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神州起波瀾 第一章、神龜

星落神州起波瀾 第一章、神龜

東海之濱,即墨村。沙鷗翔集,海風微醺。

即墨村是神州東部的一個小漁村。不過幾十戶人家,世代以捕魚為業。像這樣的小漁村在東海之濱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即墨村卻不同。

即墨常住人口不過數百,村子西邊不到半裡外卻儼然圍繞着大大小小上千座精緻的別院。相比之下,即墨村反倒像個附屬。一年之中大部分時間,這些小院空無一人。只有七月初到八月中這一個多月時間,這裏才會匯聚成千上萬從神州各地趕來的商賈、腳夫。

他們來到這裏,為的是這裏的一種特產——藍田玉。

藍田玉是一種色澤溫潤,手感細膩的白玉,據說有着辟寒、避塵等種種神奇功效,頗受富裕人家的喜愛。而普天之下能收購到藍田玉的,只有這即墨村。

賈人們千里迢迢來到這小漁村,為的正是這小小的白色石頭。

藍田玉的原產地並不在即墨,而在即墨村正東不知多少裡外的東海之心,一個名為“藍田島”的小島上。

采玉這門活計只有即墨村村民能幹。只因藍田島着實太遙遠,如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人工所造船舶根本無法到達。

只有每月七月初七,會有一隻龐然巨龜從海中浮出,載着即墨村民前往藍田島,八月十五又載着即墨村民回來。但凡有一個非即墨村民試圖混上巨龜背,巨龜都會憤怒地消失在東海的波濤里,當年便不再出現。

又是一年采玉季,平時捕魚為生的村民們早早早備足了糧食傢伙,在海邊焚香擺祭,架台設壇。恭候神龜的駕臨。來自神州各地的玉商也彙集海濱,只為從漁民手裏買下最好的藍田玉。數百漁民和數千玉商就這樣烏泱泱地匯聚在海濱,對着東方翹首以盼。

朱香香是神州首富陸家駐紮在即墨村的話事人,也是陸家最年輕的堂主。朱香香年方三十,肌膚勝雪,身量豐滿,恰是風韻正濃的年紀。卻被委派到了這偏僻的海濱小村,明裡暗裏不知道多少人替她可惜。朱香香自己卻不覺得這裏不好。

只有來了,才知道這裏有多好。一年只要忙碌八月十五這一天,其餘時間自由分配,堂主該有的待遇卻全然不少。

況且,憑她朱香香的本事,每年出產的藍田玉,至少有六成流進了陸家,每年起碼能為陸家收入千萬金!個中提成自然也不少。

今天是七月初七,神龜降臨的日子。朱香香本可以像往常一樣睡個懶覺。畢竟她只管收購玉石,其他一概不管。神龜降臨她也早看膩了。

但今日不到卯時,朱香香便起來了,隨着人群一起匯聚在海濱,只因她那不成器的侄子要來見識見識這神龜。朱香香雖然年紀不小,但始終沒有婚配,更無子嗣,只對這個紈絝侄子頗為疼愛,視如己出。

“香姨,好冷啊!我不想看了,咱回去吧!”

朱曉曉很不開心。他被朱香香從溫暖的被窩裏硬生生拉出來,又被海風一激,頓時凍得直哆嗦。他身子寬大矮胖,又傴僂着肩,勾着脖子,顯得好不滑稽。

“死樣!你個沒出息的東西!跟你個死鬼老爹一個德行!”朱香香早就對朱曉曉的窩囊很不滿,卻又捨不得嚴加管教,只得由他去。

她嘆了口氣,道:“等一會吧,來都來了。等神龜走了就送你回家。”

正是人群沸反盈天時。在他們頭頂百丈左右,正有一個身披青袍的身影正憑虛而坐,閉目養神。身影與薄薄的晨光幾乎融為一體,難以分辨。

這一等就是一個上午。

朱曉曉耐性極差,數次破口大罵,被周圍信奉神龜的村民瞪了幾眼,才老老實實地低下頭,嘴上還不停嘟囔。幸好朱香香在此地還算有幾分薄面,一一賠笑道歉,總算揭過。

“香姨,給我講講神龜的事情吧!”朱曉曉到底年紀還小,對神龜還是好奇居多。

“難得你也有好奇的時候!”朱香香瞥了這個不成器的侄子一眼,調侃道。她清了清嗓子,敘述起了在這片土地流傳了數百年的故事。

藍田島地處東海之心,距海岸線四千餘里,傳聞為萬年前魔族入侵時從大陸上被偉力斬下。此地氣候溫和,四季如春,故島上多仙草寶葯、珍禽異獸,雖不及傳聞中的蓬萊、方丈,但想來也想去不遠。而凡人們關心的,亦非虛無縹緲的長生藥,而是藍田島上盛產的白玉。傳說藍田玉之上品者,可日下生煙,佩之不寒。故有詩曰“藍田日暖玉生煙”。

