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往事
南鄴朝,建安十三年,九月,蝗災盈野,肆虐錦城。十數日後,錦城百姓糧食已盡,而朝廷因為與南盛朝的戰事焦灼,並無派遣官員賑災。
時年,王繼勛十三歲,拜入私塾先生周伯當門下,學習儒術,以期能夠為朝廷效力,封侯拜相,光耀門楣。因為,南鄴朝以道教為尊,但朝中的文士,大多為儒教子弟。
因為朝廷沒有派遣官員賑災,導致王繼勛家裏已經斷糧數天了,再沒有食物的話,一家四口都要餓死了。於是乎,王繼勛的爹王良就開口了,說道:“繼勛啊,我與你先生商量好了,他會贈與我們家一些糧食。但是,你的么弟太小,不過十歲。而我作為亭長,許多事情都要處理,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去往你先生家,把糧食給取回來。”
王繼勛想也沒想,一口答應:“放心吧爹,我一定會把糧食,運回咱家的。”
只是,王繼勛沒有注意到,他爹眼中的一絲悲戚,還有轉過頭去時咽下的唾沫。
王繼勛的住所與周伯當所距有兩三里,等到王繼勛趕到周伯當住處時,已經日上三竿了。王繼勛敲了敲門,迎他進來的,是他先生的妻子,師母張氏。
一見到王繼勛,張氏非常喜悅的將他迎入家門,並喊到:“夫君,你的愛徒來了。”
王繼勛年少,有些羞澀,連連擺手:“師娘,我是弟子,豈有讓先生出門相迎之禮?”
隨後,王繼勛隨師娘走進大堂,看到一個留着山羊鬍子,皮膚乾枯粗糙的中年男子,持筆在一個木桌的白紙上寫下了“天下太平”四個大字。
“恕勛愚鈍,不知道,先生所寫的“天下太平”四個字是何意。”王繼勛看着天下太平四個字,心中苦笑,現在蝗災遍地,災民盈野,何來的天下太平之說呢?
周伯當放下毛筆,看着王繼勛,笑了笑:“天下太平四個字,自然是書面上的意思,實現指日可待。豈不聞,古語曰:天降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這場蝗災,不過是上天安排給我們錦城的考驗罷了,如果連這個考驗都過不去,又怎麼能夠成為朝廷的棟樑呢?”
“先生大才,不愧是我們錦城遠近聞名的大儒學者!”王繼勛似懂非懂,作揖讚歎道。
周伯當看了看窗外,已經接近傍晚了,於是說道:“小勛啊,現在天色已晚,你自己一人帶着糧食走夜路也十分危險。要不,留下吃個飯,在這裏留宿一晚,明早再回去,也不遲啊!”
原本,王繼勛打算帶上糧食就走,可是周伯當一點拿出糧食的意思都沒有。推推拖拖之間,張氏已經把晚膳擺上了。當然,這災荒時節沒啥可以吃的,所謂的晚膳只是幾碗麵糊糊和幾個粗面饅頭,一碗小菜罷了。
王繼勛本來還想推脫,但是他已經數日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了,看到桌上的飯菜,實在邁不開腿。
周伯當三人圍着桌在坐好了,王繼勛看了看,頗有些疑惑的問道:“先生,我的周謙師兄,為何不來一同就膳呢?”
“你師兄有事外出,需要數日,不用等他,我們吃吧。”張氏給王繼勛夾菜,笑着解釋道。
“謝謝師娘。”王繼勛看着自己碗裏接近一半的麵糊,又望了望周伯當和張氏,他們的只能勉強覆蓋碗底。不由的心頭升起強烈的感恩之情,並且暗自發誓,若是日後飛黃騰達,一定不忘先生的恩情。
“吃吧,多吃一點,不用客氣。”周伯當盯着大塊朵頤的王繼勛,語氣溫柔,像是三月里的春風。
王繼勛飢腸轆轆,哪裏管的那麼多,一口咬下一半饅頭,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碗裏的麵糊,眼角流出了感激的淚水。
砰——
突然,只聽見一聲悶響,王繼勛應聲而倒,身後的周伯當慢慢收起來手中的碗口粗細的棗木棍。
“呵呵,這個臭小子還真是能吃,把我們僅剩的口糧都快吃乾淨了。”只聽見周伯當冷笑一聲,接過張氏遞過來的麻繩,將王繼勛捆了起來。
張氏於心不忍,開口道:“繼勛還是個孩子,我們怎麼能......”
