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甄宓
人說:“江南有二喬,河北甄宓俏。若有千成粟,不如一奴笑。”
相傳,甄宓的母親懷她那年,途徑洛水,夜裏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上古神仙伏羲之女,因貪戀夕陽下洛水之美景,赴身洛水為神,世稱宓妃。母親夢見那宓妃向她言道:“你此胎必生女兒,盡得日月神魄,山水靈秀,必是傾國傾城之貌。”
甄宓出生那年,無極縣連逢大雨,洪澇成災,天空終日陰霾不見陽光。田間的作物也在連綿的雨中浸泡成腐朽,陰濕的雜草卻自在瘋長,百姓的糧食越來越少,整個縣城都陷在一片凄迷之中。但甄宓出生那日,卻是艷陽高照,金光盡灑。
甄宓出生后,她的母親自然深信那個夢境,認定此女乃是得日月神魄、山水靈秀而長,自然捧為掌上明珠。
在甄宓周歲的那個夜晚,月色皎潔,一瀉千里,如同無邊蔓延開的輕柔白紗。甄夫人撫開簾帳,卻見小嬰兒伸着一雙嬌嫩的小手,欲抓住那飄渺的月光,她的身上宛如蓋着一層金縷玉衣。周歲當天,熱鬧非凡,卻有個相士自稱昨夜見月宮仙子翩然臨於此地,故來求見家主人。
甄夫人想起昨夜所見,心下大喜,便客套地請相士進廳堂。那相士慈眉善目,一襲灰白長袍,手中執着一支卦幡,腰間別著一隻翠色葫蘆,葫蘆上繫着一根明黃的穗帶。
相士湊近甄夫人手中抱着的嬰孩,見她眼睛睜的斗大,正望着他咯咯地笑。甄夫人與甄老爺相視一笑,卻聽得相士悠然開口道:“此女日後尊貴不可言,需好生教養,使其知事明理,不可怠慢之。”
甄家老爺夫人皆是一愣,心中自然高興,卻又不敢多問。
那相士又道:“敢問家主人高姓?”
甄家老爺躬身道:“鄙姓甄,單名逸。”
相士環顧了一下四周,笑道:“家主人,貴人也。”
甄逸謙卑地搖了搖頭:“不才,鄙人乃此上蔡縣令。”
相士朗笑出聲,隨即走至桌邊,將酒壺中的酒盡數倒入自己的葫蘆里,輕嗅着喝了一口。又轉回身看着甄夫人懷抱里的女娃娃,問道:“此女可有名字?”
“尚未取名。”
“那可否讓我這個瘋人來代取?”
“這……”甄氏夫婦相視一眼,遲疑着不知如何回答。
甄夫人猶疑了片刻,想起方才相士進門時說的話,想必此人確乃高人,便將嬰孩抱至他跟前,笑道:“既然如此,還請高人不吝賜教。”
“此女將來乃貴不可言,必有傾國傾城之貌,其名非宓不可!”
此語一出,四座皆驚。甄氏夫婦有些不解,相望無語。
“洛水之神,伏羲之女。傾世之貌,無雙之才。宓通伏,又有安之意。”相士又舉起腰間的葫蘆,喝了一口佳釀,“此女塵埃落定之時,天下也便安定了吧。昨夜遙望廣寒宮祥雲至此,就取字嫦娥吧。”
相士說完大笑着離去。
“不知高人大名!”甄逸回過神來,疾步追了出來。
“瘋人乃劉良是也。”話音剛落,人也消失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
名相士劉良,絕無二卦,此人來無影去無蹤,性情極為古怪。但是出自他口的卦象皆已成既定事實,一時間名震天下,只是沒有人能捕捉到他的行蹤,沒想到今日竟親自登門,甄逸夫婦頓感榮幸之至。
甄宓的美名傳播四方的時候,她只有十歲。
在那之前,甄宓一直是隱藏在深閨里的小小女子,深靜寂寞,甚至有一點孤芳自賞。不過甄宓自小對詩文書畫頗為感興趣,家中的授業恩師許勛先生是甄宓父親的故友,他受病故的甄老爺所託,一直寄居在甄府,教導甄宓兄長及姊妹詩書禮樂,典籍經文。
在眾多子女中,要屬甄宓長兄甄豫的天資最高,所以許勛先生便一直對其寄予厚望。只是他並不曾發現,年僅九歲的甄宓已經對詩書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一日,夏風清涼,甄宓在貼身丫鬟叢兮的陪伴下坐在一片陰涼處,搖着一把小扇,手中執着一卷書正津津有味地念着,忽然,她輕皺娥眉,覺得有一處詩句頗為難懂,冥思苦想了許久都未果,便決定去書齋問自己的兄長要筆墨標註一下。
甄府的書齋是甄老爺在世時所建,院中多種有各色花卉,別有一番風雅意境,而這書齋之名也是甄老爺親筆所題,名為毓文齋。
書齋院落所佔地並不大,只院南一排兩間屋舍,左邊一間做廳堂,置了桌案等物,右邊一間是藏書閣。
甄老爺在世之時,廣納書籍,以文會友,許先生最是喜歡甄老爺的書齋,因為他自己雖是名仕,但到底是一介布衣,尚無豐厚的資產,且書籍歷來昂貴。雖然甄家自甄老爺病故之後,在朝堂上失了勢,但若論起家資豐厚,倒不曾衰落。這甄夫人屬精明能幹之人,較之書卷氣十足的甄老爺來,更適合打理錢財土地,所以這些年,甄家倒也未曾沒落,在這無極縣也是數一數二的富庶門第。
而甄家大公子甄豫也像極了甄老爺,也是愛書成痴之人,加上又是府中掌事者,對書籍的收藏更是傾心傾力。
甄宓想着此時她的長兄必定在毓文齋里作畫,便執着書卷前往請教。
穿過林蔭小道,走過拱門,便見到毓文齋的院中大片開着的花,她想起幼時常常與大哥和許先生坐在這院中,雖然他二人討論之事她不甚明白,卻是極喜愛聽他們說話的聲音。
甄宓看着院中奼紫嫣紅的花,輕笑了一聲。
她輕輕推開虛掩的門,那門吱呀一聲,應聲而開,甄豫聽得聲音,從畫卷中抬起頭來,見是自家小妹,又繼續低下頭去作畫,卻笑着問道:“小妹怎麼有空來此?”
“大哥。”甄宓轉身將門如原先般掩上,抬步走進案桌,“小妹有問題想請教大哥,順便問大哥借些筆墨。”
甄宓說著抬了抬手中的書卷,甄豫正好抬頭望來。
他仔細瞧了瞧甄宓手中的書卷,以她的年紀讀此類書籍尚早,有不懂之處實屬正常,可是他卻對自家小妹如此好學起了興緻,於是溫和地道:“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你這個娃兒,應當學針線才對,偏去學讀書寫字,怎麼,打算當女博士嗎?”
(註:“博士”在古代指飽學之士)
甄宓斂起笑容,上前一步娓娓說道:“素來聽聞古代賢者,未有不知前世成敗得失,以此為戒。若是不讀書,又如何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