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欣然的隱秘心思
太陽往南走,北半球進入冬季。賈世源看到天氣預報說又有寒潮來襲,忙提醒范欣然:【多穿點兒衣服,千萬別為了風度不要溫度。】
【可能會下雨,出門記得帶傘。】
范欣然說:【放心吧,我一直都在醫院放着一把傘呢。】
【我才不會為了風度不要溫度,你以為我會特意少穿點兒,美給你看啊?】
賈世源忙說:【沒有,沒有。】
【不是女孩子都比較在意這個嘛】
范欣然說:【才沒有,只有鋼鐵直男才會這樣認為。】
鋼鐵直男,是說他很陽剛很男人嗎?誇他呢。賈世源拽拽頭髮,怎麼感覺哪裏不對。
第二日,天氣果真很差,北風挾裹着沙塵霧霾不要命地吹,范欣然在被窩裏縮了又縮,把以往吃飯的時間全消耗了,才鼓足勇氣爬起來,胡亂收拾一下,匆匆出門。想到賈世源的囑咐,又回頭換了一個裏面有絨的大衣。
到了醫院門口,已經飢腸轆轆,就在門口的早餐店裏買了一個三明治,帶到科室去吃。三明治本就不像剛出鍋的包子,自身帶的溫度經不起這一路冷風的搬運,到科室的時候已經冰涼。
范欣然有些猶豫,她知道自己腸胃不好,可是真的好餓啊,而且好久沒有犯胃病了,最近胃應該挺堅強的。邊喝熱水邊吃,到胃裏就是熱的了吧。
萬幸的是,吃完之後真的沒有覺得胃裏有什麼不舒服的。
臨近中午,同事吆喝着要吃麻辣燙,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拒絕麻辣燙的誘惑,於是,一群人說說笑笑地點了外賣。此間,范欣然還特意提醒自己腸胃不好,不要太辣的。
可是,當外賣小哥送來一箱子麻辣燙,別人的都紅紅的,看起來可開胃了,唯有她的清湯寡水,跟水煮菜一樣。偏偏店家還送了幾包辣椒油、醋等調味料,於是,范欣然再度起了僥倖的心,放點兒辣椒吧,少吃點兒不會有事的。以前也吃過不少辣的菜,都沒怎樣啊。
真正吃的時候,一點點辣味又哪裏能讓她滿足。她想,辣椒都在湯里呢,能粘在菜里被吃到嘴裏的恐怕十分之一都沒有吧,多放點兒辣椒沒事兒吧。
於是,她把整包辣椒油料包都倒進碗裏。
一頓午飯吃得甭提多開心了,吃完飯後,范欣然覺得胃裏暖暖(火辣辣)的,唇齒間還帶着麻辣燙的鮮香,抱着肚子癱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滿是幸福地說:“好滿足呀。”
下午,范欣然就覺得胃裏噁心,同事分享的小餅乾她都放不嘴裏,甚至想到吃就有點兒噁心。
“噁心?”同事一臉曖昧地開玩笑說,“你不是戀愛了,該不會——”
范欣然無語:“哪歸哪兒?我可能得了腸胃炎。”話音剛落,就有了腹瀉的感覺,忙抓起紙巾往外沖。
這次腸胃炎來得非常急,哪怕范欣然吃了常備葯也無濟於事,她已經拉得有些脫水了,下班時間還沒到。
她忍不住在微信上對着賈世源哭訴:【我吃壞肚子了,不停的腹瀉。】
【真的好難受,噁心,連直起腰的力氣都沒有了。】
【嗚嗚嗚。】
賈世源只回復了一句:【我馬上去醫院找你。】
范欣然看着屏幕上方方正正的幾個字,像是看到了賈世源擔心急切的臉,感覺身上有了一點兒力氣,渾身的痛苦都減輕了。有他,真好。
賈世源放下手中的活趕到醫院時,范欣然才又一次從洗手間出來,他覺得范欣然臉黃了,嘴唇沒有血色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心疼地說:“怎麼會這樣!我帶你去看病吧。”
恰好護士長在,也說:“欣然,趕緊去看病吧,如果脫水就麻煩了,不行就住院輸幾天液。”
賈世源帶范欣然去了醫院門診,大夫也建議住院輸液,范欣然卻堅決不肯住院:“我吃點兒葯就行,如果吃藥沒用就打針。”
賈世源將范欣然拉到一邊,勸說道:“欣然,你生病了,你得聽大夫的,輸液能趕快好起來。”
范欣然滿臉倔強,眼睛紅紅地說:“我也是學醫的,雖然學的是護理,最基本的知識也是懂的。我們國家醫療上有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濫輸液,該輸不該輸都輸。所以,我堅決不住院。”
賈世源見她這副模樣,忙說:“不住院,不住院。”
拿葯回去的路上,賈世源想起范欣然上次感冒,是在路邊診所上掛的吊瓶,她真的反對濫輸液嗎?還是討厭住院?
