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傷痕
兩人各自開車,拐上了兩條路。
顏未染看着衛澤希的車消失,暗暗鬆了一口氣。
因為她受到了一個邀約,對方約她飲早茶。
這是個無法拒絕,也無法告訴衛澤希的會面。
她走進茶館,跟着服務員進入深院,在森森的鳳尾竹下,看見了坐在竹下桌前的人。
“衛叔叔,您好,我是顏未染。”顏未染向他打招呼,因為他和衛澤希長得有點像,她一眼便可確認。
衛父抬頭端詳她許久,才示意自己面前的椅子:“坐吧。”
顏未染道了謝,在他面前坐下。
衛父頓了片刻,親自給她斟茶,說:“很漂亮,難怪澤希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
“謝謝。”顏未染莞爾一笑,並不說什麼。
“聽說你自己做了個化妝品牌?現在怎麼樣了?”
“目前勢頭很好,我們在準備下一批產品上市的計劃。”顏未染低調地說。
衛父點頭,又問:“有想過拓展海外市場的事情嗎?”
顏未染沒想到衛父會單刀直入先問這個,遲疑了片刻后,才說:“以後可能會,但目前,我和澤希商量過了,思染剛剛起步,不必急於一時。我們的目標遠大,還是以循序漸進的方式來實現比較好。”
衛父點頭,說道:“年輕人,不驕不躁,這種態度是正確的。目前你們這個小品牌談這個操之過急了,前期太過快速的膨脹對你們沒好處。”
顏未染沒想到衛父居然是來指點自己的,一時心裏更詫異,沉吟思索着他的來意——
難道不是應該甩出一張支票,讓她這個沒爸沒媽的女人立即離開他兒子?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裏想法,衛父用三指捻着茶杯,問:“是不是認為,我是來找你麻煩,打算拆散你們倆的?”
顏未染笑道:“怎麼會,澤希和我都是獨立自由的人,絕不會妨礙到您。”
言下之意,衛父也干涉不到他們。
衛父把臉一板,說:“恰恰相反,你們妨礙到我了。”
顏未染臉上的笑變成了苦笑,等着這擺譜的老頭髮作。
“你這一臉無辜的樣子,看來還不知道,他為了你卡了我多少項目吧?我投入這麼多年的心血,投入這麼多的資金,誰知就找這個兔崽子幫我幹了幾個月活,這坑爹的混蛋就把我那幾個最重要的項目全部卷裹跑掉了!我再跟他杠下去……不!是他要跟我杠下去,我損失有多大你知道嗎?”
顏未染聽着他痛罵兒子坑爹,心裏卻一點同情都沒有,反倒很想笑。
在公司做暴君,在家裏坑爹,衛少還真對得起這個二世祖的人設。
看着憋笑的顏未染,衛父氣不打一處來,狠狠一揮手:“行了,想笑就笑吧,就知道你們現在得意了。”
顏未染沒有笑出來,硬生生還是深呼吸着憋住了,問:“所以,澤希用您的項目為要挾……交換,找您商量思染的發展?”
“沒錯。當然了,還有你們的婚事。”衛父鬱悶地長嘆一口氣,“說實話,你這個兒媳婦,身價真高啊。”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是衛少拿多少巨額籌碼換來的。
顏未染低頭抿唇而笑,得了便宜還是默默暗爽吧,不要開口刺激受害者了。
衛父端詳着她的模樣,問:“怎麼,難道他沒有向你提起此事炫耀嗎?”
