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悲慘少年
韓鐵虎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趴在一間狹小的屋子裏的木床上。身下的褥子鬆軟舒服,而背部卻是灼燒的疼痛。
床前站了幾個人。
鹿鳴書院的梅堯手裏拿着扇子,輕輕拍打着手心。梅堯的身邊站着一個留着短髭的中年男子。
窗下,一個穿長衫青年挽着袖子,一手拿着瓷瓶,往另一隻手上的棉紗上倒了些藥水,走過來對中年男子說:“何管家,麻煩你幫我按住他的背。”
“哦,好。”何管家答應一聲,雙手穩穩地按在鐵虎上的肩膀上。
“我怎麼在這兒,這是哪裏?”韓鐵虎想起身,卻覺得身子重得像是馱着千斤石頭。
梅堯稍稍曲身,看着韓鐵虎的眼睛道:“你先別動,石大夫正在給你處理傷口。”
何管家說:“這裏是鹿鳴書院,是梅院長和我家少爺救了你。”
青年大夫將瓷瓶放下,用帶藥水的紗布擦拭鐵虎背上的傷口:“這個藥水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咦呀——”鐵虎盡量忍着不叫,可是他實在忍不住。
梅堯看着韓鐵虎背上深深的血印,說:“王八蛋,下手太狠了。”
何管家說:“那不是一般的皮鞭,而是一種帶刺的皮鞭,抽在人身上皮開肉綻。”
石大夫將粘滿血跡的紗布收在一個竹籃里,又從藥盒中拿出一個深色瓶子,往鐵虎的背上撒了些藥粉。
鐵虎又發出一陣呻吟。
隨後,大夫扶鐵虎起身,坐在床沿,用紗布在他前胸後背纏了幾圈。
鐵虎這才有機會好好看看這位大夫。他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長衫,平頭,方臉。
“石大夫,謝謝你來救治這位兄弟。”梅堯道。
“梅公子,還是不要叫我石大夫,我只是個學徒,叫我石潭就行。”大夫靦腆地笑了笑。
“那你也別叫我梅公子,就叫梅堯吧。”梅堯笑道,“這位兄弟的傷挺嚴重的,沒有傷着筋骨吧?”
“他的傷是皮外傷,施了葯,過幾天就好了。他暈倒,不是因為受傷,而是因為沒吃東西。”石潭在一旁的臉盆里洗了洗手,用毛巾擦乾手。
何管家拍了拍韓鐵虎的肩膀道:“我已吩咐廚房,給你準備了些粥。你幾天沒吃東西了?”
韓鐵虎忍着痛站起來,躬身道:“謝謝少爺,謝謝石大夫。不瞞你們說,我三天沒吃東西了。”
這時,廚娘端着一碗粥進來。
梅堯道:“你先吃點飯,稍稍休息,有話隨後再說。”
梅堯陪着石潭走出屋子,來到南院的荷花池前。梅堯問:“石潭兄,你跟師傅來過多次,你看我爺爺的病?”
石潭皺了一下眉頭:“我師傅武清泉算是碧雲鎮醫術最好的大夫了,他如果沒辦法,那恐怕就……”
梅堯點點頭:“哦,看來情況不大好。”
這時,梅一劍陪着太和堂的老中醫武清泉從北院正屋裏出來。梅堯和石潭連忙走了過去。石潭接過武清泉手中精緻的藥箱,跟在師傅身後。
梅一劍客客氣氣地將師徒二人送出鹿鳴書院。隨後,她直接進了南院,來到韓鐵虎治傷的小屋,那是何管家的卧室。梅堯小跑着跟在母親身後。
兩人剛進屋,就看到韓鐵虎手裏拿着紫色布袋正要往外走。
看到梅堯進來,韓鐵虎道:“謝謝梅少爺救命之恩。”他並不知道走在前面的女人就是鹿鳴書院的院長梅一劍。
梅堯問:“你這是幹什麼去?”
