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一次流淚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了。一年無非四季,冬雪春風夏雨秋涼,大平原上的野草又經過一枯一榮。不知誰的頭上多了一根白髮,誰的臉上又多了一條皺紋,不知誰家又降了新生,誰家又填了新墳。
霍家峰和董芸終於結婚了,這場如牽牛織女般一年相會一次,先後五次等待,縱橫長達八年的“愛情”長跑,終於到了它的終點。
終點即是起點,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可是他們直到進了墳墓都不知道到底存在不存在愛情。
婚事就這樣進行完了,霍家峰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像大哥霍家林那樣的舉辦的婚禮,卻因為時間的磨砂變得暗淡無光。
董芸呢?她已經沒有了開始的衝動,那顆少女的對婚姻的期盼也蕩然無存,婚姻對她現在無非是在年級不能再拖的時候找一個歸宿罷了,無論好壞。
結婚時,他們沒有自己的住處,村南的宅子只墊起來一半。他們則和父母一起住進那個院子裏,住處是那住宅最右邊的一間耳屋。耳屋也就是偏房,是房子最邊上的位置,古代是給下人住的。
住什麼無所謂,新時代也沒有下人一說了。既然結婚了,董芸就想着好好的把日子過好,把這個家過得興旺起來,對於女人來說生在哪裏不重要,嫁到哪裏才是她最後的歸宿。
她會跟着孫梅一塊兒下地,不辭勞苦的勞作。她會盡量多做家務,希望把這個家打掃的乾乾淨淨。
但是,這似乎並不夠,她逐漸發現,這個家對她要求的更多,想給與她的太少。
那天,她跟着婆婆孫梅去地里除草回來,回家已是傍晚,匆匆洗去臉和手上的泥污,做完飯就喊了婆婆和霍家兵來吃飯。
孫梅一直說霍家兵是孩子,所以每次下地幹活,他都被留在了家裏,等飯都上了桌,才從自己的屋裏出來。
家裏光景不太好,霍傳章在外教學,一般一周回家一次,霍家峰也盡量和霍家紅吃單位食堂。
所以晚上也就孫梅和霍家兵三個人吃飯,今天董芸按三個人做的飯,三個窩頭,粥也差不多有三碗,菜是腌的老鹹菜。
三個人圍着桌子吃了起來,董芸幹了一天活有點太餓了,吃完碗裏的粥,就把鍋里的粘在鍋壁上的飯都刮下來吃了。
不知道為什麼,霍家兵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董芸放下碗筷,尷尬的笑着:“媽,這小兵這是怎麼了?”
孫梅自然知道,以前他們兩個吃飯的時候也有三個窩頭,那時候她會讓霍家兵吃兩個,自己吃一個,董芸的到來,讓霍家兵少吃了一個,他委屈了。
但孫梅沒有說,她還沒有想好怎麼說呢。先說到:“沒事,沒事你先吃吧。”
吃完飯了,孫梅就說飯是董芸做的,碗就她刷吧,然後把董芸支開了。
累了一天的董芸躺在那張用舊衣櫃拼接的“床上”,累了一天了也該喘口氣了。
見董芸不在了,孫梅就把霍家兵叫了過來。
“家兵,怎麼了孩子?怎麼吃着吃着給哭了?”
“娘,我討厭這個女人,自從她來了,我每頓都少吃一個饅頭,我餓……嗚嗚嗚……”霍家兵也十歲了,說出話來像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
“噓!”孫梅怕董芸聽見,趕緊讓霍家兵小點聲音。
孫梅警覺的往外看了看,確定董芸不在門口附近,然後故意扯着嗓子說:“家兵,睡了嗎?過來幫娘洗碗!”
其實董芸都聽見了,那時的窗戶都是紙糊的,又不隔音,什麼不聽的一清二楚,為此霍家峰和董芸晚上都悄默聲的。
但是聽見孫梅讓霍家兵小點兒聲,看來也知道這話不合適,董芸也就沒太當回事。霍家兵畢竟還是孩子,孫梅知道道理就好嘛,她沒多想,累了一天了,躺在床上一會兒就睡著了。
當然,事情並不是她想的這麼簡單。到了第二天,孫梅又帶着董芸去地里除草了。
自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實行以來,農民的積極性那個高漲啊,種起地來爭先恐後的,他們攀比着收成,樂此不疲。
這不,天剛剛微亮,孫梅就拉着董芸下地了。
路上,孫梅怪裏怪氣的說:“哎呀,現在啊新時代了,不像我們以前那會兒。以前我做兒媳婦的時候,那家裏大大小小都是婆婆一人管,每個人吃多少,穿多少,用多少那都是安排好的。”
董芸沒意識到這是在敲打她,回答到:“娘,您這是說什麼呢?現在家裏邊也是您說了算!”
