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推石磨（二）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這第二種石磨，就是小磨！
在那些艱難困苦的以前，農人們為了儉省，少花錢，只是把主糧麥子拿去磨面作坊打磨！
而副糧譬如玉米黃豆豌豆啦等等，就在自個家用這種小磨推！
因此，這種小磨幾乎家家都有，且隨處可見，普遍得很！
因為它不像大磨那樣，極佔地方，沉重費力，製作繁複，有時候還要用家畜來拉磨！
儘管，大磨一次磨得糧食很多，可由於上述種種緣故，便顯得很稀少！
但這種小磨就不一樣了，輕便靈巧，很容易打造，頗受農戶們的青睞，家家戶戶都在堂屋裏安置一個！
可是隨着時間地推移，光陰地流逝！
漸漸地，莊戶人家的日子便越過越好，生活亦越來越富裕了！
於是，就不再用小磨來推糧食了！
而是享受用現代化機器碾磨糧食，所帶來的那種讓人舒適的快捷與輕鬆！
不過明家，卻還在苦苦倔強地負隅頑抗着！
讓明嘗盡愁滋味地拉着老石磨，在青蔥而又凄婉的歲月中，疲倦地轉呀轉呀！
一直轉到無處安放的，漂泊的人生遠方！
不敢說，明家是村子裏的獨一份，還在推着古老的石磨！
但，至少，他家是堅持到最後的！
多少年以後，明流浪在他鄉的時候，每次隔着千山萬水通電話，遙遙問候着母親，道：“在幹嘛呢？”
家鄉那頭的母親，總是會說：“剛才在推磨呢！”
汗！
多少年過去了，怎麼還在推？
難道還推不夠么？
不是每回給家裏寄錢了么？
便心疼氣憤地說道：“咋還在推啊！
不是給家裏寄錢了嘛，別在推石磨了，太累人了！”
沉默了幾秒鐘，電話那邊傳來了母親幽幽地聲音：“你……你爸不願意給錢，到磨房去打苞谷啊，我就只好推石磨了！”
明一下子怔住了，久久不能言語！
一瞬間，勾起了留藏在他心坎的，永不磨滅時常恍惚想起的記憶！
彷彿耳畔又轟隆隆地響起了，那綿綿不絕咣當咣當刺耳的推石磨的聲音！
令明幾欲崩潰！
明轉頭茫然地望了望，在艷陽下身邊的這座豐美的城市，以及在這座城市的街道上，正在走過的快樂幸福的路人——
心不由得隱隱刺痛酸楚起來——
推石磨的時光呵，就是那樣的年少，那樣的青春！
……
大磨和小磨大同小異，基本上都差不多，只有一兩處略有些區別！
大磨的底部，是壘砌着一個齊膝高結實的石台！
而小磨則不然，是用木頭製作成一個空蕩的長方形的架子，牢固地豎立在地面上！
再把小磨往架子上一安放，整個穩穩噹噹的！
空蕩的架子下面，還要放置一個圓碩的木盆，剛好接住從石磨上面掉落下來的糧食碎粒！
再一個就是，最上面轉動盤邊緣上安裝的橫木把手，它的末尾鑿一個圓溜溜的孔洞！
孔洞裏面再塞入一根，頂端被削成了一小截細於孔洞的，長長圓滑的木棍拐把子！
將那截細於孔洞的部分，放進其內，正好上面大於孔洞的地方，就卡在那兒，不至於讓整個木棍拐把子滑落下去！
而在木棍拐把子的另一端，將一段50公分長短，小孩子拳頭左右粗細的，兩頭微細中間稍粗的橢圓橫木的正中，嵌入其端！
並在它們相連接的地方，系牢一條堅實的繩索！
高掛在斑駁的天花板上，讓木棍拐把子平懸在空中！
就這樣，雙手緊握住橢圓橫木的兩邊，身體前傾，右腳在前，左腳在後，成斜步！
在運動的過程中，一直保持着規律性地，雙腿的膝蓋一伸一縮，兩隻胳膊划圓不停地迅捷擺動！
