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蜚短流長
若到此便戛然而止,就稱不上是故事。皮卡車的司機,賈世源二叔家新雇的運貨司機,看到了范欣然的模樣,以及車上的另一個人不是賈世源,回家便隨口說給老娘聽:“我今天送貨去的時候,遇到一輛車。村上的路不是很窄嘛,我就慢慢跟他錯開,看見副駕駛上坐的是老闆未來的侄媳婦。”
“老闆家侄媳婦,你咋認識?”
“訂婚的時候他叫我幫忙開車了,當然記得。”
“不是說娶得西鄉的媳婦,怎麼你去東鄉送貨能遇到?”他老娘說,“你是不是騙我了?你今天根本就沒去送貨吧!說,去哪裏鬼混了。”說著,就要摸掃把。
司機忙跑了:“我真的去了東鄉,不信你問我老闆,我拿了他工資不給他送貨他能樂意?”
他老娘有點兒信了,關注起別的重點來:“開車的是誰?男的女的?”
司機隨口說了。
他娘在縣城做保潔,通過一家中介找活,那中介,跟賈二叔在一條街上經營門店多年,很是相熟。
他娘問中介老闆娘:“你鄰居家,姓賈的那家,他老家是不是出事了?你聽說了嗎?”
“沒有啊,你怎麼這麼問。”對方說著探過腦袋來,期待她多說幾句。
“小軍去東鄉送貨,遇見跟他侄訂婚的那個女的,在一個男的車上,”他娘撇撇嘴,“說說笑笑的,可高興了。高興得都不好好開車了,把俺小軍的車給堵了路上,都過不去那個窄的地方了。”
她合理揣度道。
中介老闆娘接連哎呦幾聲,避重就輕地說:“這開車哪能不好好開,不專心點兒,出了事情可咋辦。”
司機他娘說:“就說這事兒呢!我就是納悶兒,不是西鄉的媳婦,怎麼跑到東鄉里去了,還上別的男的車,還在車上瞎胡鬧。”
“可能有事吧,”中介老闆娘說,“可能是她親戚呢。”
等到司機他娘去幹活,中介老闆娘便跑到二叔的門店,閑聊了一會兒,說:“你親家在東鄉有親戚吶?”
二嬸笑着說:“我哪來的親家,要有親家我該笑醒了。”
“你侄子的丈母娘家,不是你親家?”按照鳳凰的規則,還真是。
二嬸說:“這,咱還真摸不清底。咋了?”
中介老闆娘說:“你問你司機吧,是你家司機親眼看見的。”
“司機送貨去了。”二嬸子急不可耐地說,“你跟我說說,咋回事?”
“就是你家司機他娘,說他看見那個女孩跟個男的在車上打打鬧鬧,不好好開車,差點兒出了大事兒呢。”
出了事還不是她的事!二嬸變了臉色,說:“有這事兒!”
她尋思,司機看到的肯定更多,但是不好意思跟她說,才跟自己老娘說了,她娘又說給中介老闆娘,這才把話傳回來。
她猜,那個小妮兒跟別的男的肯定不是平常的打打鬧鬧而已,沒準拉拉扯扯的,或許還有更過分的動作。
她想,這是碰巧被熟人遇見了,那以前呢?沒被熟人遇到之前,他們勾搭到一起多久了?
她琢磨……
她推斷……
她確信自己猜想的就是真相。
最終,她拿起了電話,撥給自己大嫂子。
卻說今日,范媽媽很忙,穿着黑色的衣服,面滿肅穆,心情雀躍地去參加范家老姑奶奶的丈夫的三周年祭祀。
死生事大,死尤其大。三周年祭祀非常隆重,孫男娣女、兒女親家自然要到的,外甥、重外甥以及一些奇怪得彎彎繞繞的親戚也要參加。農村的日子長而無聊,農村婦女的日子更加單調無趣,婚喪嫁娶的種種禮節讓大家有借口聚在一起,總能給一潭死水的生活平添一些趣味。
婦人之間的家長里短總被嘲笑無聊無趣,但,就這也不是跟誰都能談的,一群平時不怎麼見面甚至不太認識的人聚在一起,哪有什麼共同的家長里短好聊。
那怎麼聊呢?
尬聊啊!
一群人整理紙錢和冥幣的時候,聊到了生死。
談到生死,每個人都是哲人。
一個短髮的胖婦人說:“舅爺爺活了八十多歲,去的時候也沒大受罪,算是有福的了。”她是死者的親戚。
一個燙髮利落的微胖婦人說:“那可是,多少人想要這樣的福。”
“人這一輩子,圖啥,就圖有個好死罷了。”
“倒頭后,一群孫男娣女送,這就行唄,還求啥?”倒頭,就是死。
“這人啊,能活多大歲數,該吃多少糧飯,那間已經定好了。”那間,陰間的諱稱。
“是呢,福報厚的,能吃百十年,福報薄的,吃十幾年幾年就沒了。”說話的是個不太胖的婦人,面容枯黃憔悴,看起來沒怎麼消福報,神態倒也平和地說,“我們村有個男孩,很皮,跟着群狐朋狗友整天瞎遊盪,掉河裏淹死了。”
“啊呀呀。”
“哎呦。”
“唉!”
……
其餘的婦人都悲傷震驚地感慨。
“真是!這叫大人怎麼活啊!”
“他娘哭得死過去好幾回,現在整天跟着瘋子似的,他爹也不好好乾了,不打工不說,地也荒了。”
“沒有別的孩子了嗎?”
“就這一個兒子,還剩個閨女,絕戶了。”
“哎呀,絕戶了。”
“這是沒指望了,乾脆不想幹了。”
“哪個絕戶拚命地干啊。”
燙頭髮的微胖婦人說:“這死了的啥都不知道了,活着人的痛苦可沒盡頭。”
“尤其是年輕的,跟那個誰家似的,他死了倒也清凈了,留下媳婦孩子受罪。”
人群莫名地一陣興奮:“哦,哦,你說的是西武樓那事。”
“唉,真是,你看這事兒鬧的,唉。”
“那個媳婦又來看孩子了,她婆婆帶着孩子躲出去了,她見不到人,哭着走的,哭了一路。”
“真是!咋着得叫人家當娘的見見孩子啊,那是人家身上掉下來的肉。”
在座都是女人,為人母的,多數對賈敏的遭遇感同身受,話里話外都是說武家狠心,替賈敏悲傷寒心。
范媽媽另立高論:“無緣無故的,人家咋會不叫她看孩子?不知道她咋着作的,叫婆婆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