“沒有。”顏未染輕聲說,“他說過這是他會解決的事情,不需要我擔心。所以那之後我就再沒問了,他也再沒提起。”
“真是看不出來,我那個不靠譜的兒子,居然被你調教成這麼可靠的男人。”衛父詫異地又打量了她一番,彷彿看不透她哪來這麼大神通,“之前,我兒子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我是不太相信;後來,我女兒逮着機會就在我面前講你好話,我也不相信,但現在,我還真沒想到,我能有看着那二世祖變成浪子回頭金不換模樣的一天。”
“其實澤希只是個性散漫,他能力並不輸給任何人。”
“這個我知道,我兒子我會不了解嗎?”衛父眼中滿是感慨,“人人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你能將我兒子扳轉,讓他結束了漫不經心混日子的人生,轉而開始了奮鬥的歷程。我開始覺得你有些不簡單了。”
而顏未染這個與衛澤希一路走來的人,則更是清楚地知道衛少的歷程。從一開始對開荒嗤之以鼻的他,到後來組建團隊的他、尋訪專家的他、應對官司的他、籌備新品上市的他……
一段段路奔波過來,一個個夜熬過來,各大洲之間輾轉奔波,不知不覺間,他身上的紈絝習氣已經不復存在。雖外表依然弔兒郎當,可顏未染卻深切地知道,無論多難多辛苦的事情,只要和他說一聲,他就都能完成,成為她最堅定的倚靠。
“好吧,這樣也好……不,也許是最好。”衛父端起了杯子,將裏面的茶一飲而盡。
“你陪着他,好好走下去吧。讓這個生下來就一直在不正經混日子的人,為了他喜歡的人,認真奮鬥,脫胎換骨,找到人生的意義。”
回到辦公室后,顏未染驚奇地發現,衛澤希已經先回來了,正在辦公室幫她看昨晚那幾份文件。
如顏未染所料,衛少那間辦公室果然成了擺設,因為他就算來了,絕大部分時間也都是泡在她這邊閑聊,根本不肯回去好好做事。
見她回來了,這個永遠把正事放在八卦后的男人開口就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柳子意當初不是說要找你當伴娘的嗎?你為什麼拒絕了?我還以為你會去的,都差點答應黃一辰當伴郎了。”
“我忙啊,思染現在剛剛上市,每時每刻都是找我談事情的人、各種要處理的事情。”顏未染把手邊幾份文件簽好,隨手丟給他,說,“再說了,我也穿不了那個伴娘禮服,露背呢。”
衛澤希拿過文件,靠在她辦公桌上隨意看着,說:“不就是幾條小傷疤嗎,我學學你那個如何掩蓋傷疤的視頻教程,半小時內幫你搞定信不信?”
顏未染笑了笑,轉移了話題問:“婚禮現場有什麼狀況啊,把你叫去?”
“別提了,全是瑣碎的小破事,這家要獨家內幕、那家要特殊角度;這邊粉絲混進來、那邊客人堵車趕不到,一地雞毛。”衛澤希抱怨說,“我堂堂副總值當得管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直接打電話從公司喊了兩個中層來,甩手就走了。”
“寧可過來處理思染的文件?”顏未染含笑問。
“當然了。要是我們的婚禮,我還管一管,別人的婚禮和我有半毛錢關係么?”衛澤希振振有詞。
顏未染低頭看着文件內容,彷彿沒聽到,只是抿着的唇角微微上揚,似乎在微笑。
衛澤希心裏痒痒的,拉了把椅子,湊到她耳邊問:“你看他們都奉子成婚了,我最可憐了,上次的求婚,女主角還沒答應呢,怎麼辦?”
“女主角最近很忙啊,你要讓她緩口氣。”顏未染在他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在他要伸手抓住她的時候,迅速站起來避開他的祿山之爪,笑着打開柜子拿出一件禮服,到休息室內換衣服去了,“乖,幫我把文件查漏補缺一下。”
衛澤希乖乖把文件內容又檢查了一遍,看看沒有什麼漏缺后,便愉快地在她的名字後面簽上自己的名字。
拿起文件看一看,衛少很滿意。兩個名字擺在一起,越來越像結婚證書了。
大猴子和小猴子都擺放在顏未染辦公室的柜子上。衛澤希喝着咖啡,伸出拇指和食指捏捏小猴子的頭,把它放到了大猴子的背上,然後讓小猴子順着它的脊背像滑梯一樣滑下來。
正玩得開心,顏未染的聲音從裏面傳來:“衛少,你進來幫我一下。”
衛澤希應了一聲,拉開門一看,一瞬間有些恍惚。
顏未染正扯着身上的禮服,朝他微微一笑:“幫我拉下拉鏈好嗎?”
