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五十八 漢紀五十（公元181年—187年，共7年）

卷第五十八漢紀五十

（公元181年—187年，共7年）

主要歷史事件

靈帝在宮中設“商業街”，遊玩取樂

張角傳播“太平道”

朝廷逐捕張角，張角以黃巾為標誌，發動起義，史稱“黃巾起義”

靈帝大赦“黨人”，征討黃巾軍，“黨錮之禍”結束

向栩檢舉“十常侍”，反遭抓捕拷打

皇甫嵩、曹操擊退黃巾軍

隨着張角起義，天下大亂，拜董卓為破虜將軍

董卓行事輕慢無禮，孫堅欲殺董卓，未果

孫堅任長沙太守，平定長沙動亂，受封烏程侯

主要學習點

一切問題首先應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評判是非時，要避免以好惡為標準

領導可以平易近人，但不能驕縱下屬

孝靈皇帝中

光和四年（辛酉，公元181年）

1春，正月，設置騄驥廄丞（騄，古代一種速度極快的駿馬），負責徵集及接受郡國駿馬，豪門權勢人物從中操縱漁利，馬價暴漲至兩百萬一匹。

2夏，四月庚子日（四月疑無此日），赦天下。

3交趾烏滸蠻夷長期作亂，當地州牧郡守都不能討平。交趾人梁龍等再次造反，攻破郡縣。朝廷下詔，拜蘭陵縣令、會稽人朱儁為交趾刺史，擊斬梁龍，降者數萬人，不到一個月時間，全部平定。朱儁以功被封為都亭侯，徵召入朝，為諫議大夫。

4六月十九日，下冰雹，有雞蛋那麼大。

5秋，九月初一，日食。

6太尉劉寬被免職，衛尉許戫為太尉。

7閏九月初二，北宮東掖庭永巷署發生火災。

8司徒楊賜被罷免。冬，十月，任命太常陳耽為司徒。

9鮮卑入侵幽州、并州。檀石槐死，兒子和連繼位。和連才能不及父親，又貪婪淫亂，後來出軍攻擊北地，被北地人射殺。他的兒子騫曼年紀尚幼，於是哥哥的兒子魁頭繼位。騫曼長大之後，與魁頭爭國，人民就分裂離散了。魁頭死後，弟弟步度根繼位。

10這一年，皇帝在後宮修築一條商業街，讓宮女們在其中開鋪子經營買賣，宮女們互相偷竊爭鬥。皇帝穿着商人服裝，跟她們一起飲酒作樂。又在西園弄狗，給狗戴上文官戴的進賢冠，還披掛上綬帶。又親自駕駛四頭驢拉的車，在宮中驅馳周旋。京師轉向效仿，驢價暴漲到和馬價一樣了。

皇帝喜好蓄積私財，收集天下珍寶奇貨，每有郡國進貢，還得先要疏通宮中官署，稱為“導行費”。中常侍呂強上疏進諫說：

“天下之財，無不生之於陰陽二氣，歸之於陛下，哪裏有公私之分呢！如今中尚方斂盡諸郡珍寶，中御府聚集天下綢緞（中尚方、中御府，都是天子私庫），而西園引取大司農的府藏，中廄聚集太僕的駿馬。各郡國把這些東西交到皇宮，還要給有關部門導行費！徵調廣布天下，讓人民窮困，費用極大，而實際貢獻到宮中的東西很少，都被貪官污吏從中盤剝，而百姓深受其害。

“又，阿諛諂媚之臣，又好貢獻他們的私財，陛下接受他們的諂媚，姑息他們的行為，他們也因此加官晉爵。按照之前的制度，選舉官員，是由三府負責，尚書只是負責接受他們選出的人員名單，呈給皇帝批准而已。經過考試，給他們任職，責成他們取得政績，如果考核不合格，再由尚書負責舉報彈劾，請下廷尉複查虛實，加以懲辦治罪。於是三公每有所選，都要承擔責任，參議掾屬，咨問其道德品質，度量其器度才能。就算是這樣嚴格的程序，還是有一些官員不能勝任，荒穢無能。如今不經三公，全部交給尚書，或者連尚書也不經過，由陛下直接下詔任命。如此，三公對官員選舉不負推薦責任，尚書也沒有連帶之責，大家都沒有責任，得人無賞，失察無罰，誰還去空忙一場呢？”

奏書遞上去，皇帝不予理睬。

11何皇后嫉妒心非常重，後宮王美人生下皇子劉協。皇后毒殺王美人。皇帝大怒，要廢黜皇后。宦官們竭力求情，才使皇帝打消此意。

12大長秋、華容侯曹節去世，中常侍趙忠代領大長秋。

光和五年（壬戌，公元182年）

1春，正月十四日，赦天下。

2皇帝下詔，讓公卿根據輿論傳言，舉報危害百姓的刺史、二千石級別官員。太尉許戫、司空張濟察看宦官們的臉色風向，又收取賄賂，對宦官子弟、賓客中貪污穢濁、為非作歹的，都不敢問，反而糾舉了邊遠小郡的清官好官二十六人。官吏人民到宮門前投訴，司徒陳耽上言說：“公卿所糾舉的，都是在掩護他們自己的私黨，這是典型的放過鴟梟、囚禁鳳凰的行為！”

皇帝用這話去責讓許戫、張濟，於是二十六位徵召回京的被罷官員，又全部拜為議郎。

3二月，發生大瘟疫。

4三月，司空陳耽被免職。

5夏，四月，旱災。

6任命太常袁隗為司徒。

7五月初五，永樂宮署發生火災。

8秋，太微星座旁出現孛星。

9板楯蠻夷寇亂巴郡，連年征討，不能平定。皇帝想要發動大軍，詢問益州計吏（前來呈報計簿的地方官）、漢中人程包的意見。程包說：“板楯七個姓氏，自從秦朝時為政府建立功勛，免除他們的租稅。其人勇猛善戰。安帝時期，羌人進入漢川，郡縣被破壞，幸得板楯援救，羌人死亡殆盡，稱板楯為神兵，相互告誡，不要再向南行。到了桓帝建和二年，羌人又大舉而入，仍然是靠板楯人，將他們連戰連破。之前車騎將軍馮緄南征武陵，還是靠板楯人的力量。近年益州郡叛亂，太守李顒也是靠板楯討而平之。板楯忠功如此，本無噁心。但是，地方長吏鄉亭，對他們橫徵暴斂，賦稅越來越重，更有役使拷打，比對奴隸和罪犯還要殘忍，以至於讓板楯人嫁妻賣子，或者割頸自殺。就算是到官府鳴冤，州牧郡守都不予理睬。宮廷遙遠，也無法到京師上訪，含冤呼天，無處訴說。所以各部落相聚叛變，並不是有主謀要僭越尊號以圖不軌。如今，只要是能選任正直而有能力的人當州牧、郡守，自然就安定下來，根本不需要征伐。”

