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定情
雁兒和龍青木終於趕在夜幕垂垂降臨之時下榻了一個驛站。顛簸了一路,雁兒只覺得渾身骨頭快散架了,速速扒了幾口飯就迫不及待躺到床上睡覺去了。龍青木依然是打地鋪。這一夜倆人都睡得格外安穩,連夢魘都不曾叨擾。
睡得早自然醒得也早。天剛剛拂曉,天邊才露出一丁點魚肚白,雞還未來得及打鳴呢!龍青木就匆匆帶着雁兒退了房,又在路邊買了幾個炊餅,開始一天的辛勞奔波。
沿途的美景鴻城也都是匆匆在雁兒眼底一掠而過的。比如有一面廣闊水光瀲灧的蔚藍色湖泊,邊兒上有鬱鬱蔥蔥的小樹林環繞,湖泊的一角延伸至小樹林幽深之處,雁兒從沒見過藍色的湖水,水天一色的綺麗美景讓她覺得特別的新奇,她想那條河應該就是湖泊的源頭,河裏的水流淌至這山谷凹地天長地久就逐漸成了湖泊。奇怪的是極目遠眺,小河的水卻不是湖泊的藍盈盈而是碧綠色的。再比如,雁兒發覺他們是朝着太陽升起的方向去趕路的。越往東,那的山就越高越奇,有的高聳入雲,頂峰纏繞着薄薄的霧氣,有的山看上去就是一顆無比巨大的石頭,只稀稀疏疏點綴着幾棵青松翠杉。有的則雄偉壯觀得龐然山身攔住整個視野,兩隻眼睛都裝不下,彷彿要溢出眼角。
比如矗立在碧水汪洋中的珊珊水鎮,片片房域被水網縱膈錯開,連接屋域交通的只有橋,平板橋,拱橋,弔橋,房子是一水的白牆烏瓦,地上一水的青石板,河水倒是不湍急,有的河域無比寬廣,看上去房屋就像漂浮在湖泊之上似的。
這些雁兒從沒見過的景緻讓她發覺自己以前真是坐井觀天活得太局狹了!從沒想過外面的世界是怎樣千姿百態,只以為天下大同,不過都是山山水水男人女人。哪曉得這山山水水也有高低闊瘦濃淡之分。這人的衣着形制也各有迥異。
直到第三日上午,龍青木騎着馬兒終於岔入了支歧,往那綠樹濃蔭的密林小徑中碎步奔踏而去。縷縷日光從層層疊疊的綠葉中透下來,斑斑駁駁灑落在底下綠油油的萋萋芳草上,草叢裏野花多如繁星,灌木遍野。綠林麾下的潺潺小溪,清水涓涓,空氣中瀰漫著草木的清香。越往林間深入,路徑竟愈來愈狹促,龍青木只好下馬,親自牽引着馬兒小心前行,雁兒則穩坐於馬背上悠哉悠哉,當真有走馬觀花的閑雅之態。
雁兒一路上都在刻意的靠近龍青木,不管是在馬背上還是客棧里,只是龍青木好像變了個人似的,無論雁兒怎麼使盡渾身解數他都是不動如山,只微笑着規行矩步着,不敢再有半分僭越。自己是姑娘家,基本的廉恥還是有的,什麼摸手投懷送抱雁兒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只敢偷偷在腦子裏幻想。
