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牙尖嘴利

大楚三年，水旱傷稼，地里顆粒無收，餓殍遍地，匪盜不絕，百姓哀聲載道。

自古朱門酒肉，路有死骨。清澤鎮的一等一的朱門文家便是一片祥和，幾個粗使婆子聚在一起忙碌，正在為主人家準備飯菜。

“聽說城裏又來了不少要飯的，我昨日裏路過那些小夥子大姑娘一個一個都餓得見骨頭了。”

“可不是嗎，今年收成不好，餓死了好多人，也幸虧我們還是在文家當差，據說那些小門小戶的，都養不起下人，還要驅出去。”

眾人聽了一陣唏噓，不由得羨慕其主家人的殷富。

燒火的婆子不小心被煙嗆了一口，也不知是遭了什麼邪，當即就扔下了柴火，不管那火星子差點蹦到了乾柴上，站起來就一陣急促的咳嗽，“咳咳咳——這都什麼命啊！”

“也就是咱上輩子沒積福，閻王爺不讓投好胎，看看文家公子哥們，就有錢又是讀書又是認字兒的，咱一輩子也就是個做下人給煙嗆的命。”

切菜的婆子笑她，“自己沒生好火，倒是還埋怨起主家人來了。”

燒火的婆子兩眼一橫，牙尖嘴利，“我不過說點兒實話，我這要是姓文呢，還用得着被煙嗆？”

“姓文的就好命？你這麼懶散，姓文也只能投胎到文家三房去！”

“你！”那燒火的氣急了，找不出話來說，又只能蹲下來往灶里猛勁兒添柴。

見那燒火的惱羞成怒，眾人都笑開了。誰不知這文家三房當家的早去，文府這邊也早就不接濟了，現在就剩文三夫人帶着那四個孩子，無依無靠的生活在村尾，又逢今年莊稼沒有收成，過得還不如乞丐。她們雖然只是下等的粗使下人，卻也不愁吃穿，運氣好了還能得個賞銀存着，可比三房的乞丐生活好多了。

這邊文三夫人鍾子竹正忙碌地燒着野菜湯，一大鍋水裏面孤零零的飄着幾根野菜，半點葷腥也沒見到，莫說是葷腥，便是這年頭，到處都是餓死的人，野菜也不好找。

“奕星，快帶着你的弟弟妹妹們過來吃飯了。”她一邊把湯端到簡陋的桌子上面，一邊無奈喊着大女兒。

文奕星趕緊找到兩個妹妹帶了進來，房子周圍都看了個遍，愣是沒看到文小四的身影，“娘，小四我沒找到，你帶着二妹三妹先吃飯吧，我再去找一找。”

鍾子竹皺着眉頭，“小四慣不聽話，也不知在哪兒調皮去了，等下找了回來，一定要好好的教訓教訓。”

文奕星無謂的笑了笑，她就知道鍾子竹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放的兇狠，等下四兒回來撒個嬌，就又沒什麼事兒了。

“那我先去找了。”

鍾子竹見安寧和聖予直溜溜的盯住菜碗咽口水，知道她們是餓慘了，“那好吧，找到了就趕緊回來，小四也應該餓壞了。”

她嘆息了一口氣，也覺得對不住她們，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要是佑凡還在，孩子們也不至於受這樣的委屈。

文奕星也餓得咽了咽口水，但是又快速的轉身，並沒有讓鍾子竹發現。拿起粗瓷碗，去大石缸里灌了一肚子涼水，她便出門了。一路尋找一路叫着小四，卻始終沒有聽到回應，心中有了焦急感。

竹林之中，幾個少年正團團圍住地上的小男孩。

“喲，你不是挺能耐嗎，你繼續跑啊？”為首的少年最高大，年齡也是最大的，此時居高臨下的看着地上被石頭絆倒的文小星，就像一隻老鷹盯住了落單的小雞。

文小四在家中最小，最受溺愛，慣是不會服輸的性子，“要不是我餓的沒力氣了，你以為你們會抓到我？有種就放開我，讓我回去吃了飯再來！”

老大啐了一口唾沫，“文小四，你當我傻呢，我要放開你，你跑回去了還能出來？”

文小四黑葡萄一樣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你不就是想和羽知姐姐在一起嘛，羽知姐姐愛聽我的話，你這次放開我，我在她面前說的挺好聽的，勸一勸她怎麼樣？”

老大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不是，好個屁！老子是讓你離她遠點，有她的地方就沒你，讓你自己識點趣，滾得遠遠的，明白不？”

“不行……”文小四直接拒絕，他也喜歡和羽知姐姐玩，他雖然明白可以先騙過這個孩子頭，再去找大人告狀，但是就一根筋不願意說要離開羽知姐姐的話，萬一他們在羽知姐姐面前胡說，她就不理他了。

他畢竟只是一個小孩子，見那老大不肯放他，直接在地上打滾撒潑，“羽知姐姐就愛和我玩，要你管，她就不愛和你玩兒！啊——”