皇帝聽從他的意見，選用曹謙為太守，宣詔赦免，板楯即時全部投降。

10八月，在阿亭道興建四百尺高的樓台。

11冬，十月，太尉許戫被罷免，任命太常楊賜為太尉。

12皇帝在上林苑打獵，經過函谷關，隨後進到廣成苑。十二月，返回京師，巡行太學。

13桓典為侍御史，宦官們都害怕他。桓典經常騎一匹驄馬，京師給他編了一句歌謠說：“走走停停，避開驄馬御史！”桓典，是桓焉的孫子。

光和六年（癸亥，公元183年）

1春，三月二十一日，赦天下。

2夏，大旱。

3封皇后的母親為舞陽君。

4秋，金城郡黃河河水暴漲，溢出河岸，泛濫二十餘里。

5五原郡山崩。

6當初，巨鹿郡張角，侍奉黃帝、老子，以法術教授徒弟，號稱“太平道”，念咒語用符水替人治病，讓病人跪拜在地上，自己陳述自己的罪過，有時候也能治好病，於是眾人都像信神一樣相信他。張角分遣弟子周行四方，轉相誑誘，發展信徒，十餘年間，徒眾數十萬，青州、徐州、幽州、冀州、荊州、揚州、兗州、豫州，八州之人，無不響應。有的甚至棄賣財產，流離奔赴，去追隨張角，以至於填塞道路，在半途中病死的就有上萬人。郡縣官吏不了解情況，反而說張角以善道教化，受到人民敬愛。

太尉楊賜當時任司徒，上書說：“張角誑騙百姓，遇到赦免，卻不知悔過，反而不斷擴張勢力。如果還不下令州郡捕討，恐怕更加騷擾天下，速成其患。應該切實督促刺史、二千石官員，將信眾中流民分別遣返原籍本郡，以削弱他的黨羽，然後再誅殺他的頭目，可以不勞而定。”正巧楊賜調職了，奏章就留中，擱置下來。

司徒掾劉陶又上書重申楊賜之前的建議，說：“張角等人的陰謀，愈演愈烈，四方流言，說張角等秘密潛入京師，窺視朝政，鳥聲獸心，相互呼應；州郡忌諱，裝着不知道，相互都口頭交換消息，不願形成公文。朝廷宜下明詔，懸賞捉拿張角，以裂土封侯為獎勵，有敢迴避不負責任的，與之同罪。”

皇帝毫不在意，反而下詔讓劉陶重新註解修訂《春秋》。

張角於是設置三十六“方”，方，就是將軍，大方一萬餘人，小方六七千，各自任命渠帥，訛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在京城各官衙大門及州郡官府，都用白土刷上“甲子”兩個大字。

大方馬元義等，先集結荊州、揚州數萬人，準備在鄴縣會師舉事。馬元義經常往來京師，以中常侍封諝、徐奉等為內應，約定三月初五，裏應外合，一起發動。

中平元年（甲子，公元184年）

1春，張角的門徒、濟南人唐周上書告密。於是逮捕馬元義，以車裂酷刑將其處死於洛陽。下詔讓三公、司隸校尉按驗宮廷及政府官員、禁軍將士和百姓中有信奉太平道的，誅殺一千多人。又下詔命冀州逐捕張角等人。張角知道事情已經敗露，於是派出使者，晝夜飛馳，號令四方，一時俱起，皆以黃頭巾為標誌，所以時人稱之為“黃巾賊”。

二月，張角自稱“天公將軍”，弟弟張寶稱“地公將軍”，張梁稱“人公將軍”，所到之處，焚燒官府，劫掠城邑。州郡官員手足無措，大多棄官逃亡。不到一個月時間，天下響應，京師震動。安平國親王劉續、甘陵國親王劉忠，都被當地變民生擒，響應黃巾賊。

三月初三，任命河南尹何進為大將軍，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營士兵屯駐都亭，修理器械，鎮守京師，又設置函谷關、太谷關、廣成關、伊闕關、軒轅關、旋門關、孟津關、小平津關八關都尉。

皇帝召集群臣會議，北地太守皇甫嵩認為應該解除黨禁，拿出中藏錢（皇帝的私房錢）和西園廄馬（皇帝私人的馬）來賞賜和裝備軍士。皇甫嵩，是皇甫規哥哥的兒子。

皇帝問計於中常侍呂強，呂強說：“黨錮久積，人情怨憤，如果不赦免，很容易與張角合謀，使叛亂擴大，到時候悔之莫及。如今可以先誅殺左右貪濁官吏，大赦黨人，然後再考核刺史、二千石官員賢能與否，則盜匪自然平息。”皇帝害怕了，於是聽從呂強意見。三月初七，赦免天下黨人，所有流放的家屬都可以回來，唯獨張角不在赦免之列。徵發天下精兵，派北中郎將盧植征討張角，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儁征討潁川黃巾。

當時中常侍趙忠、張讓、夏惲、郭勝、段珪、宋典等都封侯貴寵，皇帝經常說：“張常侍是我爸，趙常侍是我媽！”於是宦官們無所忌憚，個個修建宅第，如同皇宮宮室。皇帝曾經想登上永安宮的候台（瞭望台），宦官們怕皇帝看見他們的房子，於是讓中大人尚但進諫說：“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皇帝從此不敢再登上高台。（尚但歪曲引用《春秋潛潭巴》，原文是：“天子毋高台榭，高台榭則天下叛之。”意思是不要勞民傷財修建高台，不是不能登上高台。）

等到封諝、徐奉事發后，皇帝詰問諸常侍說：“你們總是說黨人慾為不軌，把他們全部禁錮，終身不得出仕做官，還誅殺了其中一些人。如今黨人在為國效力，宦官反而和張角通謀，該不該斬首？”常侍們都叩頭說：“這是王甫、侯覽所為！”於是諸常侍人人收斂退避，開始召還各自在州郡當官的宗親、子弟。