雖然經常親親摟摟抱抱,但這麼親密的要求,還是衛澤希的心口跳了跳。
他強作鎮定,平淡地說了句“好啊”,走過去幫她將頭髮撩起來,一手按住拉鏈,目光也隨之落在她的後背上。
從脖頸、肩膀到後背,她有非常美好的線條,只是那原本雪白滑膩的肌膚上,爬着好幾個猙獰的傷口——那是打鋼釘的地方,他記得她有幾節脊椎是需要鋼釘固定連接的。
他呼吸都停滯了,手掌輕輕覆上她後背的傷痕,輕撫那些凹凸的骨節,指尖不覺輕顫起來。在美國的時候,她孤身一人在醫院醒來,究竟是如何面對這些巨大的傷痛,如何拚命從終身癱瘓的診斷中掙扎出來的?
他沒有幫她拉好拉鏈,站在她的身後沉默片刻后,抬起了雙手,用力地抱緊了面前的未染。
他沒有安慰她,只是低下頭,輕柔而虔誠地親吻了她背上的那些傷痕。
柔軟的唇觸到那些已經不再疼痛的傷口,顏未染卻如觸電般顫抖了一下,被他親吻過的地方彷如燃燒起來,讓她身體緊繃,無法鬆懈下來。
衛澤希擁抱着身體僵硬的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騙人,明明不明顯的。”
顏未染沒有回答,只閉上了眼睛,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如同嘆息。
他慢慢幫她拉好了拉鏈,用嚴密的布料和頭髮遮住那些永難彌合也無法掩飾的凹凸不平傷痕。
他從背後抱住她,雙手順着她的手臂輕輕滑下來,握住了她的手掌,又將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插入她的指縫中,和她十指交握。他輕抬起她的手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低聲在她耳邊說:“其實之前,我也有點擔心你的傷痕會不好看。”
顏未染沒說話,只低頭沉默,緩緩收緊了和他交握的手。
“但是,在柳子意看着黃一辰傷痕的樣子時,我終於明白了。出現在自己所愛的人身上,無論是什麼樣的傷痕,都不會減少兩人之間的感情。因為這能讓我知道,你之前經受了那麼多的苦難與悲哀,才能煥發出今天的光彩,走到我的人生中,讓我愛上你現在的模樣。”
因為他那低沉而確切的語氣,顏未染心口湧上摻雜着苦澀的一種甜蜜,讓她喉口堵住,說不出任何話來。她只低垂着面容,輕輕地“嗯”了一聲。
“以前看過一個故事,說有人瘋狂地愛上一個獨眼的女人,別人問他為什麼,他說,我就喜歡她的模樣,覺得天下別的女人都多長了一隻眼睛。”他抱緊她的身體,輕笑道,“而現在的我覺得,你的身體,比那些光滑無瑕的人更好看更有韻味,就是我眼中的完美。染染,你改變了我的審美,以後要負責任,知道嗎?”
開玩笑的口氣,認真的語調,讓顏未染不知道自己應該是為他的玩笑而微笑,還是該為他的溫柔而嘆息。
后脖頸傳來溫暖的觸感,是他親吻上她那些陳舊的傷口,小心翼翼而細緻珍惜,就像在親吻枯枝上開出的奇迹花朵。
在這個世界上,她終於擁有了第一個,不會介懷她過往傷痕,反而對她所經歷的一切包容珍惜的人。
顏未染閉上眼睛,任由眼淚灼痛自己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