雁兒痴痴的望着龍青木氣宇軒昂、白衣飄泄的背影幽映在碧葉繁枝中,嘆了口氣,只覺得這綠野仙蹤真是太難徹底收服了。彷彿馬兒也被龍青木的仙人身姿給晃迷了眼睛,竟然腳高步低前蹄有失踩了個空,馬兒一邊驚懼的輕嘶一聲一邊往前壓頭趔趄了一下,雁兒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傾倒去,龍青木即刻扭身伸手去扶,“啊”雁兒才反應過來驚慌失措之餘已然跌入了龍青木廣闊穩當的懷抱。雁兒眸子一亮順勢勾住了龍青木的脖頸,龍青木本想將她扶正,見她直直攀摟着自己,便索性將她從馬背上橫抱起來,想着山路崎嶇,步行比騎馬興許更安全妥當些,便將她輕輕放在地上,雁兒依依不捨的鬆開纏繞在他脖頸間的手臂,嘴巴嘟噥了一下。龍青木一面牽着她的玉手一面拉着馬兒韁繩,小心兼顧着前行。
走了一會兒,耳畔隱隱然傳來急流傾瀉的水嘩聲,隨着步伐拐過一彎山角,緩緩拉開翠枝青葉構成的森林帷幕,視野逐漸開闊明朗,一副沉甸甸又輕霧繚繞的鐘靈毓秀的山水畫栩栩呈現,只見自己身處的這座巍峨青翠山脈被鬼斧神工斬斷成兩截,一分為二兩片截斷面成了對峙而立的懸崖峭壁,極目眺去,兩岸千仞絕壁中間是狹隘而深幽的山淵,蓬勃的蒼松翠柏抖數的紮根於壁縫之中盡顯茁壯傲然,底下是一條一人寬走勢蜿蜒曲折、水流跌宕湍急的溪流。
雁兒看迷了眼。驚奇道“哇呀!好奇妙的山勢”
“這是飛練峽,沿着河干往前不遠就是飛練瀑,再跨河拾階而上不足百步就到了天福觀。”龍青木微笑着望着雁兒。
“瀑布嗎?我還只在書上看到過呢!”雁兒興奮的加快腳步。
“這天福觀難道是建在懸崖頂上?那麼陡峭,上得去嗎?”雁兒擔憂道。
“到時候你自然知道”龍青木淡然一笑。
兩人又沿着河岸走了一會,隨着腳步臨近內峽,攀無可攀的絕岩峭壁山勢逐漸放緩成重巒疊嶂的崇高山峰,高還是高,但是總歸還有點借力的坡度,雁兒這才鬆了一口氣。嘩嘩的水石撞擊聲咆哮滾滾而來,抬眸仰望就見一大抹珠色的潺潺瀑流垂掛在對面蔭萌綠影的山頂凹點之上,細看那凹陷處其實是高山雙孿尖峰的交匯點,飛流傾瀉,像飛舞的仙女白練,注入底下清澈的幽潭,這瀑布也是溪流的源頭,水潭底下都是五彩璘珣的鵝卵石。瀑流激墜撞破空氣產生的氣浪讓瀑布兩畔伸出的花枝微微亂顫着,水流砸進潭面拍打出朵朵迴旋的白浪,濺出晶瑩剔透的小水珠,被日光蒸騰着又化成了柔柔蒙蒙的白霧。朦朦朧朧的霧氣纏繞着綠水青山,讓人有置身於瑤池仙境的錯覺。
雁兒張大了口,感慨萬分,這莫不是傳說中的仙人之境!如果可以,她現在就想脫了鞋子跳進去潭裏好生嬉戲耍鬧一番。再光着腳丫子來回在鵝卵石上面走上幾遭,最後再撿一些圓潤小巧的串成手釧倚坐在瀑流下水潭之畔水霧蒸騰的巨石上,沉甸甸的綠條和爛漫的花枝垂滿身側,腳邊簇擁着似錦繁花、萋萋芳草,這景象不就是仙子下凡嗎?