然而藍田島距海岸線如此之遠,難以尋找方位,尋常船舶根本不能到達。幸而每年七月初七,東海之濱的即墨村附近,便會浮出一隻大龜,高有數十丈。大龜有靈,采玉人便乘着大龜前往藍田島。八月十五,大龜回程,采玉人到岸,大龜隱。如是已數百年。非即墨村之人不可登上龜背,否則龜怒,拒載。於是采玉變成了即墨村民賴以為生的重要手段。

至於神龜從何而來,又為何願意承載即墨村民,又是一個未解之謎了。

聽完敘述,朱曉曉悠然神往,原先的一絲焦躁煙消雲散。

“好想見見這神龜啊!”

朱香香見侄子竟露出這般嚮往之色。不禁欣喜,笑道:“神州大地,浩渺無際,不知流傳着多少傳說故事。有狐魅精怪與才子風流;有神鳥浴火而生;有神像成靈,庇佑一方;還有仙子以梅為魂,冰肌玉骨……只是神州太大,常人難以周遊。你若是有點出息,得悟大道,兼修法術,那麼憑虛御空,御劍而行,天下雖大,你也可歷歷踏遍,舊聞密辛也可親自探訪。豈不比我空口白話有趣得多?”

朱曉曉得了朱香香此言,心癢更難耐,不由得魂飛天外,胡思亂想起來,一時間竟是痴了。

晌午時分,海天相接之處,一道十幾丈高的白色巨浪攜海風而來,倏忽間已達近海。人群更加喧鬧起來,那道身影眸子忽地睜開,遙遙望向東方。

“神龜來了!”

“快點鞭炮!”

“請巫大人上台主持祭祀!”

村裡德高望重的老人指揮着年輕人啟動繁瑣的儀式。

巨浪越逼越近,如泰山壓頂,天都暗了一半。眼看就要拍到岸上,站得靠前些的人衣裳已濕了一半。朱曉曉這初出茅廬的公子哥兒嚇得渾身哆嗦,幾乎癱在地上。

即墨村的本地人卻是興奮異常,拚命往前擠,似以沾到水為榮。

就在大禍將釀成之際。那巨浪卻突兀地消散了,如山崩地裂。濺起的水花正好覆蓋了人群,將所有人澆了個透心涼。

朱曉曉哪見過這樣的場面,被這當頭冷水澆地頭暈眼花,那隆隆的水聲激蕩更讓他兩耳嗡嗡,站都站不穩。原先對神龜朦朧的好感也如湯沃雪,不見蹤影。

人群卻爆發出一陣陣歡呼,幾要蓋過海浪轟鳴。

“今年的聖水比去年還多!”

“今年又要有一個好收成了!”

驚天的波濤漸漸平息,露出一個隱藏在波濤里的龐然大物。

“拜神龜!”村裏的巫祝捏嗓子高喊,眾村民紛紛跪地磕頭,外來的玉商則拱手行禮。朱香香也拉着驚魂未定的朱曉曉行了禮。

轟隆隆!

神龜越走越近,如垂天之雲遮天蔽日而來,漸漸現出身形。巨足錘下之時,地面也跟着震顫起來。朱曉曉剛剛從波浪中緩過神來,又開始瑟瑟發抖。

只見那神龜高有數十丈,項尾修長,背上、足關節處長滿了數丈長棘刺,還攀附着許多海貝藻類。若不是一雙眸子閉闔之間極有靈性,定讓人以為是哪裏來的妖怪,哪像是什麼神龜!

哞--

神龜突然張口,發出一陣清吟。佈滿利齒的巨口恰朝着朱曉曉的方向,一陣大海獨有的腥味直撲朱曉曉!

朱曉曉臉色一白,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乾嘔起來,惹來邊上一陣陣嗤笑。

朱香香又好氣又好笑,蹲下身,替這個不成器的侄子順順氣。

“神龜在催我們,快上背!”

即墨村一眾青壯當即架梯結繩,忙碌起來。

過了數盞茶功夫。朱曉曉緩過氣來,心有餘悸地道:“香姨,我剛剛看見有個身影在我們頭上,神龜張嘴的時候,他踩到神龜的頭頂上去了!”

周圍人聽聞此言,紛紛笑道:“這小子怕不是嚇傻了!”

