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癖好
老婆婆細心地把幾道菜擺得整齊,在菜盤邊上放上了筷子和勺子,又換了新蠟燭,點了香,才像溫芷一樣退後兩步,看着相框裏的人,眼神里滿是不舍和眷戀。
“你要給我的女兒上柱香嗎?”
老婆婆忽然開口,“小姑娘,你今天來幫我刷碗,不是想給自己找事做,而是想從我這裏套出我女兒的事情吧。”
老婆婆的表情很平靜,不像生氣,聲音也無悲無喜,“我理解你,你是新來的住戶,突然發現公寓裏的人都不正常,今天又死了人,外面還下着詭異的暴雨,肯定會覺得無法安心。”
“不過,我已經不想給別人講我女兒的死了。”
“我只能告訴你,我的女兒不會濫殺無辜。你是新來的,與她的死沒有關係,只要你安安分分地獃著,就不會有事。”
溫芷沉吟片刻,“所以,你早就知道譚歡是她殺的了。”
她這句話不是詢問,也不需要老婆婆來回答。
溫芷從老婆婆手裏接過幾根點燃的香,對着女兒的遺像拜了拜,將香立在了香爐里。看着那裊裊升起的細細青煙,她準備離開,忽然又猶豫了。
自從來到桌前,她總是能聽到那半扇窗帘後傳來的細微沙沙聲。
聲音持續不停,讓她很在意。
那個聲音很小,若不是她耳力好,應該是聽不到的。聲音又細又雜,零零碎碎,非要形容的話,應該像是晃動米袋子時,無數米粒在抖動摩擦。
溫芷用眼神詢問老婆婆,見她沒有制止的意思,她伸出指尖輕輕撥動了窗帘。
看到簾后東西時,她獃獃地眨了眨眼睛。
只見窗檯后擺了一個粉色的倉鼠籠。
籠子裏有一個巴掌大的跑輪,一隻栗色的倉鼠正在裏面來回跑動,感覺累了,就停下來,原地縮成一個毛球。
毛茸茸的小東西,可愛得要命。
不對,那不是跑輪的聲音。
如果這裏養着倉鼠的話,應該就會有……
溫芷稍微用了一點力,將窗帘徹底向後拉,那股詭異沙沙聲的來源,終於呈現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一個巨大的長方體玻璃魚缸,裏面沒有水,沒有魚,滿滿的一缸,全都是指節長短的麵包蟲。
麵包蟲是金黃色的,身上長着醬紅色的環形紋路。它們成千上萬地擠在玻璃缸里,金黃的蟲身不停地扭動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場面足以讓密集恐懼症患者崩潰。
一把鐵質的大圓勺子放在魚缸里,是將這些蟲子盛出來的工具。勺子的部分已經被麵包蟲吞沒了,看不見,只剩下細長的柄搭在魚缸邊緣。
溫芷:“這些蟲子都是用來餵給倉鼠的?”
老婆婆:“對,這傢伙非常能吃。”
溫芷盯着那隻湯圓大小的倉鼠,無言以對。
這段有點冷幽默的小插曲就這樣過去了,溫芷放下窗帘,離開了夫婦倆的房間,並為他們帶上了門。
她沒有直接上樓回房,而是往旁邊走了兩步,停在了那被封死的、死去女兒的房間前。
這道門上所有的縫隙都被棉絮堵死了,又貼了一層層的黑膠布,避免氣流流通。
女兒的屍體應該就在這道門后。
從一開始,溫芷知道女兒的屍體從太平間消失了,她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可能是女兒變成厲鬼后,操縱屍體自動回到了公寓,也可能是老夫婦無法接受女兒死亡的事實,買通了太平間的人,把屍體偷回了公寓。
為了驗證她的猜想,她剛剛去找老婆婆聊天。
現在是夏季,藍海市的天氣這麼熱和潮,如果屍體被放在房間裏,不做什麼特殊措施的話,半個月的時間,屍體早就應該腐爛生蛆了,味道也會特別特別的沖。
以此為切入點,溫芷給自己立了個喜歡保存屍體的變態人設,編了兩個故事給老婆婆聽。
第一個故事是死掉的麻雀。時間也是在夏天,時長也是半個月,在她描述麻雀腐爛的噁心樣子時,老婆婆有些失態了。
第二個故事是死金魚,她告訴老婆婆有種東西叫福爾馬林,可以讓屍體不腐,她果然很感興趣。
走進老婆婆的房間時,她又聞到了刺鼻的花露水味。
那個味道特別濃,至少要有半瓶的用量才能弄出來。在這樣的房間裏待着,是個嗅覺正常的人都會覺得很不舒服。
這讓溫芷想到了香水最初的使用目的。
不是為了提升氣質,不是為了愉悅心情,而是為了掩蓋那些不洗澡的貴族身上散發的臭味。
一切都和她的猜想貼合。
溫芷伸手敲了敲門。
她知道門后只有一具屍體,不會有人回應。
但她依然那麼做了。
那是溫芷無意識的動作,就像走在路邊會不自覺地揪綠化帶上的草葉子一樣。敲完兩聲門后,她自己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轉身便要離開。
可就在這時,門后居然有了動靜。
隔着門板,那聲音不是很真切,但溫芷的的確確是聽到了。
那是鐵鏈在地上拖動的聲音。
溫芷皺皺眉,思緒忽然有些亂。
她走上樓,想要回房靜一靜,捋一下目前發現的線索。
溫芷回到三樓,看到孟雯雯正站在欄杆旁抽煙。不同於之前看到她時,女人的慵懶愜意,她現在煩躁驚恐極了,夾着煙的手也在微微發抖。
溫芷沒和她說話,拿出鑰匙卡準備開門。
突然,她眉頭一皺,伸手摸進口袋翻找。
不見了……
她的口袋裏,本該有一把精緻的小銀鎖。
那是唐澤送給她的禮物,她很喜歡,一直隨身帶着。
看到溫芷在那兒翻着身上的口袋,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孟雯雯吸了一口煙,“你在這幹嘛呢?”