龍青木將馬栓在河畔一棵渾身枝條打滿了鵝黃色花苞的樹榦上,攥緊雁兒的手徐徐走向溪流中央連接兩岸的並排着的兩方巨大的墊腳石,雁兒看着安靜躺在流水中的兩個平整的大石頭,又看看對岸被奇花異草半裹在底下的通天而上的石階,石階梯是通往瀑布旁邊的另一座底座緊連的崇峻山脈,心想着這定是天福觀的道姑門專門修鑿,想着自己日後有的是機會在這溪流小潭中玩耍腳丫子淌水,不禁衍生了些許憧憬之情。
龍青木拉着雁兒小心的護着,一步步依次踩着墊腳石慢慢跨過了溪流,再更小心謹慎的緊抓着她的手一步步拾階而上。石階並不陡峭,階梯走勢呈蛇形,又因着山的坡度比下游平和很多。攀登起來只要抓緊青木哥哥的手由他出力拉着自己向上,自然毫不費力,只需要機械木偶似的抬腿邁步即可。雁兒想着,青木哥哥對自己是真的好。自己時常就像個孩童似的纏着他依賴着他,而他總是各種遷就呵護着自己,那種幸福暖馨的感覺她從來沒有過,雖然是有恃有恐,但是總的來說青木哥哥可以稱得上集美貌英姿德才勇於一身的絕世最佳夢中夫婿。
逐步高升的石階梯還在向上綿延着,直到被一棵障目的渾身翠綠的巨型杉樹伸展開來的樹臂遮攔去路,龍青木輕輕撥開翠綠茂盛沉甸甸的枝丫,讓雁兒先行跨過去,他再彎腰跟上腳步,鬆開手,枝丫強勁一掃又直挺挺攔截擋住溪流仰望頂峰的視線。
越過杉樹視野豁然開朗,一座不太大的雙層道觀孤身兀立於一方山腰平地之上,掩映在翠竹濃蔭下。屋檐下正方赫然刻着三個朱紅大字天福觀。平地隱約綿延至山後,道觀屋身皆由大小相近的岡石堆砌而成,只上層矗立幾根木椽柱支撐瓦梁,每層屋檐都有烏瓦層層疊疊鋪設,瓦層兩邊飛椽像牛角般向上揚起,又像翱翔的飛翅,角尖各掛着一枚銅鈴鐺。門是黃木豎紋鑲嵌着兩個巨大的古銅色門環。粗矬矮石勾欄環繞觀門半圈。主觀旁邊座落着幾間次屋,也是清一色的石頭堆砌。整個道觀整體看上去雖敦實質樸無華卻隱隱然蘊含著一股莫名的幽遠氣息,又因屹立在群峰環繞的半山腰,故而又透着一股子摘星捧日之勢。
雁兒撓撓頭,背着手踱步不前,無措的呆立於觀門口,怯生生的望向龍青木。龍青木摸摸她的頭,傾步上前,拾階而上,輕扣門環。
一個道姑打扮的年約三十的女子從里打開門。疑惑的瞅了瞅龍青木和他身後默默揪住他白衣一角的雁兒。
“施主,有何事?”道姑口一張一翕。
“道姑有禮,我找觀主凌霄道長,煩請通告一聲,就說侄孫龍青木求見”龍青木從容有禮的說道。
雁兒像馬上要見公婆的醜媳婦似的躲在龍青木身後,抓着他寬大的袖子擋住自己的臉,只留一對眼睛在外面軲轆軲轆打着轉。
道姑一聽龍青木自報家門,又看他一派謙謙君子之態。便將門開至最大,淡然道:
“二位施主且先坐等一會,我這就去請家師。”說罷,便自顧自往後殿退去。
龍青木頷首,拉過雁兒坐下休憩。
殿內龕案上依次並排供奉着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底下黃木雕蓮刻雲桌案上依次擺着時令花果和堅果。桌案兩旁是巨大的赤紅椽柱直通房頂抵着一方袖珍小閣樓,原來這正殿是鏤空的。柱子上各垂掛着五彩龍頭八卦豎幡旗,左寫“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右寫“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最下面石板地面上躺着幾個整整齊齊的草編蒲團。
雁兒望着這陌生的一切,不由得有點惆悵迷茫起來,本來答應的好好的,現在真實的置身道觀內,她不禁又開始後悔了,當初就不該那麼爽快答應青木哥哥來這個奇怪的地方習武,心裏的一雙小手不禁暗戳戳擂起了退堂鼓。
她朱唇微啟,拉着龍青木的手晃了晃,“我……”
龍青木反握住她的纖纖玉手,攥拳將小手裹於掌心,輕柔道:
“不必緊張,凌霄道長按輩分是我表姑姥姥,為人極是和善”
雁兒聞言垂首,不再說話。青木哥哥是不會允許她臨陣退縮的,這樣前應允后反悔的事只會讓青木哥哥嫌惡。
此時腳步聲踱來,兩人齊齊望去。一位年約五十左右着玄靛色長袍素衣戴道帽面容慈祥可親的婦人迎着目光從容走來,後面跟着方才開門的道姑。
龍青木鬆開掌心,起身雙手合十恭敬道:
“姑姥姥,慈悲。一別五載,侄孫甚為挂念”
雁兒趕緊跟着站起來,只微笑着望着。
凌霄道人亦雙手合十,“青木,五年不見你倒是高大了,你母親可還好?”
