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託付江山
漫漫黑夜,終有盡頭,新的一天到來。
江都城,南臨大江,東西崗巒起伏,風光怡人,自古便是江淮第一勝地,皇帝行宮更是富麗堂皇。
但現在陡然變得殺機四伏,暗流洶湧,因為天下形勢忽然生變。
十月初六,宇文閥新閥主,許國公宇文化及聯絡諸多驍果禁軍將領,準備發動兵諫,攜眾西歸東都洛陽。
許國公府內,宇文化及召集親信,佈置起兵計劃。
宇文化及虎視眾人,道:“二弟,現在天下各地軍情如何?”
宇文士及智珠在握,道:“自然是天下大亂,良機已至!我接到飛鴿傳書,晉陽(太原)李淵於三日前起兵作反,進攻關中,直指西京大興(長安)。中原瓦崗軍,李密連場大勝,但為王世充所阻。河北竇建德逞威,與幽州羅藝互有勝負。現在只要大哥起事,挾天子以令諸侯,統帥二十萬驍果禁軍西歸,破李密入洛陽,定鼎中原,這天下就是我宇文閥的啦!”
宇文士及字有仁,四十齣頭,娶楊廣之女南陽公主為妻,詭詐多謀,陰狠毒辣,乃是宇文閥的智囊,在江湖上被稱為“毒士”。
宇文化及抑住興奮道:“昏君的情況如何?他甘否做個傀儡?”
宇文士及哂笑道:“不甘又如何?倘若楊廣不識相,就宰了他,嫁禍給獨孤閥,令立新君。反正獨孤峰那廝已經在與江淮軍勾勾搭搭。”
宇文無敵道:“父親,二叔,有一件事得注意,江湖上盛傳重瞳子現世,得到了楊素所遺的楊公寶庫,此人不可不防。”
宇文士及道:“當年楊素久有篡逆之心,留下兵甲給兒子。只是楊玄感不爭氣,要是他能忍到今日,咱們宇文家也要避讓重瞳子的霸王神威。至於如今又冒頭的重瞳子,乃一個浮萍浪子,不值一提。”
武賁郎將司馬得堪插言道:“楊玄感勇冠天下,雖死而威名猶存。倘若這個重瞳子也得到門閥支持,那絕不容小覷。”
宇文化及冷哼道:“若是楊玄感復生,某自當退避三舍。現在誰也擋不住我宇文氏的霸業,傳令各營整備兵馬,等我號令,進攻江都行宮,活捉昏君!”
宇文成基忍不住道:“各營兵馬都好說,只是大哥成都的霸字營當作何處置?他對昏君忠心耿耿,若是之心父親謀划,絕不會同意。”
宇文成基是宇文化及的第三子,武道通玄,文亦知名,乃是年輕一代少有的俊傑,年方二十就當了千牛備身統領,深得宇文化及喜愛。
就連閉門修養的上一代閥主,宇文傷都曾親口讚許:“成吾家業者,此子也。”
宇文士及拍台笑道:“成基,你是大兄嫡子,等宇文家大業有成,就天然的是太子。平時成都與汝最善,霸字營就交給你處理。”
宇文化及憤然道:“成都那個逆子,滿腦子忠君為國的一套,簡直像吃了迷魂藥。”
宇文成基笑着安慰道:“父親息怒,大哥的事交給我來辦。”
這時宇文智及從外面回來,道:“大兄,“知世郎”王薄、“鳳鳴王”李子通來投,願奉咱宇文家為主。”
宇文化及豪氣上涌,長身而起道:“做得好。成基,擺酒席,我要宴請驍果軍諸多將領、朝中百官和來投靠的豪傑。“
“是,孩兒這就去安排。”宇文成基轉身離座。
宇文化及的眾多黨羽,各個摩拳擦掌,興奮不已,自覺大局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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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探知宇文化及的動作,便找到裴蘊商議對策。
裴蘊嘆氣道:“十年前有人給老夫看相,說我雖有宰相命,但山根有缺,嘴角煞氣過盛,過不了五十一歲這個關,會有家破人亡之災。所以我遣散家人,恣意放縱,不理家國危亡,天下變動。“