趙忠、夏惲等一起說呂強壞話，說他經常與黨人一起議論朝廷，又經常讀《霍光傳》（意思是準備廢立皇帝）。呂強的兄弟當官任職的，都貪污受賄。皇帝派中黃門帶兵去召呂強。呂強聽說皇帝召見，怒道：“我死之後，大亂將起。大丈夫欲盡忠國家，豈能面對獄吏！”於是自殺。趙忠、夏惲又誹謗說：“呂強聽說皇帝召見他，還不知道要問他什麼話，就馬上自殺，這明顯是他自知有罪。”於是收捕呂強宗親，沒收財產。

侍中、河內人向栩上書皇帝，譏刺皇帝左右宦官。張讓誣陷向栩與張角一條心，欲為內應，將向栩收捕，送進黃門北寺監獄，殺之。郎中、中山人張鈞上書說：“張角之所以能興兵作亂，天下萬民之所以樂于歸附他們，源頭就是因為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姻親、賓客到州郡為官，聚斂財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無處投訴，所以謀議不軌，聚為盜賊。應該斬殺十常侍，懸挂頭顱於南郊，向百姓謝罪。再派出使者，佈告天下，則不動刀兵，而大寇自然消除。”

皇帝把向栩的奏章拿給諸常侍看，常侍們都慌忙脫下帽子鞋子，伏地叩頭，乞求自己到洛陽詔獄報到，並且拿出家財，資助軍隊。皇帝下詔，令諸常侍都穿上鞋子，戴上帽子，照舊任職。皇帝怒斥向栩說：“真是狂徒！十常侍難道一個好人都沒有嗎！”御史接到皇帝旨意，御史誣奏向栩學黃巾道，收捕拷打，死在獄中。

2三月庚子日（三月疑無此日），南陽黃巾張曼成攻殺太守褚貢。

3皇帝向太尉楊賜詢問黃巾之事，楊賜懇切直言，皇帝不悅。夏，四月，楊賜被指未能平息盜賊，被免官。任命太僕、弘農人鄧盛為太尉。不久皇帝翻閱從前的檔案，看到楊賜與劉陶當初有關張角的奏章，於是封楊賜為臨晉侯，劉陶為中陵鄉侯。

4司空張濟被罷免，任命大司農張溫為司空。

5皇甫嵩、朱儁合共率領四萬餘人，征討潁川。兩人各自統領一軍。朱儁與黃巾軍將領波才作戰，戰敗。皇甫嵩退守長社縣。

6汝南黃巾軍擊敗太守趙謙於邵陵。廣陽黃巾軍殺死幽州刺史郭勛及太守劉衛。

7波才率黃巾軍在長社包圍皇甫嵩。皇甫嵩兵少，軍心恐慌。黃巾軍在草叢中結營，正趕上刮大風。皇甫嵩命士兵們用葦草紮成火把，登上城牆，然後派銳卒突出包圍圈外，縱火大呼，城上齊舉火把，吶喊呼應，皇甫嵩從城中鼓噪而出，奔襲賊陣。賊軍驚亂而逃。這時，騎都尉、沛國人曹操恰好率兵趕到。五月，皇甫嵩、曹操與朱儁合軍，再與賊戰，大破之，斬首數萬級。皇帝封皇甫嵩為都鄉侯。

曹操的父親曹嵩，是中常侍曹騰的養子，不能確定他的祖先家世，有人說他是夏侯氏之子。曹操年少時就非常機警，有權謀，又任俠放蕩，不經營家產事業，大家也看不出他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唯獨太尉橋玄和南陽人何顒覺得他異於常人。橋玄對曹操說：“天下將亂，沒有命世之才（順應天命而降生於世的傑出人才），是不能拯救了。能安定天下的，就是你嗎？”何顒見到曹操，嘆息說：“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橋玄對曹操說：“你現在還沒有什麼名氣，可以去和許子將結交。”許子將，就是許訓的侄子許劭，好談人倫，善於識人，與他的堂兄許靖都有高名，喜歡一起議論鄉黨人物，還每月更新榜單和評語，所以汝南人稱之為“月旦評”。許劭曾經在郡府做功曹，他一上任，府中官吏立即改正操守，注意自己的言行。曹操前往造訪許劭，問他：“我是怎樣的人？”許劭鄙視他的為人，不回答。曹操脅迫他，許劭於是說：“你，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曹操大喜而去。

【華杉講透】

月旦評，就是媒體榜單的原型。許劭與其堂兄許靖喜歡品評當代人物，也品評詩詞字畫，常在每月的初一發表，所以稱為“月旦評”，這算是“強勢媒體”了。橋玄說曹操沒名氣，要他找許劭搞媒體炒作。曹操也想上榜，許劭卻鄙視他為人，不願意幫他，脅迫之下，說了一句“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這就是曹操榮登“人物榜”的評語了。曹操炒作成功，所以“大喜而去”，這句評論一直傳到今天。

朱儁討伐黃巾，其護軍司馬、北地人傅燮上書說：“臣聽說，天下之禍不是來自外部，而是從內部興起。所以舜帝先除四凶，然後任用十六位賢能之人輔佐。這說明，惡人不去，則善人沒有進身之路。如今張角起於趙、魏，黃巾亂於九州，這都是禍起蕭牆，而流毒四海。臣接受軍事重任，奉旨伐罪，始到潁川，戰無不克，黃巾雖盛，不足以為廟堂之憂也。臣所憂懼的，在於治水不從源頭着手，而泛濫的支流就越來越廣。陛下仁德寬容，多有不忍之心，所以宦官弄權，忠臣不能得到重用。假如張角覆滅，黃巾歸順，臣反而有更大的擔憂！為什麼呢？因為邪正之人不能同在朝堂，就像冰和炭不能放在同一個容器里。如果奸佞們知道正直之人將要成功上位，而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他們就會巧辭飾說，挑撥離間。當年曾參是聖人，但是有同名同姓的人殺人，一個人跑去告訴他母親曾參殺人，母親不信；第二個人去說，還是不信；第三個人再去說的時候，母親扔下織布的杼翻牆跑了。所謂三人言市井有虎，不得不信。如果陛下不能詳察真偽，忠臣恐怕就像白起當年一樣，被秦王派來的使者逼着自殺了！陛下應該想想當年舜帝處置四凶之事，迅速誅殺讒佞之人，則善人思進，奸人自息。”