“母親除卻偶爾痛風,身體還算硬朗”龍青木謙恭道。
“那便好,這次再多帶些藥草回去。”凌霄道人目光平緩掃過雁兒,
“這位姑娘是?”
“這是我的……,雁兒快見過凌霄道長”龍青木中間頓了一下,略過了凌霄道人的問題。
雁兒豎起耳朵用心聆聽着,方才被扣在龍青木掌心裏的手偷偷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緊張到指甲掐進手心,片刻,卻沒聽到自己想聽到的那個稱呼,眼眸驀然一暗,手頓時無力的垂在兩側。只學着江湖賣藝人士的動作抱拳,行了個垂首禮。柔柔無力道:
“雁兒見過凌霄道長”
凌霄道人來時已然撞破兩人雙手緊扣的濃蜜畫面,現下倆人各種微表情微動作又盡收眼底,只會心一笑道:“這位姑娘想必是木兒的緊要之人了!”說罷,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雁兒不置可否,如果緊要之人是出自龍青木的口,她定會欣喜到跳起來。
龍青木耳根脖頸浮出隱紅,面上卻還是一本正經。
凌霄道人緊接着悅色道:“咱們又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客氣!姑姥姥雖道號凌霄,但也就是個每天種菜澆園的凡俗之人罷了”這話又像對着雁兒說的。顯然把雁兒歸為了自家人。
雁兒抓抓腦袋,沒聽出特別意思,兩手轉而又攥着自己的衣角,歪着頭微微打量琢磨着這凌霄道人。只見她頭上粘了片樹葉,褲腳鞋履上均染了些黃土漬,想必剛才還在地里忙碌,委實是作風平易接地氣得很。又見她眉目間透着渾然天成、予樂拔苦的慈悲,嘴角又總是微微向上抿着的,彷彿已然超凡脫俗不受世間萬物所擾。
龍青木正色肅然道:
“此番侄孫前來,就是想拜請姑姥姥收雁兒為徒,教她武功和道法”
雁兒低着頭,征征的看着自己腳尖。彷彿這裏一切都與她無關緊要。反正萬事都由青木哥哥做主就好了!
“昨晚夜觀星象,老身所主之星宿麾下一顆輔星光芒突盛熠熠生輝,想來這顆星子便是我今日要收的徒弟罷,當真是天定之緣”凌霄道人笑意更濃,激動得拉過雁兒雙手,踱步打量一周,點點頭,眼眸中多了幾分慈愛。
“雁兒姑娘,生得珠圓玉潤如秋陽芙蓉,是個天生的有福之人”話語間,微微瞟了一眼龍青木,只道是郎才女貌,好一對璧人。只不過見二人話語間似乎並未明確這層關係,便只在心裏默然暗贊。
龍青木會意,耳廓又是微微一紅,直奔主題“雁兒,還不行禮叩拜師父”
“啊……”雁兒正因凌霄道人誇她珠圓玉潤而暗自窘迫着,直到龍青木喚她才反應過來,只乖乖對着凌霄道人畢恭畢敬的屈膝叩首拜了三拜,面目一派虔誠。龍青木欣然莞爾。
凌霄道人含笑將雁兒扶起,俯身給她拍了拍膝蓋上的微塵。一手又拉過她的手托於自己掌心,另一隻手輕輕拍拍雁兒柔嫩細膩的手背,“甚好,甚好,老身又多了一個徒兒了”
開門的道姑笑吟吟的端了兩碗茶過來,龍青木和雁兒一一俯身雙手接過。雁兒想着是不是還要敬茶給師父,便捧着茶謙恭的奉到師父面前,“師父,請喝茶”雁兒怯怯的道。
“雁兒,不必如此多禮,你拜了我,我就是你師父,師徒間相處就像朋友般不必拘泥小節”
凌霄道人和顏悅色的捏了捏雁兒的肩膀,復道:
“體態豐盈,倒不似你師姐剛入觀時那般削瘦,想來也是能吃苦的”
雁兒捧着茶無措的看向龍青木,腹誹道,師父話中之意是要自己吃苦受累來為學武奠基?
雁兒心裏七上八下,自己能行嗎?