這可中了孫梅的圈套了,她趕緊就坡下驢,睥睨着賊溜溜的小眼睛說到:“那有件事我可就有一說一了,我這個人直腸子,要是說的什麼話不好聽了,你可別生我的氣。”
“您這是什麼話,有事您就說吧。”董芸如今還太嫩。
“唉呀,好吧。我就說啊,咱們都是成年人了,身體該長得地方也長完了,咱們吃再好,那最後就都變成糞拉出去了,你說是吧。”孫梅先引導一步。
“哈哈哈,娘,您這話倒不假,可笑死我了,對對對!”董芸還沒聽出關鍵所在。
“你看,小兵還是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了東西就能吸收好,就能長高。要是吃不好了,這可就是耽誤一輩子,你說是不。”
孫梅聽到這裏,算是明白了一點,接下來的話她幾乎可以猜出來了,但是她假裝不知道,更希望她自己猜錯了:“嗯,是。”這次,她收起了笑容,緊張的等待着孫梅揭曉答案。
“現在咱家口糧有限,你說一頓飯吃的就這麼多,咱們多吃點,那小兵就少吃。”
孫梅還想等董芸回應一下,芸卻沒有說話,孫梅只好繼續說。
“你來之前,我不瞞你說,我都是讓小兵他吃兩個窩頭,我吃一個。現在既然你來了,那乾脆我把我的分給你一半,小兵還讓他吃兩個窩頭。”孫梅繞了一大圈,總算把想說的給說出來了。
這話說的有水平,不就是讓董芸別吃一個窩頭了,半個嗎?最後聽起來好像是孫梅讓出來半個給董芸似的。
這話說的委婉,董芸聽了倒是不太難受,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這竟然是孫梅對她最好的一次。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由於董芸的一再退步,她的待遇竟一步步退到最低級別。
董芸沒有說什麼,便答應了她。
可孫梅的話雖然說的柔和,傷害還是一樣的大。就像別人用刀子割你,快刀可能一下就一個大口子,慢刀雖然口子是慢慢變大的,可口子最終也會一樣大。
一路上,董芸的委屈慢慢的積累起來。等到了地里,孫梅和董芸就分壟開始除草。
太陽慢慢升起來,董芸每往前鋤一下,淚就滴在土裏一滴。如果董芸上過學,她可能會為自己賦詩一首“鋤禾日當午,淚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饃,半個都沒有。”,但現在她只有哭。
等到回去的時候,她強顏歡笑,一路上沒有再哭。
到了中午飯時,董芸按照家裏標準端上來三個窩頭。
孫梅就拿起其中一個,掰成兩半,說到:“小兵,娘今天不餓,這半個窩頭給你吃,來!”剩下的半個窩頭就放到了霍家兵面前。
孫梅看了一眼董芸,眼神彷彿再說“趕緊的,咱們怎麼說好的。”
董芸明白她的意思,也把自己的窩頭掰成兩半,說到:“嫂子也不餓,這半個也給你吃。”
其實幹了一上午的農活,孫梅和董芸都餓的能吃掉一頭牛了,一個窩頭都不夠吃!
霍家兵就拿起董芸的半個吃掉了,孫梅的半個卻死活不吃。
等飯都吃完了,霍家兵還是沒有吃孫梅的半個窩頭。
孫梅假裝讓董芸吃:“董芸,你吃吧。”
可董芸剛說了一個“不”字,孫梅就毫不客氣的拿起窩頭吃了,還假惺惺的說“以後你得多吃點”,弄的董芸哭笑不得。
等回到自己的耳屋裏,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彷彿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但她不敢哭出半點聲音。
她一直哭到半夜,哭累了,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半夜又被咕嚕嚕叫的肚子餓醒。
漸漸的,她的臉色變得像蠟一樣黃。每次回娘家,家裏人問她怎麼這麼瘦,她說故意減肥,可是在娘家每次又吃的特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