趙忠看到了奏書，非常厭惡。傅燮擊黃巾，功勞多，應該封侯。趙忠便進讒言破壞。皇帝記得傅燮的話，沒有加罪，但也沒有封他。

8張曼成屯兵於宛下百餘日。六月，南陽太守秦頡攻擊張曼成，將他斬首。

9交趾生產珍珠寶貨，前後刺史大多沒有清廉的，財富搜颳得差不多了，就要求調職，所以吏民怨憤，終於發動叛亂，俘虜刺史及合浦太守來達，自稱“柱天將軍”。三公選拔京縣縣令、東郡人賈琮為交趾刺史。賈琮到任，調查叛亂原因，都說：“賦斂過重，百姓全都被搜刮一空，只剩孑然一身，京師遙遠，告冤無門，民不聊生，所以聚集為盜賊。”賈琮即刻移書告示，讓他們各自安心勞作，治理自己的產業，招撫流亡在外的饑民，免除徭役，只誅殺了幾個為害最大的首領，再揀選良吏為各縣縣令，一年之間，交趾平定，百姓安居樂業。街巷道路上的人們，唱誦歌謠說：“賈父來得晚，害得我造反！如今清平世界，官吏不敢白吃我家飯！”

10皇甫嵩、朱儁乘勝進討汝南、陳國黃巾，追波才於陽翟，擊彭脫於西華，都將他們擊破，剩餘的賊軍，降的降，散的散，潁川、汝南、陳國三個郡全部平定。皇甫嵩於是上書彙報，將功勞歸之於朱儁。於是皇帝進封朱儁為西鄉侯，升任鎮賊中郎將。再下詔，命皇甫嵩征討東郡，朱儁征討南陽。

北中郎將盧植攻打張角，連戰連捷，斬獲一萬餘人。張角等退守廣宗縣。盧植築起長牆，挖掘壕溝，製作攻城雲梯，破城只在朝夕之間。皇帝派小黃門左豐前來視察軍隊，有人勸盧植賄賂左豐，盧植不肯。左豐回到朝廷，對皇帝說：“廣宗賊軍很容易攻破，盧中郎卻固守堡壘，休息軍隊，他大概是在等上天懲罰張角吧！”皇帝大怒，下令將盧植逮捕，用檻車押解回京，判處減死一等（比死刑減刑一等），派東中郎將董卓替代盧植職務。

【華杉講透】

傅燮的奏章，說到了本質，而盧植卻沒有明白一個道理——再怎麼精忠報國，也要有做“賊”心虛的覺悟，別動不動就“義憤填膺”。你不是賊，但朝廷正是像防賊一樣防着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壞心別人不知，好心人家也不知啊。你不能因為自己問心無愧，就理直氣壯，無所顧忌。

再說，精忠報國只是自我鑒定，問心無愧也是選擇性的，每個人都有自欺欺人的一面，要時刻注意克己復禮。

左豐說盧植養寇自重，皇帝一秒鐘就信，因為皇帝本來就是信他，才派他來視察。盧植卻把左豐變成了自己的敵人。不行賄，這原則是可以堅持的，但這要從很多年前開始堅持。而不是人家帶着期望而來，卻失望而去。另一方面，你要有別的辦法平衡，絕不能傷人自尊。盧植顯然是傷了左豐的自尊。

也有人認為，是左豐這樣的奸臣把國家搞垮了。這樣指責他們是沒有用的，他們並不認為自己在禍國殃民，更不認為你打贏幾個蟊賊是多大難事，他們會發自內心地認為，如果讓他們上的話，比你還幹得好！所以，如果你忠心為國，能在昏君奸臣當道的環境下，還能讓自己生存下來，報效國家，那才是你的智慧。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一切都在自己身上。

11巴郡人張脩以妖術為人治病，情形與張角大略相同，但是他讓來看病的人出五斗米，號稱“五斗米師”。秋，七月，張脩聚眾造反，寇掠郡縣，時人謂之“米賊”。

12八月，皇甫嵩與黃巾戰於蒼亭，俘虜黃巾將領卜巳。董卓攻張角無功，抵罪。八月初三，皇帝下詔，命皇甫嵩征討張角。

13九月，安平王劉續被控大逆不道，被誅殺，封國撤除。

當初，劉續被黃巾俘虜，國人給他贖身而回。朝廷會議討論給他復國。議郎李燮說：“劉續守藩，不能稱職，損辱聖朝，不宜復國。”朝廷不聽。李燮被控誹謗宗室親王，發配到左校做苦役。過了不到一年，劉續被誅，於是重新拜李燮為議郎。京師的人都說：“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當年李燮的父親李固反對立質帝和桓帝。）

14冬，十月，皇甫嵩與張角的弟弟張梁戰於廣宗，張梁部眾精勇，皇甫嵩不能取勝。第二天，關閉營門，讓士兵們休息，以觀其變，知道張梁軍隊稍有懈怠，於是潛夜勒兵，雞鳴之時，馳赴敵陣，大戰至下午，大破之，斬張梁，斬下首級三萬，被攆進河裏淹死的黃巾軍大約五萬人。張角之前已經病死，開棺戮屍，將首級砍下送到京師。

十一月，皇甫嵩在下曲陽攻打張角的弟弟張寶，斬張寶，斬首及俘虜十餘萬人。

皇帝拜皇甫嵩為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封槐里侯。

皇甫嵩能體恤士卒，每次行軍停止，一定要等大家的營帳都紮好了，他才進自己營帳休息；軍士們都吃上飯了，他才開始吃，所以他軍鋒所向，都能建立功勛。

15北地郡先零羌及枹罕縣、河關縣群盜造反，擁立湟中縣的義從胡（指自願歸附的匈奴人）北宮伯玉、李文侯為將軍，殺死護羌校尉泠徵。金城人邊章、韓遂一向聞名於西州，群盜將他們引誘劫持，讓他們主持軍政，又殺死金城太守陳懿，攻燒州郡。