龍青木抿了口茶,正顏厲色道“雁兒不怕吃苦,姑姥姥只管好生轄制調教,我只盼她能一瞬千里、日新月異才好”
雁兒的心無法名狀的涼了半截,青木哥哥他竟如此期盼着自己變身武林高手嗎?是為了要帶她行走江湖?如果是這樣,自己理應開心才對,可不知道為甚就是感覺心裏涼嗖嗖的。試問哪個愛妻子的男人會對妻子鞭駑策蹇指望對方吃苦習武呢?只要拋下功名利祿退隱江湖,不就可以如願保護到自己嗎?世間男子大多好追名逐利,哪裏看重這些兒女私情,青木哥哥想必也是這類人罷,跟宏圖霸業相比,只怕自己在青木哥哥心裏只是二等的存在。
雁兒心裏這樣想,面上卻是獃獃的迎合著龍青木的說辭,違心道:
“嗯,……能吃苦”
凌霄道人露出讚許的目光。
龍青木速速將茶一飲而盡。放定茶杯,便起身,從背後的行囊分離出雁兒的包裹,猝然抱拳道“侄孫還有要務需日夜兼程回堡復命,雁兒就勞煩姑姥姥妥善照拂了”一副急於星火之態。
凌霄道人面露驚訝,“竟如此倉促,還想着吃過午飯再挖些新鮮的藥草給你母親帶去呢!”
“下次吧,今次實在是刻不容緩”龍青木沉吟道。
凌霄道人見他態度堅決,只微微斂眸,嘆了口氣,雙手合十,
“那你去吧!雁兒我定會好生照料教習,……回去記得問安你母,……木兒,你也要多保重自己,切勿肝腦塗地過於竭智盡忠。”聲音輕飄飄的,卻語帶凝重。
龍青木眼底閃過一抹悵然和一絲明滅的微光,面容恭敬的雙手合十,似自嘲又似無可奈何的吁嘆道:
“侄孫謹記!”
雁兒聽聞龍青木現在就要走,心裏一下子無比慌張難受,彷徨然眼眸中蓄起了淚池,大碎步緊靠龍青木。
龍青木摸摸雁兒腦袋,凝望一番。極其溫柔殷切道:
“雁兒,你好好在這升華自己,不要教我失望。知道嗎?”說完就抬腳轉身要往山下走。
雁兒難過極了,滿腹的委屈無處宣洩,只手鋒一轉,伸手去抓他的袖子,卻撲了個空。
她心下大亂,只在龍青木後面緊追不捨的跟,龍青木走兩步,雁兒走兩步,龍青木回頭教她回去,她只低頭不動,顫巍巍的手無助的攥緊衣角,眼淚無聲的跌落,一顆又一顆,像斷線的珍珠。
龍青木堅硬的心頓時軟了半邊,面上卻只看到清冷。
他絕不能這樣拖泥帶水只會真的慣壞了這個丫頭。
“不要這麼任性”一字一頓只用淡淡的口吻去說,卻如同凌利的飛刀咻咻咻的直扎進雁兒心扉。
“我……我只想送送你……青木哥哥”
雁兒正無比躊躇沮喪着,這邊凌霄道人笑吟吟的突然出現在觀門口,探出身子駐足彌望,儀態萬方的揮舞着手臂,衝著雁兒的方向高喊道“雁兒,替為師送送青木罷”話落,便笑着轉身又閃進屋內。
雁兒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急切又激動道“師父都要我送你,你就讓我送送你,……好不好?”最後的語氣卻是帶着嗚咽的哭腔,眼眸中全是晶瑩的淚花在脈脈打轉。
視線對上雁兒楚楚可憐的無辜眼眸,龍青木的整顆心軟化得跟棉花似的。只柔聲道:“那你送到石階罷”
雁兒雀躍的跟了上去,腳步又因着內心的不舍而陡然放緩,拖延着想要拉長與龍青木相處的時間,前面的龍青木卻不解風情,幾步就併到攔路杉跟前,撥開枝丫眼神示意雁兒先過,自己後跟上。雁兒失落的瞄了一眼,踟躕間還是跨步而過,回身望着大煞柔情的龍青木,她是羞於表達的人,但她這次一定要遵循內心把心裏話說出來,深吸一口氣:
“青木哥哥,我……我好心慌,我不想你走,你……你帶我一起走好不好?”