韓鐵虎道:“不敢留下給少爺再添麻煩,我還是先走一步。我要去找我妹妹。”
“先坐下,別急着走。”梅一劍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下,梅堯就站在她身邊。韓鐵虎不敢坐,彎着腰站着。
“韓鐵虎,坐吧,坐在床邊。”梅堯道:“這是我母親。”
“夫人好。”韓鐵虎屁股輕輕擔在床邊。
梅一劍看着韓鐵虎,冷冷地說:“你在春花樓幹什麼去了,他們為什麼打你?你妹妹又是怎麼回事?”
韓鐵虎一想到自己身世,悲從中來,再想想這幾天發生的事,忍不住就淚如雨下。
……
韓鐵虎是個棄嬰,他是被鳳凰戲班的花旦常玉蓉撿回來的。
常玉蓉去廟裏上香時,發現了襁褓中的男嬰,於心不忍,便帶回撫養。戲班老闆想阻止她收養,但常玉蓉是戲班的台柱子,她執意要養,老闆也沒辦法。
常玉蓉出錢,顧了個老媽子帶孩子。鐵虎兩歲的時候,常玉蓉嫁給了戲班的韓老闆,生下女兒韓雪妮。
常玉蓉既是戲子,也是算是半個老闆。花鼓戲班子在夫妻二人打理下不溫不火,幾十人的生計過得去。雖然四處漂泊,他們也習慣了。
鐵虎和妹妹雪妮就在戲班裏長大。鐵虎喜歡樂器,跟着樂師學會了二胡。雪妮繼承了母親的身段和聲音,唱起戲來有板有眼,青出於籃而勝於籃。
自從韓雪妮成了當紅花旦,常玉蓉就很少上台了。她更多的做些戲班的管理經營。
三年前,戲班從鄰縣返回黃江,走水路,夜裏,不知怎的,韓老闆和常玉蓉雙雙墜河,打撈上來時,人早就沒氣了。
這對於還沒有成年的兄妹來說,無疑天塌了一般。
可是,再怎麼的,生活還得繼續。群龍無首,眼看戲班要解散,好心的戲班管事吳二叔出頭,把人馬收集起來,繼續帶着大家四處演出求生存。
慢慢地,戲班又進入正軌。韓鐵虎和韓雪妮名義上還是戲班的小老闆,可實際上,一切事務都有吳二叔說了算。
韓氏兄妹到底還是孩子,也沒有別的辦法。吳老闆對兩個孩子還算照顧,並沒有虧待他們。日子也還過得去。
三天前的那個晚上,戲班子在碧雲鎮開始演出。當時,吳老闆分別給鎮上的大戶發了請柬。鹿鳴書院就是梅堯出席的。
演出結束之後,鐵虎和妹妹都覺得演出成功,台下群眾喝彩聲一浪壓過一浪,收入應該不會少。
然而,鐵虎沒想到的是,台下那些吶喊喝彩的百姓,大多是吳老闆花錢顧來的,為了就是營造氛圍,給那些大戶製造出手的刺激,也給未來演出造勢。
其實,唱戲的收入不如人意
這樣一說,鐵虎頓時心生涼意。他知道,這兩年,戲班越來越不爭錢,戲子的生活也大不如前。
正當兄妹在為未來發愁的時候,吳老闆說,當晚,還有一戶人家臨時邀請戲班去家裏演出,為老人祝壽。
鐵虎覺得納悶,要請戲班子,應該提前安排好,哪有這麼晚了,突然請人去唱戲。
吳老闆稱,那家人原本請了戲班子,但是前去祝壽的賓客太多,主人家想再加一個戲班,兩個唱對台,增加熱鬧氣氛。對戲班子來說,這也算是大買賣,吳老闆希望雪妮當晚能夠加演一場。
韓雪妮有些累,不想去。
吳老闆也沒有強求,他便帶了其他七八個姑娘準備出去。
鐵虎猶豫一番,還是勸妹妹去演了,能多掙就多掙一點。他希望他們早早攢下一筆錢,可以開個小餐館或者其他什麼小鋪子,生活就可以安定下來。
雪妮聽了鐵虎的勸,跟着吳老闆上了馬車。
然而,就是這個決定,讓鐵虎悔恨不已。因為,從那天晚上妹妹離開之後,他就再沒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