當初，武威太守倚恃權貴，恣行貪暴，涼州從事、武都人蘇正和調查他，罪名成立。刺史梁鵠恐懼，想要殺死蘇正和，以推卸自己的責任，於是徵求漢陽長史、敦煌人蓋勛意見。蓋勛一向與蘇正和有仇，有人勸蓋勛藉機報復。蓋勛說：“為國家辦事，卻殺掉忠良，這是不忠；乘人之危，這是不仁。”於是向梁鵠進諫說：“豢養鷹隼，就是為了讓它兇猛。它兇猛了，又殺掉它，那養來幹什麼呢？”梁鵠於是打消念頭。蘇正和後來找蓋勛道謝，蓋勛不見，說：“我是為梁使君考慮，不是為你好！”仇恨如故。

後來，刺史左昌盜取軍糧數萬，蓋勛進諫。左昌怒，派蓋勛與從事辛曾、孔常出城，屯駐阿陽以拒賊，想要找碴兒以軍法懲治蓋勛，但是蓋勛數有戰功。等到北宮伯玉攻打金城，蓋勛勸左昌救援，左昌不聽。陳懿死後，邊章等進軍將左昌包圍在冀縣，左昌召蓋勛救援，辛曾等遲疑不肯進兵，蓋勛怒道：“當初庄賈延誤軍期，司馬穰苴將他斬首，如今一個小小從事，難道比古代的監軍還貴重嗎？”（春秋時，齊景公拜司馬穰苴為將，命自己的寵臣庄賈為監軍。出軍之日，庄賈遲到，司馬穰苴將他按軍法斬首。）辛曾等恐懼，於是聽命出軍。蓋勛到了冀縣，指斥邊章等背叛之罪，邊章等都說：“左使君如果早聽您的話，進軍金城，那時候我們還可以投降。如今罪已深重，不能回頭了。”於是解圍而去。

羌族叛軍將校尉夏育包圍在畜牧場，蓋勛與州郡合兵前往救援，到了狐槃，被羌軍擊敗。蓋勛餘眾不足百人，身上三處受傷，指着旁邊的木表說：“就在這兒給我收屍！”句就部落酋長滇吾拿着兵器，攔在前面保護蓋勛說：“蓋長史是賢人，你們殺他就是有負於上天！”蓋勛仰頭大罵：“死反賊！你知道什麼！快來殺我！”羌眾相視而驚。滇吾下馬，把馬讓給蓋勛，蓋勛不肯上馬，於是被羌人俘虜。羌人佩服他的義勇，不敢加害，把他送還漢陽。後來，刺史楊雍上表，保舉蓋勛任漢陽太守。

【華杉講透】

蓋勛就是儒家價值觀“正心”的典型，《大學》“八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中講到修身在於正心：“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

修身之道，首先在於正心，心不正，情緒有偏倚，行為就不正。心中有所忿懥，有所恐懼，有所喜好，有所憂慮，都是心不正。我們看蓋勛，對和自己有仇怨的蘇正和，他並沒有藉機除掉他，而是保持正心，不落井下石。左昌要害他，他還是去救左昌。

無論什麼“具體情況”，蓋勛始終堅持大是大非的原則，這就是超越了忿懥，超越了恐懼，超越了好惡，超越了憂患，保持誠意正心。不管他喜歡誰，討厭誰，不管面對什麼後果，哪怕是死亡，都毫不影響他對待任何人的方式，他是真正的對事不對人，不像我們大多數人，嘴上說：“我是對事不對人哈！”就準備開始針對人了。我們評判是非，往往都是被自己的好惡所左右，就是心不正。

最後的故事很有符號性，蓋勛指着旁邊的木表說：“屍我於此！”木表，是木製的標杆，可能是路標，也可能是告示牌，或者是測日影計時的木杆，總之那是一個標杆。蓋勛，就是正心的標杆，他的心一正，天地都為之而正，仇人也為之而正，敵人也為之而正，這就是正心的力量了。

16張曼成餘黨擁戴趙弘為帥，部眾又壯大起來，有十餘萬之多，佔據宛城。朱儁與荊州刺史徐璆等合兵包圍宛城，從六月戰至八月，不能攻拔，有司上奏，要求召回朱儁問罪。司空張溫上疏說：“當初秦國用白起，燕國用樂毅，都曠年曆載，才能克敵。朱儁之前征討潁川已有功效，引師南征，也已制定方略，臨陣換將，是兵家大忌，應該再給他時間，責其成功。”皇帝這才打消念頭。朱儁進擊趙弘，將他斬殺。

賊帥韓忠再次據守宛城，朱儁鳴鼓攻其西南，賊眾都集中到西南。朱儁自將精兵掩擊東北，登城而入。韓忠退保城中小城，惶懼乞降，諸將都想接受投降，朱儁說：“軍事行動，往往表面現象相同，而實際形勢不同。秦末楚漢相爭，人民沒有確定的君主，所以用賞賜來勸勉歸附的人，如今海內一統，唯有黃巾造逆。納降無以勸善，討之足以懲惡。今天我們如果受降，那更是鼓勵叛亂，他們形勢有利就進戰，形勢不利就乞降，那正是放縱和助長敵寇，不是好計策！”於是急攻，連戰不克。朱儁登上土山瞭望，轉頭對司馬張超說：“我知道了，如今敵人外面被緊緊包圍，內部又緊急逼迫，乞降不受，欲出不得，所以死戰。萬人一心，尤不可當，何況是十萬人呢？不如撤圍，率領所有軍隊入城，韓忠看到包圍解除了，一定自己會出來。敵人一出來，戰鬥意志就散了，這就是將他們擊破之道！”於是解圍，韓忠果然出戰，朱儁進擊，大破敵軍，斬首一萬餘級。

南陽太守秦頡殺死韓忠，餘眾又擁戴孫夏為帥，還兵屯守宛城。朱儁急攻，司馬孫堅率先登城，二十二日，攻下宛城。孫夏逃走，朱儁追擊到西鄂縣精山，再次將之擊破，斬首一萬餘級。於是黃巾破散，其他州郡所誅殺的，每個郡有數千人。