石磨就隨之吱呀吱呀地轉動起來，糧食的碎屑便紛紛飄墜下來，落進下面接住的木製的大盆子裏！
之所以是堅實的繩索，是因為長年累月地使勁扯拽轉動橢圓橫木，緊吊著它的繩索受力巨大猛烈！
如果太脆弱，三天兩頭就會斷裂，更換起來挺費事的！
……
沒過多久！
明就幾口迅速扒拉完了飯，便不情不願地踱到了石磨跟前！
厭煩歸厭煩，卻又抵抗不過！
年少善感的他，亦只想快點進行完推石磨！
好早一點到教室里看會書，學會習，或者與關係好的同學們玩鬧一會兒！
再或者乾脆什麼都不做，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出伸地遙望着窗外——
那一縷縷恬淡的風信子，劃過九月午後的高遠澄凈的天空！
以及對面山坡上，那一大片微微染紅的楓葉……
從他母親手中接過了橢圓橫木，明懂事地說道：“娘，你去坐着放苞谷吧，歇一會兒！
我來推石磨！
我有勁兒，快，一會兒就推完了！”
“好吧！”
明的母親答應了一聲，趕緊在堂屋裏搬過來了一把椅子！
“咚！”
一聲清脆地聲音響起，明的母親，就把椅子放置在石磨跟前！
上前輕輕坐下，伸手從放在長方形木頭架子上的簸箕里，抓起一小把黃燦燦的玉米粒來！
稍微直了直身子，一抬手，就把玉米粒放進了光圓的磨眼裏了！
而明則雙手緊攥着橢圓橫木，修長的身體前後矯健地晃動着，一陣旋風般地推起石磨來了！
不一會兒！
稚嫩的手心裏，便滲出了濕淋淋的汗水，渾身燥熱，額頭汗珠滾滾而下！
明眯縫着眼，趕忙騰出一隻手來，不停地抹着急涌而出的汗水！
害怕汗水一會兒，落進眼睛裏，辣辣地生疼！
就在他抹汗一回頭的當口兒，正在這時，他家的堂屋門前，走過來了一群學生，恰好是他們班的！
看着他那狼狽的模樣兒，其中的幾個同學，不禁別過頭去嗤嗤輕笑起來了！
臉上嘲諷的不屑表情，隱隱地閃爍變幻無窮！
早熟敏感的明，一下子就僵立當場，臉色發紅，火燒火燎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半晌，默默地等他們過去之後，就狠狠地一轉身，大步地跑到堂屋門邊！
“咣！”
震山響地一聲，用力把堂屋門給關上了！
頓時，室內陷入了一片昏暗，模糊不清！
隔絕了外面精彩絢爛的一切！
把自個鎖進了荒涼黑暗的世界裏，讓美好的青春沾染上了悲傷與灰敗！
就這樣多少年、多少年！
“我讓你看，讓你笑！”
“這下總看不到了，笑不成了吧！”
明嘴裏猙獰地低吼道，復又回身來到石磨跟前，一把拽起橢圓橫木，勢大力沉兇猛瘋了似的推轉起石磨來！
彷彿是要把所有的怨恨、委屈和窘迫，統統地發泄到這孱弱的力氣當中，讓自己在這不完美的世界中，得到短暫的安寧！
……
就這樣，足足推了一個時辰，才把要磨的玉米推完！
明喘着拉風箱似的呼吸，緩緩走到堂屋門口！
“啵！”
疲勞的雙手，無力地把門徐徐打開！
立馬，一道道略顯暗淡的陽光，迎面照射過來！
刺得明眼睛一片泛黑，陣陣眩暈！
好半時天才回復過來！
彷彿是過去了一個漫長的寒冬！
看着門外忽然間感到，既新鮮又陌生的場院，屋舍，沙灘，河流，山川，公路，草木……
明喃喃低語道：
“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可以回到教室里去了！”
但是話音還未落地，他母親地言語又在他腦後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