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棠城上
冰封無際,大雪紛飛。
南棠城,北城牆上,可以看到將天下分隔南北的瀾啟天江,蜿蜒在大地,彷彿一條擱淺的奄奄一息的白色巨龍。來自北楚國的三十萬大軍被困在北城門外五里處,他們被奇怪的火舌包圍着,火光映着他們焦灼不已無能為力的臉……按照計劃我會在這十丈城牆上跳下去,面對北楚三十萬將士,英勇死去……
冬天刀子似的風在一個即將面對死亡的人身上顯得軟弱無力,我站在城牆邊,看着那三十萬無助的士兵,他們拿着最鋒利的武器,拿着最堅實的盾,穿着刀槍不入的鎧甲,可是他們就是被困在三丈高的火焰圍成的火圈裏,驚濤狂風無堅不摧的戰力發揮不了分毫……我的死,可以讓他們走出火圈,回到北楚,這是天鄉國國主親自允諾我的。
“十三公子想好了嗎?”一個滄桑霸道的聲音漸漸靠近我,我冷漠的看着前方,只覺得渾身發涼,不知道那冰涼的劍會刺在我身上哪裏……
“務必讓這三十萬精兵回北楚,否則,我會回來找你,還有你的國主……”我沒有回頭,以陰狠的口吻威脅着他。因為三十萬大軍是否能回北楚我可能看不到了……冰涼的長劍從背後刺入我的胸膛,我看見了血刃從我胸前刺出,這一劍,很狠,不留餘地……劍刺入時,我的身體突然繃緊在本能的反抗,可我的意識卻告訴我,這就是我的宿命,這就是我此行天鄉國的結局……我從十丈高的城牆墜下,帶着最後的氣息坦然接受我的宿命,粉身碎骨原來這麼疼,比野獸撕咬身體還疼……
我模糊的聽到了一陣哀嚎,聲音越來越弱……我看見了紅色的雪……迄今為止從未有此刻這樣輕鬆過,我閉上眼睛,可以安心睡一覺了,再也不用擔心冷槍冷箭,再也不用擔心血牙利爪,再也不用拚命的活着……因為死士的結局就是死亡,只有死亡才能真正的安眠……
我的身體又沉又冷,耳邊回蕩着銅鈴聲……等等,聽覺,還有感知……難道我還活着?眼睛像被縫住一樣難受,我廢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月光竟然有些刺眼,彷彿我從未見過光一樣。我重重的呼吸一口,光感,呼吸,這些不是活人才有的特權嗎……我彷彿做夢一樣,似真似幻的……身前有五個縱排直戳戳站着的人,他們的衣衫襤褸,青色的皮膚,僵硬的動作,還有冬天的寒夜也掩蓋不了的腐臭氣息……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血浸透了錦衣,可身上卻一點都不疼,我急忙摸了摸身上的傷口,一如既往的消失了,我的傷口會自愈,可我從未想過我能死而復生……我心底突然冒出一縷恐懼,對自己未知命運的恐懼……我臨行前,十三公子交給我一個錦囊,說若我能活着,就打開看,我以為我永遠都沒有機會打開它,我甚至慶幸,他要我來天鄉赴死……我以為我要擺脫他了……突然眼前闖進一縷火光,那前面那幾個殭屍似的人停了下來,我身旁不遠處亮起了一個火堆,火焰映着一張清秀瘦弱的臉,他身着青色衣袍,手裏拿着一個精緻掌大的銅鈴,不斷的往火堆里加柴火,他的衣服上畫滿了亂七八糟的符咒,腰上還纏了許多辟邪的符咒,這個人是有多弱,多怕邪祟……我環顧四周,這是個幽靜老林,辨不清方向也不知曉地處哪國境內。眼看着那個男人把鐵鍋架起,燒了熱水,我頓感口乾舌燥,便向他走近一步,說道:“給我來一碗,我渴了。”
那少年先是一愣,繼而顫抖着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腳一登地驚叫着竄到了一顆樹上……這傢伙看着挺瘦弱的,想不到這彈跳力倒是蠻驚人的……我低頭再次打量了一眼自己,又看了看旁邊的青皮屍體,心中小有埋怨:至於嗎,我有這麼可怕?再可怕也比這幾個屍體順眼吧?