石青旋勸道:“所謂天災,多是人禍。叔父怎可盡信江湖術士之言,”
裴蘊雙眸流露出無比懷戀的神色,苦笑道:“你們有所不知,這個術士是慈航靜齋齋主梵清惠,且與我有過一段交情,她的才華老夫是欽佩不已。”
石青旋心頭劇震道:“她真的這麼厲害嗎?“
裴蘊追憶往事,點頭道:“不錯,梵清惠的才華,只有你娘碧秀心能比。不同的是,你娘的才華在於文韜武略,治理天下。梵清惠的能力在於星象數術,謀算人心。”
他伸手拍着李成的肩膀,道:“若非你橫空出世,老夫的命就真的如梵清惠所說,分毫不差。”
李成哈哈笑道:“天意莫測,豈能盡算?尚書有云: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天意在於人心,只要我們同心協力,天命就可以改變。慈航靜齋並非不可敵,梵清惠亦非天人轉世。”
裴蘊半晌才恢復過來,振作精神,道:“我帶你去見天子,先給你謀得一個職位,好掌握兵權。”
下午時分,左相國裴蘊的馬車往江都行宮駛去,車上載着李成和女扮男裝的石青旋。
路上裴蘊真正攤開心懷,解說厲害,道:“宇文閥除卻明面上的力量,還有一個大高手。此人便是宇文述,他很早就從官場中抽身,潛心武道,創出的玄冰勁威震武林,名頭僅次於宋閥的天刀宋闕。不說其他,單從栽培出宇文化及、宇文士及和宇文智及三兄弟,便可推測其人有多厲害。”
李成道:“若非叔父提醒,我還真忽視了此人。”
裴蘊接着道:“宇文述早年曆任朝廷高位,爵至許國公,位極人臣,生有三子,宇文化及居長,接着是宇文土及、宇文智及。然則近二十年來,隱居洛陽舊宅,所處之地簡樸粗陋,平日不要任何婢女服侍。權力不能動其心,美人不能易其志,據傳玄冰勁已練至“冰封千里”的化境,此番若是其人前來,必然有一番惡戰。”
李成倒吸一口涼氣,道:“照此說來,此人武道修為已然無限接近大宗師境界。”
裴蘊道:“若是青旋他爹無恙,自然能壓服宇文述。只是如今……怕是勝負難料。”
李成道:“這一仗由我來打!若是連宇文述都對付不了,將來怎能對抗慈航靜齋?我答應過青旋,保護她哩。”
石青旋猶豫片刻道:“讓我去見他,請那個人出手。”
李成笑道:“青旋放心。我從來不打無把握之戰,今趟一定能解決宇文述,將整個宇文閥連根拔起!”
外面的馬車停下來,不知不覺已到行宮宮門外。
裴蘊的馬車自行駛往另一處宮殿,李成則由兩個太監引路,直接去見大隋天子楊廣。他被石青旋激發的自信豪氣,在踏入江都行宮后,被那莊嚴肅穆的氣氛壓得逐漸低落。
經過九曲十八彎后,又過五重看似沒有守衛的門戶,太監停了下來。
忽然傳旨太監高呼道:“裴相國舉薦的李成到!”
宮殿大門無聲無息的打開,又是兩名太監出迎,銳利生輝的眼睛掃過,登時使他生出無法隱藏任何事物的感覺,比直接搜身還管用,不由猜測這兩個太監的武道決計不弱。只不知他們的修行法門是哪派。
想到即將見到第一個天子,李成只能收攏心神,硬着頭皮走進去。
大業殿高大宏偉,龍椅上一個高大的人影正在朝南的書桌前據案而坐。除了正中的大書桌外,四周全是高過人身的大書櫃,放滿宗卷、文件和書籍。
那坐在書桌的人正閉目養神,身裁雄偉,穿一襲綉着九條金龍的明黃袍服,頭頂高冠,自有一種威壓蒼生的王者霸氣。
——這人便是大隋天子楊廣。
聽到足音臨近,楊廣驀地抬起頭來,似一頭睡龍從昏暗中醒來。
他面目俊秀,隆準大耳,若以相術來看,乃是典型的北人南相,長上短下,看起來充滿着威嚴和魅力。
李成不得不下跪行禮,道:“草民李成參見聖人天子!”
