到今天，經歷了很多，有很多事情你並不知道。這次‘紅盾’系統的泄密事件，對你的打擊固然很大，但是對雨虹來說，不過是一樁生意黃了而已，我不在乎！所以，我想請你把這些都放下，着眼於長遠，畢竟咱們雨虹在國內市場上還是響噹噹的一個公司，今後我們還要上市！”
“劉總，”林俊男在沙發上端端正正地坐着，“我在雨虹這幾年，沒有能為公司帶來什麼，卻一直能得到您的支持和幫助，我心裏已經很慚愧了！這次項目失利，必須有人承擔責任，作為團隊負責人，我當然責無旁貸！現在公司裏面已經人心不穩了，如果我還留在公司，今後恐怕也難以服眾，還會影響到公司的管理，請您接受我的辭呈吧！”
劉志斌默默地望着林俊男，沉思良久，問：“那麼，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我只想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做打算。”
“要不，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你可以到處去轉轉……到時候如果想回來，你就再回來！如果你想自己創業，我也會支持你！”
“謝謝劉總！不過，我既然選擇離開雨虹，也就不可能再回來了！”林俊男說這話時，聲音有點微微的哽咽，眼眶裏開始閃爍着淚花，“……請劉總相信，我會一直記得在雨虹的這段時光！我也會記得您對我的幫助！”
劉志斌注視了林俊男良久，自知無法說動林俊男，萬般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走到林俊男的面前，雙手緊緊扳住他的肩膀，說：
“晚上一起吃個飯！我再叫上幾個人，算是給你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