冬天樹葉都落光了,我看見了他爬上樹梢,整棵樹都在哆嗦,我見過豹子竄到樹上,但是也沒有他這麼快,我奇怪的看着他,他嘴裏念叨着什麼亂七八糟的咒語,緊張的搖着鈴鐺。另一隻手還在打搖着鈴鐺的手,我不禁笑出聲來:“你的手一直在抖,控制不住吧?你這麼怕我?”一不做二不休,似真似幻的世界,那就徹底看看是真,還是幻……既然他怕,索性就折磨折磨他,我的手雖不大,但是每根手指都跟鋼剪一般,為了生存,我都是留着堅硬尖銳的指甲的,可是,這次奉命來天鄉國,為了更接近王族的樣子,我的指尖被剪去了,不過這絲毫不妨礙我處理那樹上的傢伙,我冷冷一笑抬頭看着他,他手裏的鈴鐺響的更亂了……
我剛要抬腿爬樹,發現這王族的衣服里三層外三層的真是麻煩,把整個人都裹住,大步跑都跑不開……真不明白,他們把自己裹住彰顯着優雅與禮儀是為了什麼,難道優雅和禮儀才是這些王族的衣服嗎?
我心中急躁,將衣擺一提,狠狠的踹了一下樹榦,樹未斷,但使勁搖了一搖,那傢伙沒抓住樹枝從樹上掉了下來,一頭栽進雪裏,這個時候他倒是一點不死心,繼續搖着鈴鐺,身上的畫的亂七八糟的符咒開始亮了起來,那五個殭屍頓時向我衝來,我騰空而起,一個個將他們的頭提進那火堆里,然後,故作輕鬆的站在那男人身邊,看着他像把頭伸進沙堆的鴕鳥,真是好笑:“你的屍兄弟都快被燒完了,你不看他們最後一眼嗎?”我捉弄着他,這個傢伙噌的一下把頭抬起頭,一副悲傷憤怒的樣子,他看着我又不敢靠近我,從腰上撕下一個黃符甩在我身上,見我不為所動,絲毫未損,他不死心,繼續向我扔着符咒,月光下,這符咒就像是花瓣一樣在我身旁飄落……那男人見我不為符咒所傷,耐不住性子,舉着隨身攜帶的鐵劍刺了過來……剛好,我也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所以,我撲向了他的劍,他的劍穿過了我的肩,血流出來,還是熱的……
那個男人害怕的鬆開了劍,退後三步,目光里透着恐懼和不可思議,呵,膽小如鼠……
“你怎麼可能還活着……我親眼看到你從那麼高的城牆上跳下來的……”他驚異着。
我抬起右手拔出了他的劍,狠狠一攥,劍斷了,我的手完好無損:“我也不明白。要不,你猜個答案?”我笑着,退去了捉弄和敵意,他的恐懼明顯少了很多。
他小心翼翼的向我靠近,腳步很輕,都沒有聽見雪地里的咯吱咯吱聲,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臉,我也特意轉了轉眼珠給他看:“我是不是活人?”
“太不可思議了……”他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彷彿看見什麼奇迹一樣。
“那就是咯?”我淡淡苦笑,後退兩步,倚着樹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那五顆頭顱已經被燒的面具全非了,五具無首屍骨直挺挺躺在地上,挺嚇人的……那個膽小的男人不敢回頭看向火堆,反而想我湊了過來。
我捧了一捧雪,吞了一下去,實在是太渴了,人一定是魚變的,尾巴變成了腿,離開水一樣會死……
“你……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睡了一覺,就醒了。命大吧。”我若無其事的擦擦嘴,順手捂住了肩上的傷口。
“你真的是北楚的王室公子?”他又湊近了些。
怎麼會是,北楚王室向來謹慎,他們怎麼可能會答應天鄉這樣決絕的要求。北楚用了十年的時間統一江北,用了十年的時間休養生息,而後,將貪婪的目光落在了江南。天鄉國是突破江南的門戶,小小天鄉不過就是藉著寬闊的瀾啟天江苟且生存罷了,因為北楚造船技術有限,江上又有如同猛龍的漩渦和龍捲風四處遊盪,貿然渡江不知何時就會命喪江中……聽聞江里還住着水怪,時常吞沒江中漁船……加上北楚連年征戰,也疲於征伐,天鄉藉著這樣天時地利,避掉了本該早早發生的災禍,也替整個江南擋掉了災禍。可是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江面結冰三丈,北楚國君突然命令三十萬大軍踏兵渡江,以北楚統一江北功勛赫赫的白玉為主將,準備趁敵不被來一場快攻,拿下天鄉,可白玉藉著修行閉關之名,只派來自己一個得力的手下。天鄉安逸多年,糧草輜重定然富足,攻下天鄉,便可繼續南下長驅直入統領江南……這樣豐滿而大膽的理想在北楚國君的計劃里是可行的,因為他從未失敗過……可是他沒想到,小小天鄉竟然暗藏了能人異士,以一人之力抵擋三十萬大軍……有一奇人,身着黑衣戴紫色玉冠,黑紗遮面,手握九珠玉環,將三十萬大軍圍困火海……十三公子來前,他們已經被困七天七夜了……沒有一個人敢闖出來,腳如同在地下生了根……
天鄉飛鷹傳信,要北楚國君最寵愛的公子來換這三十萬大軍的生死……國君應允了……所以,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