17十二月二十九日，赦天下，改元。

18豫州刺史、太原人王允擊破黃巾軍，繳獲張讓的門客與黃巾往來的書信，呈給皇帝。皇帝怒斥責問張讓，張讓叩頭謝罪解釋，皇帝竟然也就不怪罪他了。張讓找其他事中傷王允，王允立即被逮捕下獄。剛好趕上赦令，出獄仍任刺史。過了十來天，王允又以其他罪名被捕。楊賜不想讓他受苦刑的痛楚和侮辱，派門客傳話說：“您因為張讓的事，一個月之內，兩次被捕，凶多吉少，希望您仔細考慮！”（暗示他自殺。）王允手下那些年輕氣盛的從事，一起流涕呈上毒藥。王允厲聲說：“我身為人臣，獲罪於君，應該伏誅斬首以謝天下，豈能服毒而死！”將毒酒杯扔在地上，出門上了檻車。到案之後，大將軍何進與楊賜、袁隗一起上疏為他求情，得以判為減死一等。

中平二年（乙丑，公元185年）

1春，正月，大瘟疫。

2二月初十，南宮雲台發生火災。十一日，樂城門發生火災。

張讓、趙忠遊說皇帝，將全國田賦每畝增加十錢，用於修建宮室，鑄造銅人。樂安太守陸康上書進諫說：“當初魯宣公向私田徵稅（之前是井田制，私田收成歸自己，公田收成歸公家，魯宣公改為所有田都交稅），然後蝗災發生。魯哀公要增加賦稅，孔子反對他。豈能聚斂奪取人民財物，用來鑄造無用之銅人呢？這是拋棄聖人的告誡，自蹈亡國之君的覆轍啊！”宦官們詆毀說，陸康援引亡國的例證，來攻擊聖明的君主，是大不敬之罪，以檻車將他押送到廷尉。侍御史劉岱上表陳情解釋，得以免刑，罷官還鄉。陸康，是陸續的孫子。

皇帝又下詔，向各州郡徵發代購木材、奇石，部送京師。木材送來之後，黃門常侍則斥責說不合格，強行折價賤買，往往僅得原價的十分之一。州郡交不上木材，宦官就把低價強買的木材再賣給他們，他們再交上來，交上來之後，宦官們又不即刻接收。如此循環，木材都腐爛了，一連數年，宮室也無法建成。而刺史、太守們也乘機私自增加徵調數量，百姓呼號嗟嘆。

又下令西園養馬的士卒分道去督促採購工作，引起州郡恐怖騷動，這些人大肆收受賄賂。刺史、二千石官員以及茂才、孝廉的升遷和調動，都責令繳納“助軍”和“修宮”之錢。大一點的郡，繳費多達二三千萬，其他郡各有等差。要當官的，到任之前，先到西園估價交錢，然後才能上任。其中有清廉的，請求不去當官，要辭職，也強迫他們上任、交錢。當時巨鹿太守、河內人司馬直剛剛就任，因為他一向有清廉之名，減收三百萬。司馬直接到詔書，悵然說：“為人民之父母官，反而割剝百姓以適應當前這種弊政，我不忍心！”稱病辭職，皇帝不許。司馬直被迫上任，走到孟津，上書極力陳述當時政治過失，然後服毒自殺。奏書送上去，皇帝暫時停止收取修宮錢。

3任命朱儁為右車騎將軍。

4自張角之亂，所在之處，盜賊並起，博陵張牛角、常山褚飛燕，以及黃龍、左校、於氐根、張白騎、劉石、左髭丈八、平漢大計、司隸緣城、雷公、浮雲、白雀、楊鳳、於毒、五鹿、李大目、白繞、眭固、苦蝤之徒，不可勝數，這些隊伍大的有兩三萬人，小的也六七千人。

張牛角、褚飛燕合軍攻打癭陶。張牛角被流箭射中，將死之時，令其部眾奉褚飛燕為帥，改姓張。飛燕本名“燕”，輕勇矯捷，所以軍中稱他為“飛燕”，山谷寇賊都跑去歸附他，部眾越來越大，最後甚至到一百萬之多，號稱黑山賊。河北諸郡縣深受其害，朝廷無法征討。飛燕於是遣使到京師，奏書乞降。朝廷拜飛燕為平難中郎將，統領河北山區，每年還可以保舉孝廉，並派出計吏到京師彙報工作。

5司徒袁隗被免職。三月，任命廷尉崔烈為司徒。崔烈，是崔寔的堂兄。

這一時期，三公往往都是通過常侍宦官或皇帝的乳母交錢入西園買官，段熲、張溫等雖然有功勞名譽，也得先交錢，才能登上三公之位。崔烈通過乳母交錢五百萬，所以得任司徒。拜官之日，天子主持典禮，百官集會，皇帝對左右親信說：“後悔沒有堅持一下，否則這官可以賣到一千萬！”乳母程夫人在旁邊說：“崔公是冀州名士，豈肯買官！看我的面子才給了五百萬，你還不滿意嗎！”崔烈的聲譽由此頓衰。

【華杉講透】

豈止是崔烈衰，皇帝也衰了。乳母也敢用這種口氣跟皇帝說話，說明大家都不要臉，皇帝也沒臉了。

6北宮伯玉等入侵三輔地區，皇帝下詔，派左車騎將軍皇甫嵩坐鎮長安征討。

當時涼州兵亂不止，徵發天下徭役賦稅，成了一個無底洞。崔烈認為，應該放棄涼州。皇帝下詔，命公卿百官會議。議郎傅燮厲聲說：“斬了司徒！天下才能安定！”尚書奏傅燮當廷折辱大臣。皇帝問傅燮，傅燮說：“當年樊噲因為冒頓單于悖逆，侮辱呂后，憤激思奮，說要出兵匈奴，並未有失人臣之節，季布尚且呵斥他說‘樊噲可斬也’。如今涼州是天下要衝，國家藩衛。高祖初興之時，派酈商平定隴西。武帝開疆拓土，列置四郡（酒泉、張掖、武威、敦煌），當時的人，都說這是斬了匈奴右臂。如今州牧統御失和，以至於一州叛逆，崔烈身為宰相，不為國家思慮平定之策，反而要割棄一方萬里之土，臣深感困惑！如果讓蠻夷得居此地，士勁甲堅，據此為亂，那才是天下之至慮，社稷之深憂。這個道理如果崔烈不懂，那是他愚昧；如果他懂，還這麼說，那是他不忠！”