楊廣端坐案前,目中精光閃爍,上下好好打量了他一番,才聲音低沉道:“裴蘊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個人才。哈哈,平身!”
楊廣也站了起來,此時又是另一番氣勢,身子筆直,龍行虎步,氣概迫人,穩穩壓了李成不止一籌。
李成這才跟着起身,受到氣機牽引,不由自主的霍然抬頭,直視楊廣,隱隱生出一個念頭:彼可取而代之!
李成連忙收攏精神,惶恐道:“皇上……草民……”
楊廣這一刻亦是雙眸神光點射,看着李成好一會,才意味深長的笑道:“好的很,朕欣賞你這對眼睛裏明亮的目光。”
李成心頭凜然,卻又忍不住道:“皇上欣賞我?”
不知為何,他忘記了楊廣是個暴君,喜怒無常的事實,竟然自稱“我”。
楊廣揮手斥退近侍,傲然道:“朕之所以能當上天子,鎮壓各大門閥世家,並非武功謀略天下第一,而是朕曾經也有對明亮的眼睛,能分辨忠奸鎮壓不服。因為沒有人能忤逆朕,所以天下才會在朕掌中。”
李成心道:“正因為你剛愎自用,才會鬧得天下皆反。”不由沉默不言,避免衝撞天子。
豈知楊廣竟似看穿了他的心意,嘿嘿笑道:“你不必掩飾聽到的不敬之語。朕既然允許裴蘊帶你來,就對朝中之事有所預知。哼!誰人要謀反,誰人是忠奸,朕,一清二楚!這天下,沒有人能瞞得過朕!”
李成愕然,面前這個智謀過人,威嚴十足的天子,真的是哪個留下千古罵名的暴君嗎?抑或者是迴光返照?
“陛下召我至此,不知有何吩咐?”
楊廣霍傲然卓立,冷酷道:“朕傳你來,是要以大事相托,本來拿不定注意,可是見到你后,終於下定決心。哈,朕要臨終前給這天下再落一子,小子,上前聽封!”
李成給楊廣迫得無路可退,只得吁出一口氣,單膝跪地,使出拖延之詞,道:“臣,臣才疏學淺,難擋大任。聖上何以如此信任小子?”
楊廣霸氣道:“因為你的眼神像二十年前的朕,還有跟朕有一樣的東西,那就是潑天野心!有潑天野心,便可做的成皇帝,可成就萬世不拔的大業!”
李成呆住了,他只覺的惶恐,現在在行宮裏,若是皇帝要殺自己,那絕無幸理。
楊廣的興緻像是決堤的黃河之水,瘋狂而不可抑制,竟然大談帝王之術,冷冷道:“從前朕以為打江山難,現在始知守江山更難。為君之道,要斷情絕義,從利益出發,絕對冷靜。可惜明悟的太遲,哼!朕今日將出雲公主許配給你,加封汝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新唐王,統兵討賊!朕,要你重振大隋!”
瘋了,徹底瘋了!
李成囁嚅道:“這個嘛!嘿……臣做不到,不行的!!”
楊廣忽然變色,以不容拒絕的語氣道:“朕的決定,無人可以反對。朕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那個石青旋,裴矩的女兒,允她當陪嫁。你若不從,朕現在就殺了裴蘊全家!”
李成遍體冷汗,進退兩難。
楊廣一拍龍椅扶手。
轟隆!地下機關啟動,李成掉進一個囚牢中。
“好生思量!”
接下來,楊廣仍舊坐在龍椅上,很快有隱隱的歌舞聲傳來,極盡奢靡。
——這才是楊廣的常態,驕奢淫逸,酷烈暴君。
但李成心卻沉下去,他不知道楊廣到底作何打算,只能將長生訣提升至最高境界,籌謀脫困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