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節 只應離合是悲歡(十八)

第一百二十四節 只應離合是悲歡(十八)

第二天卯時剛至,宋君鴻便翻身而走,快速的用溫水洗了洗臉后,便在孫狗子的伺侯下更換了常服。為了不扎眼,他只是穿了件麻料的圓領長衫,頭帶一頂范陽笠,腳踏皂靴,腰懸着那柄戰劍,再無其他。

出的營房,卻見方邵挑選出的十五名捕快已經準時的侯在軍營之外,宋君鴻打眼一瞧,見其個個神色堅毅,身材壯實,便知必俱是六扇門裏的好手。與宋君鴻一樣也都換了常服,衣着打扮雖各有不同,卻無個都是販夫走卒,市井諸行而已。

而再看那魯如惠派來的人,卻是一名年近五十的漢子,衣着尋常,相貌尋常,老師的籠手站着,神態也尋常的緊,若是扔在人堆里,保管沒什麼人能注意的到他。

此刻雖是也站在軍營前,但幾乎沒有人向他瞄完第一眼後會再描第二眼的。只有劉長火欣賞的看了又看,轉身在宋君鴻耳旁低生說道:“頭兒,這人真是個作探子的好材料。”

宋君鴻也點了下頭,卻也不點破。只是整齊人馬後,簡單互相介紹了幾句,便翻身上馬,領着餘下的三十一騎如風而去。

王矢昨晚說的很清楚:兵貴神速。

而當王矢佈置下來一個軍務的時侯,宋君鴻是絕不敢有任何的輕乎的。

而他們的目標也很清晰,那就是直奔安豐軍而去。

既然根據黃龍黨的細報,“摸着天”是經瀘州而奔安豐軍,那麼與其花費精力沿途追索怡誤時間,不如快馬疾進,只插任務的終點安豐軍而去。

有宋一代,除西南諸夷地區繼續沿襲唐朝的羈縻制度以實現宋庭與夷人共治外,其他地方收歸王化,並將天下以“路”為行政單位進行劃分,初有十五路,后調整改易合有二十三路,至宋室南遷時因金人侵襲,丟失了北方八路,餘十五路,后又調整改易為十六路。

而路之下所轄除了傳統的州、縣等行政單位外,還在邊關和重鎮處屯軍以守,該地就以“軍”為行政單位。自先皇乾道三年降壽春府為安豐軍后,安豐軍便是大宋在淮南西路抵禦金兵入侵的一個重鎮了。

安豐軍是淮南西路在大宋境內的最後一個行政區劃。過了安豐軍,就是宋金交界的邊關,一步跨出,就是金國。若令“摸着天”循道而出,宋君鴻也只能望關興嘆。

反言之,只要在安豐軍能截的住“摸着天”,就不算晚。

故亦可見安豐軍實是此次捕殺行動的決勝負之地。

這一路上,宋君鴻與手下諸人是快馬加鞭,日夜疾馳。自揚州至安豐軍本需十一、二日的行程,宋君鴻一行人竟硬生生的只用了七日便趕到。

日至晌午時,劉長火抹了抹額上滾落的汗珠,拍了拍胯下已經開始吐着白氣的戰馬,看着安豐軍地界的界碑說道:“頭兒,接下來再怎麼辦?”

宋君鴻微一沉吟:“既已決定不驚動地方官府,那我們就只能自己行動了。我們這二十來號人說多不多,不能任意分散,只能聚其一點,方得全其功效。”

他回身對劉長火道:“我一會兒且帶大家到關門前一帶駐腳,你先帶五六個弟兄到城中快速巡查一番,看有無可能遺漏之處。”

劉長火領了軍令,便指了五個人飛馬而去。

宋君鴻又對眾人說道:“給一柱香的時間,就地休息進食,歇息腳力。然後立即至城中進行佈置。”

眾人應了聲諾,下馬翻出行囊中的食物抓緊了時間狼吞虎咽了起來。

孫狗子拿出一張麵餅和幾塊干內脯,小心吹了吹,遞給宋君鴻。宋君鴻卻看也不看,塞到嘴裏撕咬了幾口,就着囊中冰涼的水,仰進脖子就往下灌。

一柱香的時間,委實是太短了。

可宋君鴻卻連尋間客棧落腳打尖的時間都不想浪費。現在他們和“摸着天”還沒有朝上面,敵我兩暗,只能互相猜測對方的行蹤。半天閑暇時間,可能發到很多事。也可能就在他們休整的這段時間,“摸着天”已經越關而去了。

想到這一點,宋君鴻就打心裏一陣寒悸。這“摸着天”不同於尋常匪盜,他既與金國早有勾搭,那說不得這三年不知偷偷搜集了多少宋境內的軍政情資,這些情報一旦落於金人之手,淮南東路豈不危極?