龍青木聞言心頭猛的一驚,下放的步伐頓在空中,雁兒的出爾反爾觸怒了他做人的原則,面色勃然錯愕又化為凝重,難以抑制的怒火蹭的往上竄瞬間湧上瞳孔,終於忍無可忍鐵面厲聲道:
“雁兒,你為何又任性!之前說好了的,如今又拜了師,現下又反悔,你想教我臉上無光嗎?”字字誅心!冷若冰霜!
雁兒沒預料到龍青木會如此疾言厲色訓斥自己,這次他的暴怒跟在客棧里的暴怒是截然不同的,他怒得有理有據,這次不是態度問題,而是是非對錯的原則問題!
他那無情決絕凌利如鋒刃的眼神將她自我催眠的屏障無情刺破,冰冷冷的態度凍結了她最後的殘念幻想。陌生感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心兒被他揉得碎碎的,她真的被嚇住了,如果手裏拿着東西她此刻也會因害怕到手麻腳麻而無意識鬆開手,即使手心握着的是世上最彌足珍貴之物。
她瞠目結舌的望着龍青木,猶如驚弓之鳥,臉上冷汗涔涔,眼淚奪眶而出,正汩汩往外流淌着,顫巍巍的睫羽尖一下子沾上了無數小露珠,心頭斡旋着無垠的委屈卻因理屈詞窮而無處宣洩。
雁兒垂着腦袋,身體不知道是因龍青木要離開而過度心慌還是因剛才龍青木冷麵斥責了她而害怕,竟然抖如篩糠,雙手環抱住胸,身體無力的緩緩蹲下,周身的空氣彷彿都冷的要結冰了,瞳眸黯然失色滿是絕望和心碎,視線逐漸模糊,內心萬般抵觸這個天福觀!她不想和青木哥哥分離,不想!
龍青木見狀,怵然縱身躍到她所處的下級石階上,屈身展開健碩的臂膀環繞她周身以防她跌落,蹲下輕輕扳正她蜷縮的身子,捧着她的臉,寒光兵刃般的眼眸深深凝望着她的眸光山色,那裏此刻正風雨交加、山河支離破碎。
四目相對,目光劃破寒冰,直擊雁兒心底,暗香浮動,雁兒眉頭輕擰,一腔似水柔情通通化作了無聲的凄楚之淚,龍青木目光稍沉,明明是她任性態度反覆,怎麼反倒自己有種闖禍了的感覺!心裏這麼想身子卻更湊近雁兒,龍青木自詡老成持重,卻獨獨英雄難過美人關!素日裏無往不利的英雄氣概,只要正面杠上這可人兒無辜楚楚淚眸時,總是悄然敗下陣來。這種感覺真是教人挫敗!
鼻尖相碰,氣息交換間,龍青木迎着她盈盈無措的淚眸,徐徐靠近再靠近,終於吻了吻她濕漉漉的眼角。
雁兒被這突如其來的吻會心一擊,瞪大了瞳眸,青木哥哥竟然主動吻了自己!!!內心的委屈瞬間被瓦解!只剩泛濫的懵。
緊接着龍青木濕滑溫熱的舌尖又鬼使神差的探出雙唇輕輕掃了一下雁兒溫潤細膩的臉頰,龍青木自己亦是心驚肉跳,不禁在內心質問自己為何如此沉不住氣。而反骨的舌尖卻始終不肯停下掃蕩的步伐,一路攻城略地像母貓給貓崽順毛那樣,細碎又無比溫柔的吻過她臉上的每一寸濕潤。
她的淚咸中帶澀,刺激着他的味蕾。這是心愛之人淚水的味道,這淚水是為他而流。這奇怪的佔有欲讓他意亂情迷,蠢蠢欲動。
