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到了
“一帆,一帆!別跳!”
麥夏顧不得了,他不想讓自己一輩子都看不得紅燒肉,不想讓自己一輩子都在遺憾中記得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
奮力的一躍,他感覺到了,自己抓住了,抓住了。
他重重的跌落在崖頂的草地上,一聲悶哼,差一點就散架了,卻絲毫不敢鬆開自己的手。岳一帆也是一聲悶哼,他沒想過麥夏真的會奮不顧身的來救自己,被拉着重重的砸在崖壁上的感覺,很不好受。
他連喘氣都覺得有些難了,心裏,卻突然有一陣溫暖的感覺。他突然間就不想死了,陽光這麼的燦爛,山花是如此的爛漫,腳下的麥溪,是如此的清澈,還有身後這個可愛的人,是如此的溫暖。
活着不好嗎?辱罵算什麼?
刺啦一聲,他聽到了什麼,然後就感覺背後的大手,離開了自己的背部,老舊發黃的襯衣,被撕裂開了。
一陣風吹過,他只感覺到自己在騰雲駕霧,接着是重重的一聲響,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岳一帆醒來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屋頂,白色的被子,白色的搪瓷盆,白色的紙,貼在透明的玻璃瓶上,從他的角度看過去,也是白色的。
然後,他看見了黑色,像是頭髮,那個一個人的腦袋。是的,很熟悉的一個人的腦袋,趴在那裏,看不見臉,卻一樣的熟悉。
“麥夏···麥夏!”
岳一帆呼喚着自己的好朋友,聲音很虛弱,卻足以讓並沒有入睡的麥夏聽到了。麥夏呼的就抬起了頭來,帶着一臉的驚喜,有些焦急的說道:“一帆,一帆,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來不及和你道別呢!”
“道別?”岳一帆一頭的霧水,歪着有些疼痛的脖子,問道:“麥夏,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東方了。”
“東方?”
岳一帆的眼中,突然有了一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落寞,麥夏能夠看得出來,那種失落的打擊,對岳一帆來說,是有多麼的沉重。
“是啊!明天我就走了。不多說了,我還要去取車票呢!”
有些茫然,有些無力的回應,“嗯!去吧!”
麥夏輕輕的拍了一下岳一帆的肩頭,當然不能太重了,他不敢!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麥夏真的走了,轉身的剎那,麥夏的淚水,還是不爭氣的留了下來。
“小夏,小夏,你急忙忙的做什麼?”
身後傳來薛素娥的聲音,她正打了一瓶開水,準備提到病房裏去。
“我去拿車票了。”
麥夏不敢逗留,擔心母親會看見自己的淚水,他並不喜歡把痛苦展現在別人的面前,特別是至親的人。
“慢點,別摔着。”
“知道了!”
跑到了樓梯的拐角處,麥夏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了,他原本可以多和岳一帆待一會的,但他還是選擇了離開,他擔心自己會忍不住在岳一帆的面前哭出來。有些話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總是會那麼殘忍的,也許,讓岳一帆慢慢的自己知道,才是最好的。
······
新買的牛仔褲、灰藍色格子襯衫,一雙灰色的回力球鞋,一個黑色的尼龍背包,這就是麥夏的行頭了。麥東山前幾天,特地帶着麥夏去的市裏的百貨大樓,給他買的,按照麥東山的說法:咱家就是再窮,也不能讓孩子出去丟臉啊!
站在這人來人往間,一切都如二十年前那般的熟悉,這也是二十年前,麥夏的樣子。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提前了十五天來到了這裏,他需要用這十五天,為自己,也為岳一帆,賺到第一桶金。
不同的是,這一次,身邊沒有父親的陪伴,因為岳一帆還躺在病床上。
他好不容易說動了父親,自己踏上了這座遠東第一城,踏上了為之奮鬥了二十年的城市街頭。火車站外,那個賣烤紅薯的大娘,孤獨的坐在那裏,有淡淡的煙,飄了起來,麥夏走了過去,臉上帶着和煦的微笑,說道:“大娘,來塊烤紅薯!”
“好咧!”大娘熟練的拿出剪好的報紙來,掀開熱浪滾滾的鐵桶,取出了一塊烤紅薯來,“八毛。”
麥夏很爽快的遞過去一塊錢,“不用找了!”
其實,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吃過烤紅薯了,之所以買,只是想回味一下父親送自己來的那天。同樣的地點,同樣的賣烤紅薯的大娘,父親在這座城市,買下了第一樣東西,那就是烤紅薯。
他記得那天是學校報到的前兩天,也就是九月七號,一個陰雨的天氣,大娘的烤紅薯攤子上,多了一把遮陽又遮雨的傘。因為這是出站后,看到的第一個還算便宜的攤子,所以父親硬是要買一塊鄉下隨時都可以吃的烤紅薯給麥夏。
八毛錢的價格,硬是被父親談到了五毛,父親從他內衣的口袋裏,掏出了一疊皺巴巴的毛票來,小心的抽出了一張五毛的,給這位大娘。而自己背上的包里,有整整十張的偉人頭,還有七張臨走前,母親硬塞的大團結。
這是他一學期的學費、學雜費、伙食費,還有各種開銷,包括放寒假回家的路費。這些錢,有一半還是村裡資助的,麥家村能出一個大學生,對整個麥家村來說,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他們願意出。
烤紅薯還很燙手,麥夏慢慢的剝着皮,哈着氣吃着,走出了人來人往的火車站,站在了路邊的一個報刊亭。
“大哥,國內長途一分鐘多少錢?”
“一塊五!”
正在翻看着《足球世界》的大哥,頭也不抬,麥夏看了一眼封面,是齊達內意氣風發的樣子,1998的法蘭西世界盃,這股熱浪,也吹到了這裏。
麥夏拿起了電話,撥通了村部的電話,那是村裡唯一的一部電話。
“喂!”
聽筒里傳來村長粗大的嗓門,彷彿都能聞到撲面而來的旱煙味。
“四叔公,我是小夏!”
“呀!小夏啊,你可算打電話回來了。”
麥夏一愣,四叔公這語氣,就像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情一樣,只是自己的記憶中,麥家村好像沒什麼大事發生。
“四叔公算好你中午會到,都等了你三個鍾了。東山也在這,你和他說話。”
有一剎那的感動,鼻子酸酸的,約好的到了東方,要給家裏打個電話報平安的,可是他沒想到,不僅僅四叔公很早就等着了,父親也很早就等着了。
“喂!”
熟悉的聲音,讓麥夏不爭氣的流下了淚水,他記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喜歡悲傷的人。
“爸!我到了。”
“到了啊!到了就好。照顧好自己。長途很貴的,我掛了。”
麥東山真的掛了,聽筒里嘟嘟嘟的聲音,不會是假的。麥夏怔怔的提着聽筒,父親等了幾個小時,就是為了聽自己說一聲“我到了”嗎?
“喂,掛了,掛了。哭什麼哭?一塊五。”