更遑論此人滑似鰍,對淮南東路的山川地形熟捻的很,一旦金兵再來犯境,此人極可能作引路前驅之用。

宋君鴻身為武將守土有責,一想到這些可能,他就如劍懸頭,如芒在背。又如何能夠悠哉游哉的休息呢?

早在出行之時他對隨行的這二十一人就有令在先,這一趟差使,是險差,也是苦差,皆需拼出命的來執行。但只要能完其功,他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證,人人賞錢五十貫,放假一個月,出力大者可立即提官銜一級。

重賞之下,諸人眼睛立即紅了。再加上素聞宋君鴻軍令森嚴,故這一路上雖苦累不堪,卻也無人敢做牢騷之語。

一個時辰后,宋君鴻諸人已經在城關前散了開來。

地點選在城關前三里處,委實不敢再作靠近,否則就算“摸着天”不查覺,守關軍士也可能會來作盤查,易暴露身份。

其實自孝宗北伐失利被迫簽訂“隆興和議”以來,宋金之間以十餘年短暫和平,使得兩國貿易漸漸通達了起來。本來按約兩國可以定時通關互市,為兩國百姓作便利之好。但三年前金主完顏璟再次撕毀和議率兵南下,兩國關係降到了谷底。雖貿易無法完全斷絕,但通關互市的時間已縮至極短,以這安豐軍而言,現下每月僅有兩個時辰可以互市,劃地僅兩畝,參與人數也限制到不過百人。守關軍士居高引弓以待,稍有可疑即可射殺之。

宋君鴻不欲引人注意,索性把埋伏地點后移了三里,這裏有一個供往來客商歇腳休息的小集市,宋君鴻與手下潛伏於此,倒是不引人注目。

他抬眼掃了掃,那十餘名衙役已經喬裝打扮散入了集市人群之中,有做腳夫尋活兒的,有作行人往來的,有販賣小食的,不一而足。自己手下的這些軍將們也換作便衣散在自己身畔三百步以內,只要一聲呼喝,便可奔來馳援。

眾人在這集市之中看似只是為生計奔波的小民,卻是一雙眼睛時時觀察、偷瞄着過往眾人。宋君鴻相信,在這一批火眼金睛的老刑捕面前,沒有人能隨意的矇混過關。

可眾人在這裏一連潛伏了五天,卻是一無所獲。

宋君鴻心下漸漸焦急,不禁懷疑是那“摸着天”已經離關而去,自己落後一步才致空等一場的。可當他抬頭望向坐在自己對面那名魯如惠派來的那名喚作“老李”的聯絡人的時侯,卻見他依然面無表情,篤定安然的守在他的賣包擔子前,遂又安慰自己:以黃龍黨之潛節深廣,若“摸着天”蹤跡有變,此人必然會提醒自己。

他又向人群中的一名中年漢子使個眼色,他便佯裝作吃茶,走進了茶湯鋪子來,與宋君鴻鄰桌而坐。宋君鴻低聲道:“劉頭兒,你那邊可有什麼新的收穫?”

這名姓劉的漢子名喚作劉名清,是方邵挑選出來的一眾捕快們中的領頭之人,累世三代皆是吃六扇門之碗飯的,經驗老到。宋君鴻長於戰陣,但對這街市輯捕之事卻是外行,所以對這劉名清格外禮敬,凡事多有諮詢,不敢以高官大將自居。

劉名清微微的搖了搖頭,低聲應道:“尚不曾發現有什麼可疑之人。”

宋君鴻無可奈何,只好端起茶湯又啜了一口。劉名清看宋君鴻再不置詢,但也喝完身前茶湯,又起身走入了集市之中。

老李似是發覺了宋君鴻眼中一閃而沒的擔憂之色,輕聲道:“將軍勿憂,這匪徒因為有一我們追捕多年的重要目標接應出關,所以我們也是格外重視的,下了大力氣追蹤。他們既要躲避官府的盤查,又要與我們反追蹤,所以走走停停,稍進又退的行程格外謹慎,也緩慢了很多。比我們晚到是正常情況。”

頓了頓又言道:“據我們的眼線所傳回的消息,上次追蹤到他們的行跡是昨日清晨,對方已至霍丘縣界,想來到安豐軍便是這一兩日間的光景。”

宋君鴻安心的點了下點,端起茶湯來又呷了起來。

轉眼日上三竿,宋君鴻剛想讓孫狗子給自己買兩碗麵湯來充饑,老李卻不知何時手裏突然多了一張紙條,掩袖偷閱,只讀了一眼后便急忙低聲道:“點子已到了!”

什麼?宋君鴻大吃一驚,他不敢問黃龍黨是如何偵知的,但自知不會有誤,悄悄向劉名清比了個信號,手卻已按住了桌下的戰劍。

同時,很快集市中也發生了旁人不易覺察的細微變化,諸人雖依舊在叫賣逛行,但一隻手卻已悄然移到了腰側懷下、擔籠底,隨時準備摸出鐵尺、鎖鏈、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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