溫芷:“我有個小鎖丟了。”
溫芷有些煩躁地抬起頭。
東西雖然重要,但她現在能不能保住命都是個事兒,實在沒有精力去為它費心。
沒想到,她找東西的興緻不高,孟雯雯卻熱情地幫助了她,“丟東西了,那就去找鄭曉透啊。”
橙發女人嘲諷一笑,“你不知道吧,鄭曉透原來是個賭徒。他那條胳膊,就是因為在大賭場裏出老千被人抓住了,人家給剁的。”
“現在他不賭了,改行做了小偷,技術應該還不錯,一直過得蠻瀟洒。前些時候他做了筆大的,外面都在抓他,他就只能在公寓裏憋着了。”
“福蘭公寓呢,什麼社會垃圾都收,包括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老夫婦不管我們在外面是做什麼的,只要我們不在公寓裏搞得太過火,就沒事。”
“鄭曉透平時沒少偷我們的東西,不過他那是職業病犯了,你要是發現了就去管他要,他都會給你的。”
溫芷:“我知道了,謝謝提醒。”
孟雯雯都幫她幫到這個份上了,溫芷自然沒有不努力的道理,她對女人道了聲謝,便走向鄭曉透的房門。
鄭曉透忘了鎖門,溫芷一推門就走了進去。
她的腳步聲很輕,裏面的人並未察覺到她的進入。
鄭曉透的房間沒比龐齋的好到哪去,也是一片狼藉。
在房間最裏面,是一張大電腦桌,桌前是黑色的靠背電腦椅。電腦屏幕亮着,屏幕上放了一張圖片,鄭曉透正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露出一個腦袋尖。
他的身體微微抖動着,僅剩的右臂來回抽動,似乎正在用右手忙活着什麼,粗重的呼吸聲和破碎的低吟時不時在房間裏響起。
這個場景……
溫芷看着男人的背影,驚訝地睜大眼睛。
她的眉頭擰緊,大聲道:“你在幹嘛呢!”
這一叫把鄭曉透嚇了個激靈,差點沒從椅子上滑下去。
男人用僅剩的右手穩住身體,慌忙地提上褲子,惱羞成怒地站起身吼道:“誰讓你進來的!”
溫芷什麼不該看的都沒看到,並不覺得害羞。
她大步走向鄭曉透,“你看的是什麼,我看你的電腦屏幕沒有變過,應該不是放的片子……”
溫芷對帶顏色的東西不感興趣。
她也並不是好事兒的八婆。
她現在如此強勢,想要窺探鄭曉透的“私隱”,是因為她剛剛遠遠瞥見了電腦屏幕上的一抹鮮紅。
那是血。
見溫芷靠近,鄭曉透臉色大變,想要攔住她。
溫芷一把撥開他,來到電腦桌前。
屏幕上放着一張巨大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片被血水染紅的水泥地面,一具年輕的斷頭女屍躺在血泊里,四肢折斷扭曲,像被劈斷的藕那樣擺在她的軀幹邊,只靠几絲血絲粘連。
那顆斷掉的頭顱立着放在屍體脖頸斷口的旁邊,顏色慘白,臉上的五官扭在一起,猙獰非常,一雙眼睛睜到幾乎裂開。
血絲如網,籠罩在那對暴凸的眼球上。
這照片拍的,是老夫婦女兒的死狀。
這是溫芷第一次能認真地、慢慢地觀察屍體的細節。
這具屍體,也缺少左手無名指。
溫芷吸了一口涼氣。
她轉過身看向鄭曉透,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他,不可置信地開口:“你剛剛,就是對着這麼一張照片那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