“婦人之仁!”
周伯當一巴掌將張氏打倒在地,唾罵道:“你別忘了,這個小子是用我們兒子換來的,之前要吃謙兒你於心不忍。現在,為了你,還有保全我們的名聲,我與王良交換孩子,易子而食。你這個婦人,還想要怎樣?不吃他,難道,我們要餓死,或者說,吃你嗎?”
原來,周伯當家裏糧食已盡,實在沒有吃的了,便想要吃掉自己的兒子。但是,張氏死活不肯,周伯當又擔心事情敗露,會敗壞自己的名聲。經過一番思索,他便與王繼勛的爹商量,易子而食,以求苟活。王良本來就不是喜歡自己的二子,之前為了生王繼勛,他娘差點難產而死。於是乎,兩人一拍即合,各自派遣兒子前往對方家,行這迫不得已之事。
易子而食,這個詞語絕不是瞎編亂造,在飢荒年間,隨處可見,所以周伯當沒有什麼心理負擔。畢竟,兒子死了還可以再生,自己死了就真的死了。
被周伯當打了一巴掌的張氏,也反應了過來,在生死之間,過分的仁慈就是求死之道,更何況不是自己的兒子。自己已經暗示過兒子了,相必絕對不會被王良一家人吃掉,現在最主要的,還是如何讓自己活下去。
“我去拿刀,你在這裏看着他,別人這小子跑了。”周伯當吩咐完,便轉身去找劈柴的柴刀,這個待會處理起來方便。
張氏連忙答應,她見周伯當走後,來到王繼勛面前。看着昏迷的王繼勛,她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孩子,她伸手想要撫摸一下王繼勛的面龐。
然而,王繼勛突然暴起,不知何時撿起來的棗木棍,蓄謀已久,狠狠打在張氏的頭上,張氏當場橫死。
原來,王繼勛挨了一棍后,很快醒了過來,周伯當畢竟是教書先生,手無縛雞之力。王繼勛蘇醒后,便聽到了周伯當與張氏的話,聽着聽着,心裏涼透了。他沒有想到,自己所敬愛的父親,尊敬的師長,竟然是如此卑鄙無恥之人。竟然為了自己活命,易子而食,對自己昔日的學生下手。
這時,周伯當正好拿來了柴刀,準備把王繼勛大卸八塊,作為以後的口糧。
“賊子,安敢如此?”周伯當一進來,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張氏,不由得大怒。
王繼勛義憤填膺,抄起棗木棍,不禁怒斥道:“周伯當,我拿你當先生,尊敬你,你為何如此待我?你之前所言的話,難道都是信口胡說之言嗎?”
“哼,皮不存焉,毛將焉附?什麼狗屁的仁義道德,我要是因守這些死板的東西餓死了,還有意義嗎?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資格談論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啊!”周伯當滿臉譏諷,骨瘦如柴的他臉上露出了瘋狂的表情。
周伯當抄起柴刀,輪圓了一圈,狠狠劈向王繼勛。王繼勛也不甘示弱,拿着棗木棍招架,上演了一出“師慈徒孝”的好戲碼。
一個時辰之後,王繼勛已經淪為血人,身上有十多處刀傷,深淺分明,血流如注。王繼勛手持柴刀,在他的面前,是兩堆肉塊,其中兩個還能面前看出師父與師母的模樣。王繼勛摟起一堆肉塊,丟到大鍋里,因為沒有油,他只能不停的用鐵鏟翻炒。
窗外皎潔的月光,照在王繼勛的臉上,面黃肌瘦的他是那麼的滿足,因為他終於可以報餐一頓了。王繼勛一邊翻炒着,一邊笑着說:“多謝先生最後的教誨,想要不讓別人吃,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別人吃掉。勛必銘記在心!”
此後,靠着師父與師母的幫助,王繼勛成功活了下來,逃離了錦城。但這段經歷對王繼勛他影響頗深,也因此染上了愛吃*肉的癖好,一段時間后,他順勢加入了喰種居。但因為師兄被正道重創,身受重傷,王繼勛吃了他,而被宗門通緝。他逃脫后,便利用蒙汗藥,在這個荒山野嶺開了個客棧,專門坑殺過路人。
王繼勛的目光回到現在,掏出了一個香囊,裏面裝有先生與師兄的頭髮,他一直隨身攜帶,保留至今。
“先生,如果沒有發生飢荒,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實現自己心中的理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