皇帝認為傅燮說得好！聽從他的意見。

7夏，四月十二日，大雨冰雹。

8五月，太尉鄧盛被免職，任命太僕、河南人張延為太尉。

9六月，以討張角有功的名義，封中常侍張讓等十二人為列侯。

10秋，七月，三輔地區發生螟蟲災害。

11皇甫嵩討張角，經過鄴縣，見中常侍趙忠家房屋超過法定的規格，上奏將之罰沒。又，中常侍張讓私下向皇甫嵩索賄五千萬，皇甫嵩不給。二人於是聯合上奏，說皇甫嵩連戰無功，所費甚多，將皇甫嵩召回，收繳左車騎將軍印綬，削減封邑六千戶。

八月，任命司空張溫為車騎將軍，執金吾袁滂為副將軍，征討北宮伯玉；拜中郎將董卓為破虜將軍，與蕩寇將軍周慎一起，都歸張溫統御。

12九月，任命特進楊賜為司空。冬，十月，臨晉文烈侯楊賜薨逝。任命光祿大夫許相為司空。許相，是許訓之子。

13諫議大夫劉陶上言說：“天下先遇張角之亂，后遭邊章之寇，如今，西羌逆類已攻到河東，恐怕將要轉而壯盛，狼奔豕突，直上京師（河東距洛陽僅五百里）。人民有一百個退走逃生的念頭，卻沒有一點前進戰鬥之志。西寇再往前挺進，車騎將軍張溫大軍孤懸於外，一旦作戰失利，大局就不可收拾。臣自知說話太多，早被厭惡，但還是要說，是因為國安則臣蒙其慶，國危則臣亦先亡。謹此再次陳述當今急要之八件事。”

奏書大概是說，天下大亂，都是宦官引起的。於是宦官們一起詆毀劉陶說：“之前張角事發，詔書示之以威恩，於是各自改悔，四方安靜。而劉陶見不得陛下聖明，專門挑社會陰暗面來說。這些事州郡官員都沒有彙報上來，劉陶怎麼會知道呢？我們懷疑劉陶和反賊有勾結！”

於是逮捕劉陶，關進黃門北寺監獄，日夜酷刑拷打。劉陶對皇帝派來的使者說：“臣恨不能與伊尹、姜子牙並肩，反而與三仁為伍（三仁，是商紂王的大臣微子、箕子、比干）。如今，在上位的君王誅殺忠良，在下位的百姓憔悴不堪，這國家也不可能支撐太久，到時候後悔莫及！”於是閉氣而死。

前司徒陳耽為人忠正，宦官們怨恨他，也被誣陷，死在獄中。

張溫率領諸郡步騎兵十餘萬屯駐在美陽。邊章、韓遂也進兵美陽。張溫作戰不利。十一月，董卓與右扶風鮑鴻等並兵攻擊邊章、韓遂，大破之。邊章、韓遂退走榆中。張溫派周慎率三萬人追擊。參軍事（參謀）孫堅對周慎說：“賊城中無糧，一定要從外轉運糧食，如果撥給我一萬人，截斷他的糧道，將軍您再率大軍在其後追擊，賊軍一定睏乏而不敢戰，走入羌中，再并力征討，涼州即可平定！”周慎不聽，帶兵包圍榆中城，而邊章、韓遂分別屯駐葵園峽，反而截斷周慎糧道。周慎恐懼，拋棄輜重撤退。

張溫又派董卓將兵三萬征討先零羌。羌人及匈奴人聯軍將董卓包圍在望垣縣北部，糧食乏絕，董卓於是在河中築起堤壩捕魚，而大軍從堤壩下渡河而去。等到賊軍追來，決開堤壩，河水已深，賊軍無法渡河。董卓於是還軍屯駐扶風。

張溫用詔書召見董卓，董卓過了很久才去見張溫。張溫責問董卓，董卓應對態度很不恭順。孫堅上前，對張溫耳語說：“董卓不怕得罪，還大言不慚，應該以‘應召不及時趕到’的罪名，以軍法將他斬首！”張溫說：“董卓一向有威名於黃河及隴山之間，今天我們殺掉他，大軍西行，沒有依靠。”孫堅說：“明公親率王師，威震天下，哪裏需要依賴董卓！我看董卓說話態度，對您毫不在意，輕上無禮，大罪之一；邊章、韓遂跋扈多年，應該及時進討，董卓卻總說時機不到，讓軍心沮喪猶疑，大罪之二；董卓接受重任，卻不能建功，收到召見命令，卻羈留延誤，還氣焰囂張，自命不凡，大罪之三。古代名將，拿着皇帝所賜的斧鉞，統率大軍，沒有不靠誅殺而成功的。如今明公您希望依靠董卓，不立即加以誅殺，損害您自己和軍法的威嚴，就在這個事情上了。”張溫不忍心發動，對孫堅說：“您先下去，時間長了董卓生疑心。”孫堅只好出去了。

【華杉講透】

孫堅關於殺董卓的談話，正是兵法駕馭軍隊之道。黃石公說：“士卒可下，而不可驕。”你可以平易近人，禮賢下士，但不可驕縱下屬。恩以養士，謙和待人，這叫“可下”；制之以法，這叫“不可驕”。又，唐代大將李靖說：“畏我者不畏敵，畏敵者不畏我。”怕將領的，不怕敵人；怕敵人的，不怕將領。所以將領一定要比敵人更可怕。董卓本來已經驕縱，張溫不敢處罰他，他就更驕縱了。張溫卻還想依靠他，怎麼靠得住呢？

14這一年，皇帝在西園建造萬金堂，把國庫里的金錢、綢緞都搬到萬金堂中。又在各小黃門、常侍宦官家裏分別寄存幾千萬錢。又在河間買田買地，興建住宅。

【華杉講透】

漢靈帝的荒唐如此，自古有“不愛江山愛美人”之說，他卻開創了“不愛江山愛錢財”的“傳奇”。做皇帝，要私房錢有什麼用呢？他在登基之前是河間解瀆亭侯，他就去河間蓋房子，是準備退休回老家嗎？他似乎從來沒有適應“皇帝”這個身份，一心想的都是發財的快樂。