“唔……”雁兒吃嚇的微吟一聲,心如錘鼓,又如鹿撞。龍青木態度轉變得太快,她根本反應不過來。她的觸識告訴她剛才龍青木吻了自己的臉頰,還伸出舌頭……,那是她無法想像的奢舉,他的唇是這般溫軟,落在臉上痒痒的,他這次是實打實的主動請纓來吻自己,而絕非偶然觸碰!內心深處莫名騰起一股異樣火流隨着血液循燃周身,身體火速回溫,第一個動作便是傾身而上伸出雙手攀附住龍青木罡硬修長的脖頸,一對巨碩直直抵住龍青木結實堅硬的胸膛,尖端在他胸膛上肆意衝擊掃蕩,那強勁的力量和重量,縱然隔着三層衣物,巨赫的觸覺衝擊力也能讓胸膛無比清晰的感受到它們絕美的誘人形狀和強大的韌勁。龍青木眸色驟然一深,雁兒的迎合之舉無疑是寂靜黑夜裏的一枚驚天炮仗,徹底驚醒了龍青木內心深處沉睡多年的一頭叫做慾望的猛獸。如同打開了一個壓抑已久的叫做邪念的開關閥門。龍青木悶哼一聲,逐漸失控的心立刻變得狂悖無道起來。鬆開捧着雁兒臉頰的手轉勢扣住她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攬住她堪堪一握的無骨柳腰,瘋狂用力把她往自己身上攏,對準雁兒的雙唇暴風驟雨般用力吻下去,唇傾覆之時,雁兒只覺得五雷轟頂,厚積薄發的感情順着離別的缺口放肆流淌,唇唇相覆,你來我往,溫熱清甜。覆於雁兒後腦勺上的勁手一路向下,大掌從修長的天鵝脊背游刃至靈韌的腰窩,龍青木遊走的手鋒和來自胸膛的巨大猛烈洶湧澎湃的觸感把雁兒婀娜娉婷的身體曲線盡數勾勒到龍青木腦海之中,龍青木感覺自己渾身血液都要沸騰到翻滾了,熱氣汩汩的從毛孔中不斷蒸騰出來,他的衣衫都濕透了,身體某處也極其的躁動不安。他覺得此刻自己儼然一隻迎着春日春景在不合時宜的地點發情的公貓,再不打住,他真怕自己會失去理智在這崇山野嶺修行之地就把她給就地正法了。
龍青木咬牙鬆開雁兒的唇瓣,手卻不曾鬆懈半分,只見她落滿五彩光暈的睫羽微微顫動,雙目含情脈脈,紅唇更濃,嬌艷欲滴,仿若晨曦鑲嵌着露珠的火紅蓓蕾,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採擷。如同龍青木生命中的一把黯然銷魂的劫火在他心裏播撒開無數火種,直勾得龍青木孽火焚身,才移開的薄唇又重新覆了上去。這次吻得更用力更濃烈更炙熱,彷彿要把這十九年來無邊的壓抑寂寞清苦統統悉數宣洩盡,用這人兒的繾綣柔唇來補償和填補自己內心無際的空虛和澎湃叫囂着的渴望。雁兒如暴雨打花枝般顫悠悠的承接着他濃烈馥郁的吻,這滾燙的吻接得雁兒骨頭都酥了,只剩招架之功,毫無還唇之力。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白紙上此刻已經被龍青木瓢潑大雨般巨量的洗滌劑給清洗得一塵不染,緊接着又被他用巨型毛筆狠狠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雁兒只感覺內心無比充實和無比的滿足。
良久,在殘存的理智一觸即潰之際,龍青木終於目光明滅閃爍着漸漸放開了她的唇,目光溶溶包含了無限深情,凝視着雁兒承受自己粗暴蹂躪后微微腫起的唇瓣,這是他的傑作,龍青木滿足的臉上展開春風拂柳的笑容。
雁兒身心都柔得像要化成一灘水,眸光爍爍,如夢似醉,想到自己剛才竟然如此大膽的主動迎合著攀附着,羞答答的小臉頓時紅撲撲的。
龍青木笑意更濃,心道這人兒再怎麼任性反骨最後還不是乖乖臣服在自己唇下唯我是從。喉結鼓動了一下,收斂起邪念,正色和顏道:
“雁兒,就送到這罷!”