朱香香心中也倒是如此,只是未多言語,輕笑道:“那一定是使喚神龜的神仙呢!”說罷,便攙扶着朱曉曉回客棧去了。

她沒有聽到,在神龜的頭頂,好似有人在嘀咕:“咦?那小子好像發現我了?我法力退步那麼多了嗎?”

神龜聽見了這句話,翻了個極為人性化的白眼,又惹來人群一陣議論。

“啊!神龜翻白眼了!”

“是啊是啊,真神駿啊!”

日暮時分,采玉人張羅完畢,各自在神龜背上固定好了位置。領頭的人朝下揮揮手。

在海邊眯着眼望了很久的巫祝長出一口氣,尖聲叫道:“恭送神龜!”隨後瘋狂扭動着身子,念起了神秘的禱詞。噼里啪啦的鞭炮也響起來了。

轟隆隆!

在客棧里裹着被子瑟瑟發抖的朱曉曉聽見這腳步聲,又是一陣惡寒。

神龜循着來時的軌跡,一步步倒退入海中。俄而波浪又起,載着神龜漸漸消失在天際。

不出海的老幼婦孺此時全擁上了神壇,朝天邊不住地揮手。替他們的丈夫、父親、兒子祈求平安。

龜背上,采玉人們三五成群,互換乾糧,談論着天氣、收成和流傳在海面上的神話。

說來也怪,大龜游得比往年快上不少也顛簸不少,連一些出海多次的人也不得不緊緊得扣住龜背上的一些突起來固定身子。

一定是因為今年有個好收成!一些上了年紀的采玉人笑眯眯地向其他人解釋道。

他們向東方望去,神龜修長的脖子隱沒在海上茫茫的霧靄中,不見頭顱。

此時,神龜的頭頂。一個一身青袍的怪人正笑眯眯地負手而立,迎着波濤長風,不知在想何事。怪人約莫四十歲,面白無須,唇紅齒白,鼻樑高挺,印堂寬廣,背後還背着一柄長劍,仔細打量之下竟有一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三日後,天方破曉,海上的迷霧還沒有散盡,目之所及不足數丈。那怪人正閉目養神,突然足尖一點,竟拔地而起化作一道白光飛天而去。神龜碩大的頭顱吃了怪人一點之力,竟一個趔趄!

龜背上的采玉人正睡眼惺忪,只見霧靄之中一陣耀眼的白光閃過,大龜隨之劇烈地顛簸了一下,隨後一聲清嘯由近及遠,漸不可聞。留下一眾采玉人面面相覷。

足足又過了兩個個時辰,海霧漸漸散盡。眼尖的人瞥見了天際那個黑點,便歡呼起來:“藍田島到了!”。采玉人紛紛開始收拾工具、行裝,他們在島上這一個月的收穫是他們接下來一年的收成。

大龜靠岸后,采玉人們甩下繩索爬了下來。他們下來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安營紮寨,而是為他們口中的神龜設壇、焚香、獻祭、跪拜。大龜沒阻止,但也不享用祭品,只是點了點頭,便曳着巨尾消失在了東海的怒濤里,只留下沙灘上深深的壑轍。

直到大龜隱沒不見,采玉人們才紛紛起身開始忙碌的一個月。

藍田玉多見於島上的“藍田澗”,藍田澗水將玉石從島心的雪山上沖至下游。而即使是七月,藍田澗也泛着刺骨的涼意。采玉人便跳進這樣的溪水裏翻找着玉石。

不過,他們在心中都牢記着兩條章法:采玉不過彎,日落不進山。

這兩條章法是神龜第一次駝采玉人到藍田島時口吐人言告訴他們的,采玉人又把這兩條章法告訴自己的孩子,孩子又告訴孩子。沒有人知道是誰制定的這兩條章法,但既然是神龜說的,遵守便是了。村民淳樸,也沒有人想過去違反。

所謂采玉不過彎,指的是在藍田溪中尋玉時,不得超過道山腰的那個轉彎口,有時即使一塊美玉觸手可及,采玉人也不敢越界,只得等來年溪水將這塊美玉再衝下來一些時,再來采之。至於日落不進水,則是因為一旦日落,藍田溪水立馬會變得加倍冰寒,必須立刻上岸。曾有人因來不及上岸而雙腿結凍,膝蓋以下硬如生鐵。冰寒如此而澗水猶能歡流,也可算一大奇景了。

今年,采玉人在采玉時,卻彷彿聽見從山尖傳來一聲呻吟:“你個老傢伙怎麼來了!”語氣中甚至有些哀怨。眾采玉人只道是海上航行日久,耳鳴了。只疑惑了一剎,又轉身繼續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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