中平三年（丙寅，公元186年）

1春，二月，江夏士兵趙慈造反，殺死南陽太守秦頡。

2二月十六日，赦天下。

3太尉張延被罷官。皇帝派使者持節到長安，拜張溫為太尉。身為三公，而在京城朝廷之外，就從張溫開始。

4任命中常侍宦官趙忠為車騎將軍。皇帝讓趙忠評定各將帥和百官征討黃巾的功勞，執金吾甄舉對趙忠說：“傅燮之前在東軍有戰功，沒有封侯，天下失望。如今將軍親當重任，應該進舉賢人，申訴冤屈，以副眾心！”趙忠採納他的意見，派自己的弟弟、城門校尉趙延到傅燮那裏獻殷勤。趙延對傅燮說：“您稍微答謝我家常侍，封萬戶侯也不難！”傅燮正色拒絕說：“有功不封，那是我的命。我不求這種私下裏的賞賜！”趙忠由此更加懷恨，但是忌憚傅燮的名氣，不敢加害，只是把他外放為漢陽太守。

5皇帝派鉤盾令（掌管京城附近皇家苑囿的宦官）宋典修建南宮玉堂，又派掖庭令（掌後宮宮女及供御雜務，以及管理宮中詔獄的宦官）畢嵐鑄造四個銅人，四個大鐘，容量都為二千斛。又鑄造天祿（一種神獸）、蛤蟆，立在平門外橋東，口中向外吐水，水流入宮中。又作翻車、渴烏（胡三省註：翻車“設機車以引水”，渴烏“為曲筒，以氣引水上也”），用來給南北郊道路洒水，認為這樣可以為百姓節省洒水的費用。

6五月三十日，日食。

7六月，荊州刺史王敏討伐趙慈，斬之。

8車騎將軍趙忠被罷免。

9冬，十月，武陵蠻夷造反，郡兵討伐，將叛軍擊破。

10前太尉張延被宦官誣陷，下獄而死。

11十二月，鮮卑入侵幽州、并州。

12皇帝徵召張溫回京師。

中平四年（丁卯，公元187年）

1春，正月二十一日，赦天下。

2二月，滎陽賊殺死中牟縣令。三月，河南尹何苗討伐滎陽賊，將之擊破。朝廷拜何苗為車騎將軍。

3韓遂殺死邊章及北宮伯玉、李文侯，擁兵十餘萬，進圍隴西。隴西太守李相如叛變，與韓遂聯合。

涼州刺史耿鄙率領六郡兵馬討伐韓遂。耿鄙信任治中從事（刺史佐官）程球，而程球姦猾貪利，官吏人民都怨憤他。漢陽太守傅燮對耿鄙說：“使君到任時間不長，人民還沒有受到您的教化。賊人聽說大軍將至，一定萬人一心，邊疆人民多勇猛，勢不可擋，而官軍是新近集合起來的，上下都還不熟悉團結，萬一發生內變，後悔莫及。不如息軍養德，修明賞罰。賊軍得到寬緩，一定以為我們膽怯，而他們內部爭雄，反而分崩離析。然後我們率領已經得到訓練和教化的人民，討伐人心離散的賊軍，成功指日可待！”耿鄙不聽。

夏，四月，耿鄙行軍到狄道，州別駕從事（刺史佐官，地位較高，出巡不與刺史同車，別乘一車，故名別駕）叛變響應賊軍，先殺程球，再殺耿鄙，賊軍於是進圍漢陽。城中兵少糧盡，傅燮固守。

當時北地匈奴騎兵數千人在賊軍中，都懷念傅燮當年恩德，一起在城外叩頭，說願意護送傅燮回家鄉北地。傅燮的兒子傅幹，時年十三歲，對傅燮說：“國家昏亂，讓父親大人不能為朝廷所容。如今兵力不足以自守，應該聽這些羌人和匈奴人的意見，回歸鄉里。等到有道之君繼位，在出山輔佐他不遲。”話還沒說完，傅燮慨然嘆息說：“我知道自己必死，聖達節，次守節（出自《左傳》：‘聖達節，次守節，下失節。’完成使命為聖，其次是守節而死，最下是失節）。殷紂如此暴虐，還有伯夷不食周粟而死，我遭遇此亂世，不能養浩然之志，難道食君之祿，還想躲避國難嗎？我還能到哪裏去？我必死於此！你有才智，好好努力，主簿楊會，就是我的程嬰（趙氏孤兒的故事）!”

狄道人王國派故酒泉太守黃衍遊說傅燮：“天下已經不再是為漢家所有，府君您有意為我帳下將帥嗎？”傅燮按劍呵斥黃衍說：“你是國家剖符之臣，反而做賊人的說客嗎？”於是指揮左右進兵，戰死。

耿鄙手下司馬馬騰也擁兵造反，與韓遂合兵，一起推舉王國為首領，寇掠三輔地區。

4太尉張溫以寇賊未平，被免職。任命司徒崔烈為太尉。五月，任命司空許相為司徒，光祿勛、沛國人丁宮為司空。

5當初，張溫徵發幽州烏桓突騎三千人討涼州，故中山國相、漁陽人張純請求擔任主將，張溫不聽，而任命涿縣縣令、遼西人公孫瓚為將，行軍到了薊中，烏桓騎兵因為糧草軍餉得不到及時供應，紛紛叛逃回本國。張純求將不得，心懷憤恨，於是與同郡人、前泰山太守張舉，以及烏桓酋長丘力居等人聯盟，劫略薊中，殺死護烏桓校尉綦稠、右北平太守劉政、遼東太守陽終等，部眾發展到十餘萬，屯駐肥如縣。張舉稱天子，張純稱彌天將軍、安定王，移書州郡，說張舉將取代漢朝，命皇帝自動遜位，公卿前來奉迎張舉登基。

6冬，十月，長沙賊區星自稱將軍，部眾一萬餘人。朝廷下詔，任命議郎孫堅為長沙太守，討擊平定。封孫堅為烏程侯（為孫堅以長沙兵討董卓埋下伏筆）。

7十一月，太尉崔烈被罷免，任命大司農曹嵩為太尉。

8十二月，匈奴屠各部落造反。

9這一年，皇帝賣爵，關內侯標價五百萬。

10前太丘縣長陳寔去世，全國前來弔喪的有三萬餘人。陳寔在鄉里，公平正直，鄉民有爭訟之事，都來找他仲裁。陳寔裁決，是非曲直，十分清楚明白，無人抱怨，乃至感嘆說：“寧願接受刑罰，也不要被陳君責備。”楊賜、陳耽每當被拜為公卿，百官祝賀之時，都感嘆陳寔沒能登上高位，為自己位在陳寔之上而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