雁兒顰眉不舍,只感覺當真是冰火兩重天,方才的濃情蜜意竟也無法磨滅青木哥哥要撇下自己的決心。傷感之餘,攀在龍青木脖頸上的藕臂又不自覺攏緊了一些。
龍青木見她低着頭不搭話,以為她還在鬧小脾氣,只是自己再也不敢聲色俱厲的訓斥於她,不管她有多理虧,方才她被驚嚇到的無助可憐樣,讓他充滿罪惡感。只得放棄雷霆手段,硬的不行來軟的吧!哄一哄就好了。
“嗯?……乖”聲音極度溫柔,深情的眸光帶着攻勢攏罩住雁兒半仰起的玉臉。雁兒的心毫無懸念的又一次被他溫柔的旖旎給融化了,只順着他攝人心魂的溫柔瞳眸順從的說
“好”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曉得理應如此,他溫柔的乞求她,她就該無條件答應。她沉醉在他溫柔的眸光里無法自拔,她想即便現在龍青木叫她去死,她也會點頭乖乖說
“好”
龍青木低頭溫柔的在她櫻唇上輕啄了一下,唇畔勾起絕美弧度,眼角浮現一抹邪魅的微光。這個可人兒真是太好降服了。
龍青木微笑着摸摸她的頭,拉着她的手站起來。“我目送你上去!……不許討價還價!嗯?”鼻尖再極其寵溺的輕哼一聲。
雁兒在龍青木接二連三的溫柔攻勢下,節節敗退,“好”
這招數果然在她身上屢試不爽!百試百靈!
便抬腳往石階上邁,一步三回頭,快退回到杉樹邊,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
“青木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娶我?”
龍青木眼眶微微睜大,眼底隱藏着千年積雪,眸中看不見喜怒。
“我遲早會娶了你!”
輕柔沉穩又篤定的諾言隨風飄蕩進雁兒的心裏扎了根。
雁兒欣喜若狂,青木哥哥終於答應娶自己了,以後她再也不是孤獨的一個人了,自己在月老廟求神拜佛許了無數次的心愿終於要開花結果了,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進去吧”龍青木擺擺手,微笑道。
“我要看着你走到對岸山脈拐角那裏”雁兒得寸進尺。
龍青木搖搖頭。哭哭哄哄親親抱抱已然耽擱了良久,絕不能如此拖泥帶水。龍青木足尖一點,如飛鳥凌波般縱身一躍,整個人便落到了對岸拐角處。
雁兒嚇了一跳。視線隨龍青木的身影而跳躍。
此時她立於山腰,正低頭幽幽往下俯視着,
龍青木轉過身,揮手示意她進去。
“你先走,我再進去!”雁兒揚起左手作喇叭狀大喊,清甜柔美的聲音在峽谷之巔回蕩。水碧色的裙子隨山風飄蕩翻飛,從山腳仰望去,活像一枚清新的綠色蒲公英。
龍青木含笑也學雁兒以一手作喇叭狀放在唇邊。“你先進去,我再走。”
“不!我要看你先走”雁兒看到龍青木笑着學自己的動作,心底激起了開心的小浪花。
“不可以不乖哦!”
龍青木恐雁兒又突生變數,故作嗔怒,收斂笑意。
雁兒聞言悻悻的。想着此番一別,重逢之日遙遙無期,適才兩人又這樣那樣了,他不在的日子裏自己只會比以往更難熬更寂寞,這樣引導着自己,膽子又不知不覺壯了一圈。兩隻手齊齊擴住唇周,放大音量,“青木哥哥!雁兒好喜歡你!雁兒!……雁兒要永遠跟青木哥哥在一起!”
壓軸之言一出,果然不同凡響。
只見龍青木瞪大了眸子,面上一派訝然,渾身僵硬征征的杵在原地,這赤裸裸又無比炙熱純真的示愛,竟讓他一時之間忘卻自己原本的征途。山河褪色,眼眸只剩山腰間的人兒的各種樣子在不停閃現,嬌媚的、柔弱的、討好的、乖巧的,無一不是為他。
雁兒貓腰眯起眼睛細細眺去,她看到了龍青木此時的表情是震驚着的,他眼眸里滿是浮動的粼粼水光,視線卻是無比灼熱直直的凝向自己,嘴巴也微微張着,整個一副動情之態。看來自己的殺手鐧收效卓越,雁兒心滿意足的調笑一聲,抬腳鑽進了杉樹綠幕里不見蹤影。
………………
倩影消失,只徒留龍青木一人在沉思回味。
片刻,也含笑牽馬而去。
他決定為愛讓出一條路,他要讓這個女人在他生命里為他開出最嬌艷的花,結出最誘人的果。
宏圖霸業,溫香軟玉,他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