老大氣急了直接狠狠地踹他一腳，“小崽子，還敢嘴硬！”

踹了又對他的小弟說，“打啊，打死他，看他還敢亂來！”

“一天到晚有事沒事就在羽知面前晃來晃去，羽知以後是我媳婦兒，知道嗎？”

那一群愣頭愣腦的小屁孩也跟着說：“就是就是，你們家那麼窮，羽知姐姐那麼好看，難道你還想能配得上羽知姐姐，真不要臉！”

老大敲了那小屁孩兒一腦子，“什麼姐姐，叫嫂子！”

“是是是，嫂子……”被敲的小屁孩鼓破了一個鼻涕泡，他估計還不知道什麼叫嫂子，被打的冤冤枉枉的。

他們口中的趙羽知，是村裡長得最好看的姑娘，杏子一樣的眼睛水靈靈的，圓圓的臉蛋，櫻桃小嘴一不高興就嘟起來，兩條辮子又黑又長，時不時帶着幾朵小野花，若有若無的還有陣陣香氣，看起來精緻漂亮極了。

小孩子也天他美，一個二個的把趙羽知當仙女姐姐一樣對待，而年齡最大的老大，更是在家中流氓老爹的精神洗禮下，一度認為羽知那樣的美人就應該配上個大英雄，於是他糾結起一團小屁孩兒，當了這一片的孩子頭。可是趙羽知還是不愛跟他玩，一對着他就不高興，天天和文小四那個小豆芽一起笑嘻嘻的，成心惹了他心生嫉妒。

那老大知道文小四聽不得別人說他家裏人，故意在他耳邊逼逼叨叨，“你媽生了三個女兒，又生下你這個災星，怪不得會被人家趕出來，你那死鬼老爹短命，不會也是被你們三個女兒和一個災星給活活氣死了吧！”

一群人開始鬨笑。

文小四沉着臉，趁他們笑着不注意，踢到了老大的膝蓋窩，老大一個不穩，直接跪了下來，剛好地上有一堆石子，硌得他齜牙咧嘴。

“這就下跪了，快平身吧！爺爺在呢，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太猖狂，不注意扯到了受傷的嘴角。

這下也是把人徹底得罪了，那老大也不要風度了，直接也加入了混戰，專挑文小四身上脆弱的地方打，打得又狠又急。

“呸，就你不配說我家裏人，羽知姐姐也不可能看上你，你就趁早死了這條心吧！”文小四在地上滾來滾去，愣是不服輸，搞得老大也很沒面子，“繼續打，打死他！”

“真沒用，還要找幫手來打我，有本事你一個人來，誰打的過誰還不一定呢！”文小四被打的鼻青臉腫，鼻血染了半邊臉，還是一邊疼的抽氣，一邊在地上虛弱地叫叫嚷嚷。

叫了一會兒后，好似罵得沒力氣一般，聲音就漸漸微弱，他也不再動彈，眼淚鼻涕、鼻血和口水混在一起染了半邊臉，看起來要多慘有多慘。

“小四——文小四！快出來，吃飯了。”竹林外傳來焦急的女聲。

“老大，好像文小四他大姐來了。”

“怕什麼？繼續打！”說的很是狠厲，聲音卻有些底氣不足，領頭的想到文奕星那女人可怕的手段有些慫，她上次居然當眾打了他的屁股！簡直是奇恥大辱！但這一想，就更加堅定了他要打文小四的心了，打不過他大姐，就一定要在他身上出夠氣！

帶頭的指使一個小弟去把文奕星引開，前腳剛讓人走，又有人喊他，“老大，文小四不動了。”

“打，肯定是裝的，上次我們就這麼放過了他！”老大蹲下來，扒開他的眼皮子，只看見一片死魚白，又探了探鼻息，只覺得有些微弱。

老大假裝硬氣地站起來，象徵性的踢了他一腳，“別裝死，起來，今兒不把你打服了，老子還怎麼在這一片混！”

踢了兩腳沒反應。

文小星昏昏沉沉，好像睡了很久，只覺得渾身難受，又散架了一樣痛，費勁動了動手指，半睜開眼睛，卻只看到頭頂一片綠油油，恍恍惚惚的聽到有人說話。

老大見他動了，興奮地笑出聲來，“我就說沒死吧！還敢裝，兄弟們繼續打！”

文小星眼睛還沒睜開完，就見一個大腳印子朝她臉上來了，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痛，“唔——”

霧草？誰幹的？又是一腳踢到肚子上，憑着多年做軍醫的本能，她費勁蜷曲起來，保護自己的要害。

“等一下……嘶……”那些拳頭雜亂無章，力道也不算很大，應當不是什麼人請來的專業打手。

只是人多得她不太擋不過來，而且躺在地上，非常不利於她脫險，剛想說兩句話，搞清楚狀況，就被人打的聲帶都發不出聲了。

不帶這樣的啊，打是可以打，但是不能不給人認錯了機會啊，當然此時文小星還不知道他已經浪費了很多個機會，並且能說話的時間都一直在為自己爭取這一頓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