想着,賈世源就問了出來。
范欣然愣了愣,說:“你倒是猜得挺准,對啊,我就是不喜歡住院。”
賈世源被她誇得有點兒飄,笑着說:“那我再猜,你不喜歡住院是因為整天在醫院裏,待煩了嗎?”說完又覺得這樣不對,“不應該待得很習慣了嗎?像家一樣親切。”
范欣然突然怒了:“你才把醫院當家!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能不能不要瞎嚷嚷。”丟下賈世源,氣呼呼地往前疾走了幾步。
賈世源滿頭霧水,不明白好端端的她為什麼生氣了,忙追上去,賠不是:“我錯了,我說錯話了,那個,我跟你開玩笑呢。”
范欣然說:“你哪裏錯了?”
賈世源:……“要不你告訴我?”
范欣然看他一臉無辜茫然的模樣,關鍵是哪哪都好看,好看到她想氣都氣不來,不能生氣也是一件令人生氣的事,她噘嘴:“就不告訴你,自己反思去。”
賈世源再怎麼反思,也想不到考入醫科大學,學了多年護理,在醫院盡職盡責實習的范欣然是多麼憎惡醫院。
范欣然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憎惡住院,因為小時候總是生病住院嗎?可那時候產生的情緒,是對醫院白牆白被褥白大褂的害怕吧。這憎惡從何而來呢?是因為外婆從醫院裏過世,從那以後,就沒有人管她了嗎?從那以後,沒人疼她,有的只是無盡的白眼和刻薄的話。
范欣然寒顫了一下,不願意再想。
賈世源跟在她身邊,賠笑說:“我去你家給你做點兒養胃粥吧,大夫說這葯要飯後吃。”
“熬粥太麻煩了。”范欣然說,“等你粥熬完,我就要真脫水了。”
賈世源有些尷尬:“也是,我怎麼沒想到。”
看他這小心翼翼的樣子,范欣然心生不忍,強撐着解釋:“剛剛那事兒不怪你,是我沒有告訴你我討厭醫院。報醫科大學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是家裏人讓我報的。我原本想學歷史的,家裏人說不好找工作,非逼着我改了志願。”
被逼着學一門不愛的課程,大概就像被逼着嫁給不愛的人吧,從一開始就不愛,還被硬湊作對,便生了逆反心理,從此他的呼吸都是錯的,一舉一動都令人生厭,漸漸的,竟生了恨意。
校園生活還算有趣,她能堅持下來,可這實習,終日面對白牆白被褥白大褂各種瓶瓶罐罐的藥水之外,還要面對病容痛苦的患者和焦灼痛苦的家屬,她仿若每日都生活在外婆去世前的那些日子,心裏滿是恐懼、厭煩,乃至憎恨,卻無法開口去說。
越是硬着頭皮逼自己往前走,就越厭煩,不知不覺中,竟已成了巨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